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此心孤月明一
深夜，帝都不期然扬起了大雪，碎玉漫天，落满在廊下庭前。
冬夜里的梆子敲了第三下，忽闻一声高呼传彻阖府上下，尔后或鸣或泣，中间力拉崩倒之声，骚乱异常。
叶璃自梦中惊醒，惺忪的双眼在触及窗外连天火光的刹那骤然清明起来。
顾不得穿戴，她提长鸿奔出门去，厚重的雕花楠木一经推开，夹杂着焦屑的雪花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哆嗦，却不敢停留。
宁国公府制式不是帝都权贵家常见的大院老宅，老国公不讲究繁文缛节，内外院只一条主道连通，务求走得方便。
往日里百十步就能踏遍的垶阑苑眼下却好似大得没有边际，叶璃停下脚步，与那近在咫尺的院门僵持不下，满天火光照得她两颊微红。
“小璃。。”廊下有人低声唤她。
她回眸。
隆冬里，那人亦只着单衣，立在暗处静静看她，身形挺拔清俊，正是风华最茂的年纪。
待看清那人面目，她紧握长鸿的手颤了两颤，脑中空无一物，周身寒意尽消，仿若这天地都离得远了，只一股暖意自掌心升起，继而两眼一热，几欲落下泪来。
“父亲。。”
声若蚊蝇，不敢置信。
他唇角下沉，自阶上步入中庭，行进中打量于她，神色微愠：“夜这么深了，你偷偷摸摸的是要去哪儿啊？”
“我。。”竟一时不知该作何答复。
再见父亲，固然狂喜，却不知身在何处。
父亲叹了气，眼看要来训诫，叶璃却惊觉背后一凉。
羽箭破空，那是听着极为凄厉的一声，多年磨砺，她下意识转身去挡，可一抬手才发觉竟回到了幼时模样，稚嫩笨拙得不堪一击。
再回神是在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她埋首在父亲胸口，眼前血光一片。
外院仍燃着照亮帝都深夜的烈火，似有百千人齐呼，垶阑苑中鲜血蔓延了一地，消融了中庭冰雪，恍惚间她像是明白过来，仰头在血泊中，猝然一滴泪落。
高悬夜空的那弯隆冬明月在眼前化作云罗帐顶的一颗明珠，叶璃坐将起来，木格窗外月明风静，诚然不曾飘雪。
她目光移向床头安置长鸿的紫檀木架，凌厉剑身下，悬一道青灰色的绸带。
那是十岁时，父亲送修玉与怀瑜回帝都前亲手赠她的。
眼角有泪，她扬袖抹了一把，半声轻叹，复又倒头睡下，一觉安眠到五更。
面见顾云珩，素来无需预备什么。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叶璃见天气甚好，便带着青枣去马场遛了两个时辰，赶在午时到了正阳门。
祁夏制，百官朝会觐见皆自正阳门入，正午时分，门前稀落地停了几架马车，她牵青枣上前，有卫兵来接了马缰与佩剑，再入内，恰见陆书意自合定门内行来。
他仍着广袖青衣，玉冠束发，正侧首向沉宣，低声言谈。
本是寻常举止，日光下叶璃竟瞧出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先瞧见叶璃的是沉宣，他唤了声“叶将军”，这才引得陆书意移眼过来，待将她看清了，便微颔了颔首，算作示意。
这般生疏叫叶璃头脑一热，竟在他面上盯了片刻，尔后神色漠然地抬起手来，向他揖道：“见过大人。”
沉宣见状一愣，倒是陆书意笑起来，亦回她一礼：“将军多礼了。”
此刻叶璃总算抛却了先前之于眼前这位大人松姿鹤骨的臆想，她将脸拉得很长：“不妨碍大人了，告辞。”
“将军慢走。”
“大人，”沉宣旁观全程，腹中满怀不解，眼见叶璃走得远了，便开口道，“这叶将军脾气怎的这般古怪。”
闻言，陆书意再笑了一声，正阳门前车马已准备妥当，他迈步朝前，待踏上轿凳时，他垂眸看沉宣一眼，缓声道：“不可妄议。”
叶璃到昭和殿时，顾云珩正在殿中，内侍引她入了御书房，高堂上那威严一身的帝王此刻正拢着眉心批阅奏章，朱笔起落，刚毅果决。
她在一旁候了许久，直至顾云珩搁笔，才上前行了大礼。
“平身吧。”不复方才沉肃的模样，顾云珩私下里并非全然不苟言笑的君王，他待小辈时总是宽厚和善一些，他打量叶璃一番，见她仍旧清净峻峭的样貌，打趣道：“叶将军，辛苦了。”
倘是连夏听她父皇此言，尾巴定然要翘到天上去。
念及平城与临水榭上种种，她却只轻言道“陛下说笑了”，二人心照不宣，此段便揭将过去。
“叶璃啊，朕听闻前几日谢氏长孙到过青州。”顾云珩正了神色，指尖在御案上轻扣两声，“是为寻你而去。”
谢氏百年氏族，本隐世不理朝政，百年内谢氏子弟无有入仕者，近年来却与徐氏往来颇繁，似有反意，叶璃斟酌片刻后，道了实情：“我与谢晋之并无交集，亦是昨日方才听闻他青州一行。”
“哦？”顾云珩意味深长地笑一声，“你倒是摘得干净。”
“陛下。。”
“别紧张，”见她再要辩解，顾云珩扬手制止道，“宁氏忠心，朕自然是信得过的。”
“如今朕与国师势均力敌，谢氏举棋不定，兴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也赶着要来表一表忠心呐。”他抄起手边一本奏章敲了两下案头，眸色晦深，“谢氏上书，长孙谢晋之五日后抵达帝都，入宫觐见，届时，你便随帝师一道去城外迎接吧。”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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