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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上神灰飞烟灭


  司命长着一张奸邪小人的脸,命簿写得却极有艺术情操,比人间的情爱小话本不知高明多少。

  他是女娲娘娘留给我的人,当初我很放心地听了他的话,去凡间历劫了。

  我不曾料想,他写的话本,呃不,命簿,如此翻|云|覆|雨,死去活来,给我的凡人身份安排了无数场杀劫,还有无数朵桃花。

  天帝原本的打算,是利用我对真真的喜欢,让我投胎到两位帝王命格的人身上,一个叫慕容云,一个叫慕容尧姜,而真真叫全甄,作用是让我祸乱天下。

  慕容云如他所愿,放弃帝王前途,为全甄而死,从此爱恨纠葛,爱得越来越深,慕容尧姜保留了他的记忆,又与全甄相处多年,于是更加割舍不下。

  这时候一起历劫的辜玉上神,也就是段辜存,就发挥作用了——他杀了我最爱的真真,企图让我因爱生魔,因为自己得不到,让天下有情人也得不到,然后四处征战,生灵涂炭,最后让蛮夷趁虚而入,杀光汉人,酿成大祸。

  人付出若是为了有所求,所求不得,或不如己意,定会痛苦怨恨,这是人性。我投胎做人,自然也逃不开。

  只要我按着这路子走,那么即便我是历劫,也犯下了罪无可恕的杀孽,根本无法回归神位,而要被剔去仙骨,或堕落成魔,或落魄成狗。

  这时候天帝再取我的一半魂魄,来对付妖兽,就是替天行道,如果从前还有人为伽叶上神打抱不平,那么现在所有人都会说,那个妖魔是咎由自取,取她的魂魄是废物利用。

  说到底,天帝一开始杀我,名不正言不顺,难免落人话柄,如此这般,他给我安了这天大的罪名,就能名正言顺地杀我了。

  这时候我就要感谢司命,没有按照天帝想要的写,虽然他十分谦虚,说小仙其实控制不了上神,还是上神您坚守本心,可敬可佩。

  我的确爱而不得,因爱成殇,可天帝没想到,我对真真的爱,已经变为大爱,她心系苍生,我爱她所爱,学会了爱天下人,自然不可能叫生灵涂炭,百姓受苦。

  我的确征战沙场,却打了一场谋战,不费吹灰之力就除去野心勃勃的蛮夷,免去中原一场屠戮,我还重开西域,还边关百姓一片乐土。

  这功德无量,要说究竟有多无量呢?

  无量到我历劫归来,手持我的乾坤剑,一步步走向天帝,众神仙屏住呼吸,时间都静止,眼睁睁看着天帝死在我剑下,魂飞魄散,而我吹了吹飞灰,优雅得好似在吹蒲公英。

  我这回历的劫,不是情劫,而是天劫,历完了,我就不做青帝,改做天帝了。

  什么,你说天帝不能是女的?也不能魂魄不全?

  哈哈,这就要感谢仅商。我们各自的一半魂魄在那只妖兽体内融合,我与天帝大战三百回合,他将那只妖兽的肉身和魂魄,一并打入我与他在凡间生的儿子体内。

  我们的儿子继承我们的血肉,没人比他更配得上我们的魂魄,他很快吞噬了妖兽的肉身,完全接纳了我们的魂魄,利用妖兽的力量,把天帝和他的亲信灭得渣渣都不剩。

  是的,我那一剑,只是让天帝魂飞魄散,咽下最后一口气而已。

  我轻轻一点,天帝就化整为零,这听起来很酷炫不是吗。

  仅商在凡间的名字,叫无药,我跟他生的儿子,叫承因。

  我跟他都只剩一半魂魄,倒也不是没法补,勤加修炼再修个十几万年,大概就差不多了,可在这之前,我们反应迟钝,不通情理,狂妄无知,残暴不仁,呃,俗称缺心眼。

  我明白了仅商非要跟我生一个孩子的执念——为了驾驭妖兽,诛杀天帝,可还有些东西不明白,就抓着司命听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司命长叹一口气,说仅商上神当年用一半魂魄镇魔,在无妄海待了数万年,耗费神识来融合两魂,出来时只剩一口气,交代千万要把我的心和魂魄还过来。

  我插嘴道,早知如此,他当初干嘛带走我的心和魂魄,害我做了数万年的草!司命就有些尴尬,似乎替仅商不耻,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他在海底,你在上面,要是有了心魂,爱上别人,把他忘了怎么办……

  我无语,竟觉得很有道理。

  我又问,那他后来把心魂还回来,自己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司命张了张口,险些骂我老糊涂,最后只是无奈道,无商是谁,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是啊,我一直清楚,仅商耗尽神力,自然和我一样没了记忆,但他又不甘心,非让司命把他送到我身边,为免辜玉赶他,为免我嫌弃他,失去记忆前还拉着司命给他编了一个遗腹子的身份,成了我的无商侄儿,让我这个做姑姑的百般呵护,等到后来他想起来了,还不忘装乖卖萌博怜惜。

  我咬碎一口银牙,我说我怎么带无商游了一趟凡间,看见真真不过流露了一点点怀念眷恋,他回来就吵着闹着要娶真真,原来是为了跟姑姑我抢女人!

  而我被吵得头疼,关他禁闭的同时还不忘天天给他送饭,深怕他绝食而死,断了仅商唯一的血脉,生生错过了和真真相爱相守的机会!

  无论是仅商还是无商,吃醋都不分男女……

  司命写的命簿中本没有他,凡间那一场劫,本该由慕容尧姜与段辜存相爱相杀,最后大彻大悟,携手共创盛世而告终。司命暗搓搓告诉我,辜玉上神对我爱得深沉,还是背叛了前任天帝,要舍身取义为我渡劫。

  我感觉到背后凉气森森,知道仅商就在后面,司命吓得要逃,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他抖成筛子,在仅商吃人的目光中,本着他最后一丝操守,坚强勇敢地说完了所有真相。

  辜玉上神使诈,早早在凡间等我,仅商慢了半拍,我已在凡间待了好几年,可他向来谋定后动,逼着司命凭空添上他这么一个人,要求身世务必要跟我一毛一样——我有个变态的娘,他也有个变态的娘,这样才能同病相怜,我怜惜他,怜惜到放弃辜玉,破坏相爱相杀的永恒定律。

  他足够了解我,知道我护短,可他又不够了解我,不知道我只护他。

  十万年的谋算,不过是因为,他从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爱他,这也怪我,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比较喜欢做。

  司命给我凡间那一世安排了不少仙君上神,理由是诛杀天帝时用得到——黎显是司战上神,谢喻是文曲星君,他们一文一武,助我夺位,是我的左膀右臂。

  凡间那一世虽然足够刻骨铭心,但我是无情无欲的神仙,自然能跳脱开来,只当作令人唏嘘的狗血话本来看。

  我问过司命,男主到底是谁?司命讳莫如深道,其实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的一生应该有很多个男主吧……

  我虎躯一震,深觉司命投错了胎,他这副怅恨哀怨还带点向往的模样,本该是个千娇百媚被男人疼爱的女人才对。

  后来我撞见他衣不蔽体被他的上司东华帝君压在身下时,才发觉自己真相了……

  我封了仅商做司药上神,辜玉仍然负责修缮些上古神器,没事儿喝喝茶,做他的闲散神仙。

  我是伽叶上神,做过青帝,做过凡间的皇帝,现在,是天君。

  我脑子不大好,武力值爆棚,时常想不起很多东西,时常望着司药上神的背影流泪,等他转过来时,我通常先喊一声爱卿,再喊一声师兄,最后喊一声大侄子。

  然后他无语,认命般的退下,眼里泛着受伤的泪花,楚楚可怜,动人心魄。

  我只在没有人的时候,唤一声,“无药……”

  我知道仅商对我很好,可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力挽狂澜,当初他看见我与辜玉走得太近,因妒生恨,骗我跳了无妄海,想把我打回原形,好跟我从头来过。

  天帝授意辜玉在我的居所住了几百年,给仅商一种我爱辜玉爱得要死的感觉,甚至跳无妄海,也是因为辜玉劝我,我为爱舍身。

  如此拙劣的谎言,可仅商还是信了,我根本连辜玉的手都没牵过!

  我与司战上神的孩子、与司药上神的孩子都封了仙君之位,只待日后继承我的位子。

  我是天界的当下,又给他们保证了未来,自觉完成使命神清气爽,没事儿往民间闲逛,看看能不能偶遇真真。

  仅商是个很有情趣的神,扮作凡人与我下了一盘棋,我眼看快被将军,伸手拨乱桌上棋盘,起身决然离开。

  他看着我的背影,良久寻了刚刚拱死我的车的那个卒,指腹细细地抚摸了一阵,突然自言自语:“其实,我一直想悔一步棋……可惜……再也没有机会。”

  他脸上溢满醉人的温柔,指间却突然施力将那枚卒捏了个粉碎,声音充满无尽的失意,“自始至终你赖皮了这么多回,就不给我这一次机会。”

  我想,我是给过他机会的,我猜到自己是他的情劫,于是急着交出了另一半魂魄,魂飞魄散也要帮他渡劫,我猜到无商是他,于是无微不至地顾好他,可他千辛万苦寻到转世的真真,却撺掇司命向天帝进言,要用真真为饵,诱我历劫。

  他一切都算好了,他要我涅槃重生,他要我对真真忘情,他要我重新爱上他,他全部都做到了,可自始至终,他还是不信我。

  我其实从没爱过别人。

  天上的时光总是很慢,慢到我还没把所有事忘光,天上的时光总是很快,快到我修复了另一半魂魄——我渡过我儿承因身上的魔气,我原本魂魄中最邪恶的部分物归原主,结魄的速度自然递增。

  我答应了句芒大神,他日若有神仙成魔,必然是我,他渡了一半修为给我,顺道下了咒术,若我为害苍生,必会爆体而亡。

  若我造福苍生,大概会在精神分裂中崩溃。

  我本性中的善恶生而平衡,可邪恶的部分受了无妄海魔气滋养,只能压制不能驱除,我儿承因日日服食丹药,亦夜夜痛苦,我为人母,不能让他受苦。

  这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彼时六界蠢蠢欲动,觊觎无妄海的力量,一旦被抽干,就需要一个载体,能驾驭这力量,对抗邪恶,为六界造福,同时沾染满身血污,愈发不能控制魔气,最终正不压邪,沦为魔道。最后的结果,不是自绝于世,就是有人替天行道。

  我就是这个载体,俗称杀器,上古大神活下来的没几个,而他们手中的刀兵,折戟沉沙的就更多,我不是大神,充其量就是个兵器。

  六界分神界、魔界、仙界、妖界、鬼界、人界,神界实力最强,魔界次之,魔界是六界中唯一不入轮回的,永生不灭,死后仍可聚气重生。

  相比神界那么容易死,死了还回不来,我觉得魔界好像更适合我。

  我魂魄齐全之日,六界被我收拾了个遍,已然一派祥和,到处歌功颂德,说他们的天君对待敌人如何英武,对待子民如何仁善。

  我在内心耻笑,你们还不知道吧,我早就成了魔,也不再喜欢天界,如今战事已平,更加频繁往人间跑,终于找到轮回转世的真真,并且是个少年郎,叫云枕。

  枕云为眠,这是个多么有诗意的名字啊!

  云枕出身世家,却不喜读书,只喜刀兵,想要仗剑江湖、三五知己,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身红衣立在他挑灯夜读的窗前,冷风把我维持妖娆身姿的脊背都吹僵了,他睁着眼睛,却并没看见。

  我后来才知道,他睁着眼睛睡觉……

  他终于醒来,然后作揖,说姑娘是人是鬼,我俏皮一笑,说我是魔。

  云枕也笑,脸慢慢地红了,哐当一声就扔掉了袖中的长剑,星星眼托腮花痴状,问我做魔快乐吗,我说还好吧,我现在想做人,你能帮我吗。

  他眨了眨眼,我也眨了眨眼,频率一模一样,他被逗笑,只能说好。

  云枕的书法写得很好,我歪缠着要他教,来掩饰自己的一窍不通,他握着我的手,写了四个大字。

  一见倾心。

  我陷入深深的陶醉,我这样温柔婉约、强悍大度、外柔内刚、聪明绝顶的……魔,我自己都爱上我自己了。

  魔,是执着的象征。

  无妄海底的执念不是我的,我还能压制一二,可我自己的执念被它们诱惑,愈演愈烈——我早知结局,为免惹人伤心,隔绝旧友亲眷,已经孤独太久,临死之前,想要一个家。

  饮鸩止渴,却也是个办法。

  我以为和云枕只是一对玩伴,我教他武艺,他教我做人,我并不想他记得我,只想取暖,可是有一天,他抿着唇低低地道:“阿叶,你……”后面几个字实在是音量太低,我问到第十遍的时候才终于听清,他是说,你愿意嫁给我么?

  我当时就错乱了,差点咬到舌头,“谁、谁、谁?你嫁给我,还是我嫁给你?谁嫁给你?你嫁给谁?我嫁给谁?”

  他别过脸,玉般光洁的容颜上,晕过一丝胭红。

  那是无数轮回中唯一一次,我看见他羞涩的样子。

  我入魔已有上千年,明面上还是正义凛然的天君,学得一手道貌岸然,如今却不知如何虚与委蛇。

  云枕甚至想好了,他收拾好金银细软,选一个黄道吉日,就要和我私奔,他找个镖局当武师,我在家里吃白饭,日子一定花好月圆。

  我不好打击他积极性,只得委婉道,我不会变老,以后要被当成妖怪的,他说他把我藏起来就好,我说我是魔你怕吗,他说我怕你走,我语塞,有理说不清。

  我与他私奔到一个破庙里,我瞥见一片紫色衣角,并没有理会,仍生火烤馒头吃,我递过烤好的馒头,云枕感动得眼泪哗哗,我伸手替他拭泪,反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霎时空气凝结,他保持着吻我的动作,却再也吻不下去,一只袖子轻轻一拂,他就从我身上滚落,沉入一场大梦。

  仅商盯着我魔气氤氲的眼睛,恨铁不成钢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我便装出几分伤感,哀怨缠绵地嗔他一眼,“还不都是你这个冤家!”

  的确是冤家,他还是一株草的时候,接近我的那一刻,就是冤家,就已定下我以身殉道的结局。

  我也是后来才参悟的,他一次次入无妄海,哪能是为了我,他融合魂魄,哪能恢复如此迅速,他必然见到了句芒大神,句芒大神定然奉了伏羲大帝的遗命。而他,是最关键的诱饵,用数万年的相知相守,用替我挡的无数雷劫,骗得我心甘情愿入魔,为了那么一点点温暖,坚定纯善心性到现在。

  我被装出的忧伤击溃,全然入戏,瘫坐在地,低头喃喃自语,“仅商,为什么要这样对伽叶呢?”

  “因为伽叶要长大,可以不依赖仅商,可以不寄从仅商,可以不执迷报恩,可以舍弃任何人,选择自己的命运。”他的声音非常非常温柔,面容却浮起丝丝缕缕的苍凉。

  我翻了个白眼,摊手表示置身事外,“为了所谓的成长就要虐女主?我只想说男主你太弱了,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仅商闻言却笑了,“你承认是我的女人了?”

  我看着他,替他说出冠冕堂皇的心里话,感觉这心灵鸡汤煲得我自己都要感动了,几乎是眼泪汪汪。

  “如果你爱一个女人,就不要让她成为你的弱点。让她成长,让她强大,让她可以立于你肩侧。”

  仅商那一瞬的表情,怎么说呢,被戳穿了,尴尬,无奈,懊悔,愧疚,遗憾,怅然,五彩缤纷,色彩斑斓。

  我说:“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人,能够真心地对我好一点。”

  明知道不过演戏,又为何要如此投入,让双方都伤情?相处相爱都成陷阱,我之蜜糖,我之砒|霜。

  一切都是做戏,他救我,我报恩,然后搭进了自己,我做天君,可以肆意妄为,可以挥洒自如,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换我数万年的飞扬跋扈,这买卖我不亏。

  可惜交易里掺杂了感情,这账算不清楚,一旦算起来,心肝肺腑纠结着疼,疼起来真要命。

  我问仅商,“这么好的剧本,能把握住吧?”

  他有些无力,“能。”

  我终于落泪,“如果男主真能把握剧本,让女主一直当小白不好吗?”

  他叹气,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我知道他护不了我,他从前那么多次护我,都只是为了最后一次杀我,神珠草有天君命格,怀阳草,就是天帝命格吧。

  他送我走,我不遗憾。

  “我其实想做个男子,可以顶天立地,我修行偷懒,并不是真的不懂担当,只是不想离开你,可是现在,我能离开你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施法消去云枕的记忆,泪忽然就止了,看他的时候无悲无喜,无情无欲,我伸手,摸摸他的头,捋捋他的发,擦擦他的泪,我说:“我理解你,但不原谅你……”

  我往回走,想了想做魔界首领带着所剩无几的魔反攻天界的可行性,又开始懊恼当初杀得太狠,后来又想那不过魔性作祟压根儿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觉得我很傻,留下了神珠草纯净的血脉,却留不下不干净的自己。

  我伸入自己的胸口,掏出那颗血淋淋的凝结我全部魂魄的心脏,黑色的魔气与白色的仙气交缠,早已分不开了,必要一起消亡。

  我残忍一笑,那颗心就被我捏碎了,真正的支离破碎,渣渣都不剩……

  我仿佛听见仅商绝望嘶喊,似在遗憾,似在痛心,我散去最后一缕神识前,只有一个念头:

  好在,我早已不会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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