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南风未解意二
元和三十年冬末,帝都初雪悄然而至。
多年不遇的大雪接连下了半月有余,百年长安在一片银装素裹中,迎来了次年的新春。
往岁除夕,叶璃都是在青州陪着母亲与修玉一道过,今年回不去,宁烟便遣人前来传了话,着她入宫一道吃宴。
入夜,承明殿中公卿齐聚。
宁贵妃携叶璃款款入内,一袭广袖的牡丹云纹绣袍愈显她通身贵气。
众朝臣往来寒暄本细碎微嘈,却都在内侍尖细的一声通传后噤了言谈。
世人皆知,得帝王倾心二十余载,宁烟貌美自不必多言,而此番,众人目光所向则皆落到那规矩跟在贵妃身后的姑娘身上。
肤若凝霜肌如雪,主殿暖黄的烛光下,莲青做底的双绕曲裾将她衬得白净素雅,一道宽阔的软缎勒出修长纤细的腰线,几支素钗簪了半拢发。。
宁氏一脉相承,论姿容,叶璃不相宁烟上下,后者胜在年华风韵,她却瞧着更为冷清脱俗一些。
十六岁出入朝堂,因图着行事方便,叶璃日常多穿窄口的深色衣裤。
她不喜盛大的场面,左右也没在宫宴上露过几次脸,众人不识,一度惊艳。
——满室静谧中,也不知是谁头一个回过神来,恭谨地见了礼。
百官跟风,其中不乏熟悉的眉眼,那道温淡的嗓音被纷落的起坐声淹没,只见楚扬立在不远处朝叶璃眨眨了眼,神情中满是赞赏之意。
他戳了章禾一下,对人生颇有些感慨道:“真是感觉自己老了,你看小叶璃都知道打扮了唉。”
听他这般言论,章禾唇角带笑,没有去看那个跟在宁烟身侧、安静得仿佛要与世隔绝的姑娘,他轻轻抚平了叫楚扬糟蹋的袍袖,未置一言。
祁夏祖制,逢年末岁首,帝王承明殿设宴,犒赏群臣。
除夕宫宴,帝后同席,公卿朝贺,彻夜笙歌,一派颐和盛世。
到底是守岁的氛围,平日里的不一政见、明争暗斗此刻都隐匿在君臣和乐的表象下,一场宴吃得也算十分畅快。
顾云珩今夜瞧着是兴致极高的模样,除夕夜,宫中有赐菜的规矩,眼瞅着到了亥时,他酒兴正酣,显然忘了将这一茬放在心上。
皇后不得已,从宫人那里接过玉壶,借着斟酒的当口凑到他耳边低声提醒一句,一双才染过蔻丹的手掩在嘴角,与那身端庄得体的朝服显得有些违和。
经了提醒,顾云珩这才恍然大悟般地扬袖招来随侍,见他此举,偌大的承明殿再一次安静下来。
“陛下赐菜。”司礼的舍人供职太常,经年历练下声音尤为洪亮,中气十足,“赐谢氏——红梅珠香一道。”
往年头一个得赏的不是三公首位,便是皇子亲王,谢晋之非官非爵,出现在宴上已令人生奇,眼下更叫他拔了头筹去,实在是出乎意料。
可仔细一想,又似在乎情理之中。
众人不敢多言,心照不宣地调转了矛头,小心地去观察上首那几位重臣的神色,但见几人皆是神情自若,不甚在意,不由心生慨叹,人人差异莫过于此了。
谢氏自祁夏开国之初便隐退至今,扎根永州百年有余,顾云珩有心,特意赐其永州名菜,聊慰谢晋之思乡愁绪。
承明殿九步玉阶之下,那谢氏清胄身形挺拔俊逸,他谦卑地垂下首去,向顾云珩深深行了一礼:“多谢陛下。”
“朕与世家,不必虚礼。”他堪堪一摆手,酒影里帝王威严不减,倒是笑得和善起来。
祁夏朝纲以皇族为本,九州之内世家林立,其中不少都是开国时随□□南征北伐的忠臣良将。只是□□末年,乱党企图谋权篡国,待平定后,各族先人为求自保,因而退隐至今。
朝内虽少有贵族子弟,可若真放眼宇内,世家的影响还真是不容小觑。
“晋之此行帝都觐见月余,实为吾皇体恤臣民之心折服动容。”得了御令,谢晋之亦不扭捏,他朝顾云珩揖了一揖,不无钦佩道,“此来帝都,父亲嘱咐晋之,切莫丢了谢氏颜面。陛下仁厚,晋之这几日思来想去,总不知宴上该献些什么才能不落俗套,今日恰备了二三永州小点,还望陛下不嫌弃。”
“哦?”见惯了异宝奇珍,第一次见除夕宴上有人献菜,顾云珩的兴致愈发高涨了,“你倒是呈上来叫朕瞧瞧。”
“是。”
他欣然应声,随后便有宫人鱼贯而入。
呈到御案上的是三个玉盘,玉面未经雕琢,斑驳却淳朴,糕点精致,坠以三两鲜花果脯,错落地叠在其中。
这别出心裁的摆盘瞧着甚是讨喜。
“谢公子献菜,丹阳锦绣,金丝白玉,沙舟踏翠。”
殿中回荡的嗓音仍属那经验丰富的舍人,一连串风雅的菜名令顾云珩笑弯了唇角,他抚掌朗声:“果真是不落俗套啊!”
对上谢晋之恭顺的眉眼,顾云珩伸手接过随侍递来的玉箸,“诸卿也别愣着了,都尝尝吧。”
得入朝堂,大多通透餐桌礼仪,帝王有旨,众臣启箸,殿中只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揽袖声。
抿一口清茶,宁烟方才咽下糕点。
心上觉得那丹阳锦绣红彤彤的煞是好看,做得又恰合叶璃的口味,正想嘱咐她多吃一些,不想正见着了后者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栗子糕。
她暗中使了眼色,那人收了,却仍旧没去动那三道点心,只将盘中散碎的栗子糕拢到一旁,又重新挑了一块来吃。
整夜叶璃都端正地坐在宁烟身旁,半分未曾挪动身形,极力想将自己淡化成背景。奈何天不遂人愿,有人拿眼角瞄她一眼,恰恰叫顾云珩见了。
“叶璃?”
“陛下。”她闻声而起,双腿因久坐而有些麻木,离案时她扶了一把凭几。
“怎么?菜色不对胃口?”顾云珩眼中笑意甚浓,耐人寻味道,“朕记得,往常你可是对甜食糕点情有独钟啊。”
“陛下抬爱,叶璃不挑食。”她答得有板有眼,惹得顾云珩再度笑起来,此番,殿中许多人也跟着笑了。
正莫名之际,又听顾云珩发问:“朕听闻,谢公子与你有些渊源,可有此事?”
他再问了一遍先前在昭和殿中问过的话,想是将要走到点子上了,她垂了垂眼睑:“萍水相逢罢。。”
“不瞒陛下,叶姑娘于晋之有救命之恩。”
中途叫谢晋之截了话,叶璃突然觉得与命运做斗争挺累的,是以顾云珩询问似的望过来时,她轻轻颔首:“举手之劳。”
朝堂上没有秘密,朝中也不知是何时坐实了她与谢晋之关系匪浅的说法。
闻得此言,众人也没做什么反应,只陪着顾云珩再笑了两声,不知所谓地轻言几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闲话。
“哦,原是如此。”许是酒劲上了头,顾云珩面色有些发红,他将两人来回打量几遍,悠悠道,“朕前几日还与你姨母说你的婚事来着,眼下这么看着,你俩倒挺合适。”
寻常人只道是席间玩笑话,顾云珩却是天子,金口玉言。
看这架势,倘若再不拒绝,这事儿可能就要拍板定论了,叶璃迈开两步,走至堂前。
顾云珩不是头次在人前提及她的终身大事,多数时候也只是一提,最终不了了之。可她今日入宫顶的却是叶氏长女的身份,再不能以什么“家国未竟”搪塞过去。
孤立无援,承明殿御阶前,她亦跪得毕端毕正:“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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