第23章 南风未解意三
亥时三刻，宫中散宴，公卿车马浩浩荡荡地自正阳门前向帝都各处疾驰而去。
陆书意赶在旧年最后一刻回了府，陆宅护卫仍是兢兢业业地守在正门前，见了他便恭敬地齐声。
有人闻声自内院缓步迎出来，落入陆书意眼中的是一双温婉的眸。
宋雅音上前来替他解了披风，随口道：“今年的席散得这般早？”
确实，往岁宫宴总是掐在子时，待伽蓝寺的古钟敲满了整十二下才会散席，今年却早了约莫一刻。
十数载夫妻，宋雅音到底是知他的，见陆书意神色有些倦怠，只朝自己淡淡一笑，她当下不再多言，只跟着他的步子朝内院走。
“我叫琴儿在东厨留了饺子，要吃些吗？”
入了卧房，宋雅音将陆书意换下来的朝服挂上衣桁，又从旁取来一早用檀香熏过的常服，眼见他收拾停当，这才再度开口。
“不必了。”后者理了理袍袖两侧，素色直裾令他瞧着较方才精神许多。
他撩了衣摆坐到案前，手中来回把玩着一个青瓷杯，稍显散漫：“陛下今日赐了菜，头一道赐了谢氏。”
“陛下有意招拢，这也没什么稀奇。”
“确是不稀奇，只谢家那公子甚是有趣，得了赏赐后，竟献了三道永州小点，很是有心啊。”
他与宋雅音对视一眼，读出对方神色中的讶异，陆书意将瓷杯搁到案上，伸手轻轻叩了叩桌面，笑容玩味。
“国师那时的脸色，你是没瞧见。”
近来难得见陆书意好兴致，宋雅音柔柔顺顺地抿了抿唇，将浸过温水的帕子递到他手边。
“方才见你回来时板着一张脸，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徐氏受挫，不该值得展颜吗？”
话音才落，转眼见他摆了摆手，语调也沉缓下来：“陛下见谢氏示好，终归是操之过急了。”
“怎么说？”
“谢晋之有意于叶氏长女，陛下便在堂上随口提了一句，本想借机再挫徐氏一招，不成想。。”
他言词浅白，话中却不乏深意。
若非最终谢晋之站出来替叶璃解了围，今日这一场，怕是要弄巧成拙，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叶姑娘推辞了？”宋雅音不自觉地接了他的话。
自南境回帝都后，因着陆宅守卫的缘故，她时常能见到叶璃。
两人虽不多交集，她脑海中却总能浮现出初见时，那姑娘素衣长剑、凛然傲骨的模样下，隐隐透露着的漠然与孤清。
“岂止推辞，她承明殿上那一跪，当真可谓是惊了朝臣，恼了帝王。”
思及那道跪得笔直的莲青色身影，陆书意容色清淡，眼中幽深不见底。
宋雅音瞧不太分明他心中是如何作想，正思忖间，只见他唇角微扬，轻叹道：“夜色深了，明日还要入宫，早些睡罢。”
是夜，仰歌台。
叶璃当堂呛声顾云珩，宁烟气不过，当夜就将她留在了宫中。
“这一年，你在军中粗野惯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宴前分明同她说得清楚，陛下说什么应承着便是，叶璃倒好，偏生在节骨眼儿上冒了句“陛下三思”。
“姨母总告诫叶璃，宁氏门楣不可辜负。。”
“你少拿这冠冕堂皇的一套来诓我。”见她仍不知悔改，宁烟恨铁不成钢地展了展袍袖。
到底是名门之后，便是一身火气，话中带刺，她也确然是柔声细语的，“陛下酒后玩笑，你偏偏要去较真，真以为自己军功在身，就能反了天了不成？”
她不常教训叶璃，本念着后者自幼持重得体，多的时候也只是提点两句。
谁知这丫头此番自北疆回朝后便如同变了个人似的，真叫她很是头疼。
“怎么能是玩笑话呢？”连夏揉着脑袋自后殿出来。
因被母妃禁足，她晚间与清欢一道吃过饺子便早早睡了，谁知前殿闹了这么大动静，母妃竟然破天荒地教育起叶璃来了，这她就不得不出来凑一凑热闹了。
见两人相对而立，很有些两方对峙的架势，她摸不清状况地插了一嘴。
“父皇前几日召见了谢家哥哥，这事儿不是已经。。”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宁贵妃颇有母亲风范地斥了连夏，惹得后者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嘴。
“母妃不厚道！”平白挨了一顿训斥，她愤愤地跺了跺脚，又兀自跑回寝殿去了。
遭顾连夏闹了一出，宁烟觉得头更疼了。
见叶璃默不作声，她抬手揉了揉眉心，逼着自己沉下心气来，缓声道：“小璃，姨母知道你为宁氏诚然牺牲了许多。今日之事，到底也是姨母操之过急了，只是念着那谢晋之与你着实登对。。”
不论是托词还是肺腑之言，宁烟都说了许多，也不知叶璃听进去了多少。
只道是最终，她有些疏离地抬眸去看宁烟，“此前确实是叶璃任意妄为了，明日我会去向陛下请罪。”
见宁烟欲言又止，叶璃再度沉默了半晌。
良久后，仰歌台前殿内，只听得她漠然的语调
——“至于谢氏，毕竟有碍于父母之命，还劳姨母同母亲商量吧。”
“小璃。。”宁烟轻轻唤了一声，叶璃态度陡转，倒叫她心中不是滋味起来。
这丫头心思重，自己也应承了长姐会好好照顾她，可每每却是往她肩上多加了一道又一道的担子。
“天色晚了，姨母早些回宫吧。。”新春里，叶璃终究朝她笑了一笑，“四季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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