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此心孤月明六
祁夏帝都地处两河交界,寻常冬日里气候尚算温和,不至于严寒。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晨间分明艳阳高照,日光落在身上,照得人骨头都酥了。一过午时,却蓦地自西北方向刮起风来,天色阴恻恻的,倒真有了几分腊月里架势。
叶璃正欲离营,一脚才迈出营门,便叫一阵寒风吹了回来。
她穿得本就不多,经这一下,身上更是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
楚扬见状虽嘲了她一声,终究还是看不过眼,取了披风来借她。
后者也不客气,随手朝身上系了,潇洒而去。
到底是不能穿着楚扬的衣服在街上招摇过市,叶璃并未急着去陆宅,反身是回了一趟宁国公府。
她方一下马,就见胡伯迎上来:“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看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叶璃有些莫名:“怎么了?”
“小殿下来了。”胡伯跟在她身侧,心有余悸地解释道,“殿下一来便嚷着要见小姐,听闻小姐不在府里,偏是不信,将厢房一间一间地搜了个遍。老奴实在无法,这不,刚遣了小月去寻您。”
叶璃听了颇觉好笑,能令胡伯这等老管家亦束手无策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就顾连夏一人了。
顾连夏之于宁国公府一众家仆,一度曾是噩梦般的存在。
七岁时为了替老国公炖一碗鸡蛋羹,险些烧了整个后厨;八岁时非说老国公书房里的古书字画瞧着像是赝品,一溜烟全都扔到了后院的井里;十岁时,她仗着自己有些能耐了,趁着随侍瞌睡的空档搬了云梯径直爬上了正厅的房梁,瞧得众人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而胡伯,不巧,这一桩桩一件件恰叫他亲历了个遍。
是以,近几年来,连夏虽叫宁烟管教得有所收敛,每当他见到这位小祖宗时,心中老泪仍是一把一把地流。
“她现在人在何处?”
“叫老奴请在了正厅喝茶。。”
一入正厅,只见顾连夏一身男装打扮,头顶了“霜威节钺”四个大字,没骨头似的倒在太师椅中,满脸生无可恋,偏生两条腿还不知安分地来回晃荡。
茶盏叫她丢在一旁,许是喝尽了也没再叫人来添。
这丫头眼尖得紧,叶璃才只露了一片衣角,她便“蹭”地自座上跳起来,照着她就是一个熊抱,口中不忘哀嚎:“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一早习惯了这样别开生面的招呼方式,叶璃不甚在意地掰开她。思量片刻,才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你又是溜出来的?”
“怎么叫又是溜出来的。”听她这么说,顾连夏很是不乐意,当即小手一挥,振振有词道,“叶璃你这么说可就没良心了啊,我特意来找你玩儿,你就这样的?”
“玩什么?东市?西市?还是,妍雀坊?”念及前次叫这丫头哄出去的下场,叶璃怨念地将她看住,“被姨母抓包了还不是得我背锅。”
“这也怪我咯?”顾连夏忿忿地嘟了嘟嘴,“若不是你,母妃也不会硬生生将我禁了三个月的足!”
“那怪我?”听得这番义正言辞的控诉,她干脆气笑了,“好啊,都怪我。”
确实,宁烟管教虽管教,到底是宠爱小女儿的。
连夏性子野,在宫中憋不住,总想着要溜出宫来。头先她拦了几次,却不想成果没见着,顾连夏反倒愈挫愈勇。
左右没见她闹出什么祸端来,叶璃也能护她周全,宁烟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了。
谁知这丫头,上次竟不知好歹地拉叶璃去了妍雀坊,对着那被各色彩缎包裹得花花绿绿的牌匾,还乐呵呵地问她:“惊喜不惊喜?”
十二三岁的姑娘,尤为皇室子弟,出入烟柳之地,很惊喜吗?
彼时,叶璃眼中阴云一片,她盯了两眼头顶上高悬的匾额,再盯了两眼身前满面憧憬的顾连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正待将那丫头劝服了,楼内却款款走出来一位姑娘,眼眸含春,娇娇俏俏地向她唤了一声“叶公子。”。
自那日之后,叶璃在顾连夏这里便顶上了“道貌岸然”的名号,而宁烟,则在仰歌台下了禁令,往后再不许殿下私出宫闱。
“嘿嘿。。”
叶璃与顾连夏亲近,自幼待她又可谓有求必应,时常替她背锅。
眼下见她如此自暴自弃,顾连夏也觉得自己似乎太不厚道了。
自然,也怕她不再带自己出去玩儿,于是那丫头干笑了两下,凑上前去抱住叶璃的胳膊,晃来晃去道:“不不不,说到底还是我的错,那我们今日就去西市好不啦,好不啦?!”
后者浅白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晚些要去陆宅。”
“这样啊。。”
想到陆书意,顾连夏默了默,许是在权衡师父和出游二者之间哪一样来得重要一些。
最终,理智落败,她挣扎片刻后没所谓地眨了眨眼,“没事的!听哥哥说楚哥哥在陆宅安排了不少人,你就晚些再去没事的啦!”
“不行。。”
“可以的!父皇怪罪起来你就说是我非要拉着你的!快去换衣服,快快!”说着就将叶璃朝垶阑苑推去。。
半推半就地叫连夏拖进了房里,叶璃盯着长鸿瞧了许久,终是垂眸将其自腰间取下。
她走到柜前,换了一套黛色的衣衫,想了想,又从底下翻了道短些的披风递给连夏:“外头冷,多穿一件。”
“好嘞!”那丫头笑嘻嘻地给自己系上,手上拿了把不知从哪里找来骨扇,待叶璃束完了发,她“哗”一下抖开扇面,在后者头疼的注视下问道,“怎么样?风流倜傥有没有?”
“。。走吧。”
连夏许久不曾出宫,西市添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铺子,才到了街口,这丫头就跟脱了缰的马似的,两眼冒着小星星地奔出去,拦也拦不住。
冬月里,只她一人执了玉扇,也不顾周遭一众裹得严严实实的姑娘投来异样的目光,兀自招摇得十分愉快。
走得累了,两人寻了一处有名的茶馆,在临湖的位子上落座。
不是头次出街,有跑堂上前来正欲开口,顾连夏熟门熟路地招呼他:“一壶碧螺春,再来两盘点心,劳驾。”
那人被夺去了先机,当即愣了愣。
许是见二人衣着不凡,他颇有些为难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公子,这个位子是。。”
“怎么?坐不得?”连夏也是个人精,多少知道些潜规则。
那小二陪笑着正要点头,却再次遭她打断,“怎么就坐不得了?”
顾连夏生长在宫城里,身上虽没什么王孙习气,可到底是骄纵惯了的,一听这位子坐不得,当下脾气就上来了,眼看就要端出架子来。
叶璃起身想拦她,却听身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哼笑。
她寻声回眸,恰见徐凌立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眼中幽深不见底。
“我当是谁敢坐本公子的位子呢,原来是叶。。公子啊。”
徐凌乃徐幕幼子,生得一副好皮囊,其人却阴狠毒辣,且记仇。年前,曾因出言不逊逼得叶璃出手教训他了一番,今日碰上了,怕是来者不善,不好对付。
他未曾见过连夏,是以一双眼悠悠地飘向那丫头:“不知这位是?”
“与你。。”
“徐公子近来可好啊?”叶璃后退一步,整个人挡到连夏面前,亦挡下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闻言,徐凌面色果真阴鸷起来:“拖叶公子的福,吃了些洛河水,这一年胃口倒是好得很。”
“倒是叶公子你,近来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啊?”眼见叶璃神色漠然,多有轻蔑,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完了整句。
“吃得下,也睡得着,不劳公子多费心。”她状似随意地看了看四周,“今日冲撞了公子,我便在此赔个不是,改日自当登门致歉。”
连夏在,若真动起手来恐多有不便,叶璃草草应付了他,牵着连夏就要走。
“叶公子这么着急做什么?”他堪堪一抬手,身后便走出两人来拦住去路,“既然来了,不如多坐一会啊。”
本在馆中闲坐的散客一见场面不对,赶忙付了茶钱,匆匆逃离。倒是二楼雅间内,有人轻轻将木格子窗推开了些。
“大人。。”沉宣立在窗前,颇为担忧地关注着楼下的情况。
叶将军自然是无需多虑,只是这殿下。。
“不着急。”陆书意将手中白子落到棋盘上,漫不经心地答了,抬眸去看对面的人,淡声道,“该你了。”
待那厢黑子落下,沉宣眼中映出的是楼下桌椅碰撞,杯盏横飞,场面已然不能只用“混乱”二字形容。
“你输了。”有人浅笑一句,随之而来的是棋子落入木盒的一声脆响。
陆书意与苏允对视一眼,当下起身行至窗前,一片狼藉中,顾连夏瞪着双眼猫在角落里,雄赳赳气昂昂地给那正在打斗中的姑娘打气助威。
叶璃身法敏捷,赤手空拳地穿梭于徐凌的一众侍卫中,丝毫不显劣势。
未曾佩剑,黛色的袍子将她衬得愈发英气,相较之下,拳风却过于狠辣凌厉了。
不复往昔轻捷优雅,她闷着气,不甚有章法地将一拳又一拳落到来人身上,瞧着倒像是借此在发泄什么。
陆书意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身形揽在眼中,唇畔的笑意愈发深了。
徐凌见在手下最得意的侍卫她处竟讨不得好,又气又急地抚掌道:“废物啊!你们就不知道去抓那个小的吗!”
顾连夏本在远处角落很是鄙夷地朝他竖小拇指,一听这话,第一反应就是起身要跑。
奈何忘了自己找了个桌子在头上顶着,还没站到一半就弹回了地上,晕晕的,一时分不清南北。
几个侍卫正要朝连夏那处奔去,雅间内有人袖摆微动,只在刹那间,楼下缠斗的人中就又多了一波黑衣人。
影卫。。
顿时,除却那波没什么脑子的侍卫,众人皆是一怔,齐齐望向楼上。
而同时,陆书意同样意味深长地望向苏允,后者则寡淡地回了他一眼,伸手阖上木窗,回身到座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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