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惊鸿拂秋岸六
楚扬办事效率高，当晚回去后，天没亮就领了一队亲兵守卫陆府，里三圈外三圈地将五进的老宅围了个遍，这才安心地回了军营去。
叶璃牵着青枣行至陆宅时，正巧见着楚扬远去的背影，本想唤他一声，转眼瞧见正门前立着十二个轻甲的卫兵，登时眼角一抽，没了兴致。
见她行将过来，齐齐一声“见过将军”震得门内的人生生顿了足。
陆书意领着沉宣才出正厅便瞧见这一幕，着实有些。。震撼。。
他先是环视了守卫一眼，尔后才朝叶璃颔首：“叶将军。”
“陆大人。”见他穿着朝服，是要上朝的模样，叶璃默了片刻，思量再三还是张口道，“大人见过楚扬了？”
分明是冬日里，陆书意却没有因畏寒而将双手拢在袖中，晨间的寒意反倒叫他显得更精神一些。
他再看一眼门前的卫兵，示意她道，“楚将军才离开不久。”
“。。。”叶璃本就觉得楚扬有些铺张了，陆书意这一个眼神，令她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大人若是觉得。。。”
话没说完，只见沉宣在他身侧轻言一声，许是提醒他不要误了早朝的时辰。
叶璃转念，倘若要削减守卫，仿佛又显得她不够尽心，是以没再出声。
“叶将军？”没等到下文，陆书意稍带些询问地望向她。
“哦。”叶璃应了一声，随口扯开了话题，“楚扬既已安置妥当，那就不耽搁大人了。”
“好”陆书意礼数做得周到，叶璃不说，他也不深究，只向她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将军慢走，待她牵着青枣走远后，才转身踏上马车离开。
陆书意离府，叶璃不知怎么想的，走了不远又折身回去。
绕着陆宅里里外外走了三圈后，她立在正门前的石狮旁脱力地闭了闭眼，恨不能将军营扎到这儿来，楚扬这是要抄家啊。
但想起方才那总是处变不惊的人刹那的滞愣，她在十数个守卫不解的目光中轻轻笑了一声，随后跨上青枣，朝军营里去。
祈夏制，女子不入朝堂，顾云珩免叶璃日常朝议，军中事务也大多叫楚扬揽去，平日里倘若边关休战，她便闲散得宛如无业游民。
楚扬与章禾退朝归营时，叶璃正在中军帐里剥橘子吃，楚扬才入帐，一眼瞅见桌角上横七竖八地摞着好些橘子皮，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叶璃！”他愤然，两步冲到案前，正要挥袖。
却听有人道：“先收着，待过几日天气好些，晒干了泡茶喝。”
章禾嗓音清淡随和，正如其人般温润，叶璃抬眸看他一眼，起身绕过楚扬，分了两个橘子出去，尔后才转回去看他。
“你在前线时行事也是这样铺张的？”
铺张？
楚扬瞪大了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小叶璃你不能这么说我！”
“我劳心劳力为了谁？”他小媳妇般地凑到叶璃眼前，絮絮叨叨地念起经来，“你吩咐一句我即刻回营置办，全军营的人都一晚没睡，你可不能这么。。”
挨得太近，楚扬又高出叶璃许多，气势上着实差了大截，这样看来，倒真成了她的不是了。
她默了片刻，最终别过脸去：“阿禾，青州一切都还好吗？”
叶璃与章禾幼年相识，交情不可谓不深，虽常通书信，上一次见他却是在年前了。
近年来边境战事连绵，她在北疆的战场上，他则随楚扬驻守在更前线的地方。
他回朝早过叶璃许多，但期间回了一趟青州，这才有了昨日宫宴里告假的太常卿。
“前几日去叶府拜访，都很好。伯母让我带了几盒点心，晚些我遣人送来。”
章禾与楚扬不同，他是极为恬静的人，时常浅浅地笑着，叫人十分安心。
“好。”叶璃应了一声，正想再说什么，身后又传来楚扬不甘寂寞的声音：“别晚些了，今儿就去你府上吃饭吧！好久没吃阿禾做的鱼了啊。”
叶璃懵了一会，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好。”有人温声作答。
“……”
好？
她询声移过眼去，她认识的阿禾真的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章府位于城南，是章禾初至帝都时购置的，院落不大，也还算别致，只住了他与幼妹章若。
楚扬公子哥脾性，饭后习惯四处闲逛消消食，章若一见他来，笑得眼角也是弯弯的，一口一个“楚哥哥”地唤着，十分有意与他一道去闲庭信步。
章禾宠溺幼妹，便遂了她的意，那丫头糯糯地应了一声后，笑容满面就地领着楚扬出了饭厅去。
“楚扬不靠谱，你怎么放心阿若去？”
叶璃也不着急走，她坐在圈椅里啃点心，看章禾有条不紊地收拾碗筷，心中却是说不上来的诡异。
章府下人请得不多，日常琐事章禾不愿假手于人，府中统共也只住了他与阿若两人，阿若素来乖巧，生活倒是好打理得很。
他收拾得快，叶璃才吃了两三口糕点，他已将碗筷装到了托盘里预备端到东厨去。
见他一脚迈开，她略拍了两下手就跟了上去。
“他知道分寸。”
“……”叶璃不知怎的噎了一下，她缓了半刻，接着问他道，“阿禾？”
“嗯。”章禾将碗具放到水盆里，又在小锅里接了水来煮。
“你和楚扬……”叶璃不知该如何措辞。
“怎么了？”他将视线从陶锅移到她面上。
这样清明坦荡的目光叫叶璃觉得自己先前的念头多少有些龌龊，她摇头，搪塞了一句：“挺好的吧？”
“挺好的。”东厨地方不大，叶璃怕碍着他手脚就只立在门口，章禾将锅盖掀开一些，走近到她跟前，“怎么不回青州？”
锅里的水腾腾地冒着热气，叶璃倚着门，两手抱到胸前：“楚扬没告诉你吗？”
“想升官？”他眼中带一些调侃，仍是温润地笑，“往常这会儿都该到青州了。”
叶璃抿唇：“小云那里不够人手。”
“嗯。”章禾不似楚扬，点到为止。
待水烧开了，他回身熄了火，自小橱中取出青瓷的茶罐，似是想起什么，轻笑了一声，“你认识谢晋之吗？”
“是谁？”
章禾见她面带疑惑，便开口提点道：“永州谢家。”
“不认识。”
“哦。”章禾用木勺盛了些茶叶放入茶壶，又将方才煮开的水倒了进去，任蜷曲的叶片在壶中缓缓舒展，“我到叶府时适逢修玉送他出门，一问才知，原是从永州千里迢迢赶来寻你的。”
“寻我做什么？”叶璃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她从未到过永州，与谢家人也未有交集，怎么还寻到青州老宅去了？
“你们家的事，我也不好太多过问。”章禾看她，示意将门边的托盘递过去，“既然修玉未曾提起，也没有要知会你的意思，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
“哦。”
楚扬不知怎的竟带了章若去逛夜市，两人晃悠了一个多时辰才大包小包地回到章禾府上，他今日似乎兴致很高，非要叫章禾取了棋盘出来再杀上两盘，叶璃不如他精力充沛，接连几月行军未久睡，着实熬不住便先打道回了府。
自章府回来已是深夜，才进门就见管家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
“嗯。”她解了披风，挽在臂中，“这么晚了，胡伯还不休息？”
“哎，候着小姐呐！”老管家笑着应了一声，见叶璃朝内院走，便跟了上去，正色道，“晚间宫中来了信，陛下口谕，着小姐明日午后入宫觐见。”
“知道了。”胡伯伺候宁国公府多年，自老国公年少时便随侍在侧，是切实可靠的人，叶璃待他如长辈，见老管家欲言又止，是以停下脚步，“胡伯有话说？”
老人闻言一愣，许是正斟酌着有些话当讲与否，叶璃也不催促，只静立着等待。
半晌后，终听他开口道：“昨日宫宴之事，总归有风言风语自宫中流出，老奴也有所听闻。有些话，本不该老奴开口，但帝都不比从前，还望小姐，万事小心啊。”
她深了一深眉目，望着老管家诚挚的面容，心绪有些复杂：“多谢胡伯提点，叶璃知道了。”
“小姐说的哪里话，国公爷托孤，老奴也只是尽责罢了。”他笑着推脱了一句，“天色不早，老奴就先回去了，小姐也早些歇息。”
“好。”叶璃颔首，送他至院门，“胡伯慢走。”
老管家走后，叶璃独自在中庭坐了很久，夜间风刮得凛冽，吹散了她眼中淡淡的倦意，胡伯这是怪她了。
脑中恍然出现一副时常云淡风轻的眉眼，旋即她唇边漾起一丝笑意，似轻嘲，也似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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