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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欠债偿情


  尧姜曾经以为,天下疆域,风雨水土,都归她所有,他便是成了灰,化了骨,那也是她的灰,她的骨。

  可她回到黔州,又寻不到他丝毫踪迹——他说过,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她以为他会在那里。

  女帝薨逝已有两月,理由是久病不愈,新君于丧期即位,虽不过十岁,少年气度自有威仪,太上皇升任无上皇,依然辅政,权柄不落人手,行事恩威并施,朝堂依旧稳固。

  尧姜诈死,唯二人知情——阿樘,陈其。

  她亲自入烟石轩不假,为着教谢喻亲眼见证,可尸身却不是她的,她从后门逃出去,换装易容,偷偷离开燕京。

  她绕道浙州,去赏了云栖竹径,万千茂竹,叮咚溪泉,清凉幽静,竹林、溪水、小亭,洗心洗肺。她从云栖五云山口,爬上真迹寺,喝几杯西湖龙井,再从九溪下山,看西湖全景。 

  她澄明了心境,澹宁了欲|念,多给了他一些时日,才回到黔州,正逢付铮去京为女帝守灵回来。

  他任职东南军都统,仍安家黔州,如今天下大定,也不必常去东南。

  这夜付铮一身孝素,正掌灯阅卷,不妨门被敲响,几分急促,胜似催命。

  他隐约瞟见个熟悉人影,想到她刚死了不久,不免胆寒,走近了不敢开门,“谁,请问是谁啊?”

  没人答话,他便走向窗口,自顾自道:“早过了第七天了,魂游旧地探望故人,也不应该是今天啊。”

  那人便推开了窗,笑意宛如生前,“堂兄。”

  付铮也笑,作揖,“请问这位姑娘你找谁啊。”

  说完这句他轰然倒地,然后立马站起来,却背对着不敢看她。

  他慢慢往回走,神神叨叨,怕得要命,还得假装镇定,“堂妹,我知道我跟你感情很深,但是我觉得人鬼之间,不应该选择在晚上见面对不对。”

  付铮找了个桌角躲进去,身子开始发颤,剩个屁股对着她,连连摆手,“我胆子不是特别大,方便的话,你不要吓我。”

  她一步步走近,语声带上好笑,“堂兄,是我,尧姜啊。”

  她一本正经道:“抬头看看我。”

  付铮依旧趴着,摸索了一阵,扯过一本兵书遮住脸,然后勉强转过来对着她,“你给烧得面目全非了,就算你当鬼也不会好看的对吧。”

  他啪地一声扔了兵书,又转过身去,表示不忍直视,惶恐万分地祈求道:“我征战受了很重的伤,我真的没几年了!我想,我们很快会在阴曹地府相遇了,何必那么急呢对不对。”

  她站在他身边,他感到寒气森森,干脆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害怕得直哆嗦。

  她拍他的肩,“堂兄。”

  他一把扯下,嘴角抽搐,“别。”

  她又去扯他胳膊,他彻底炸毛,拼命甩开她的手,“别、别别、别别、别!”

  那只手顽固得很,缠着他要拉他下地狱,付铮拼命挣扎,像条网兜里的鱼儿,跳不出去还拼命跳,闭着眼睛狂喊,“我还想多活几年呐,别带我走!”

  “堂兄!”

  “你仔细看看,我是人不是鬼啊!”

  付铮吓得神智不清,偏又挣不开她的手,扭着身子不肯就范,便开始胡言乱语,“我知道!我是鬼,你不是人!我是鬼!“

  他死闭着眼嚎道:“你别!你放开!”

  那个声音很温柔,“你睁眼看看就知道了。”他慢慢触到那只手,疑道:“怎么还是温的呢,还有脉搏。”

  那只女鬼说:“对了,你仔细看看。”

  他的声音开始不确定,“怎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堂兄,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看一看我”,他一味畏缩,她忍无可忍,终于把他的脸扳过来面朝着她,口气中已有蛮不讲理的威吓,“你看看我!”

  付铮彻底傻了,试探着睁开一只眼,不出所料看见那张脸,他眉毛抖了抖,又抖了抖,终于皱紧眉毛,睁开双眼,满脸的害怕纠结,撇开她抓着他两颊的手,赞叹道:“哇哦,尧姜,没想到你当鬼还是这么倾国倾城,貌美如花!”

  “哇哦!”付铮一声惨叫,倒地不起。

  尧姜无奈蹲下来,“堂兄,我怎么说才能让你相信呢?”

  付铮把整张脸埋在臂弯里,拍了拍小心肝,“我知道……我的心脏,你不要再吓我了!”

  付铮装死,死活不肯挪窝,尧姜无语,心道还跟小时候一样没用。

  杜栀及时现身,她做花魁时就与付铮相识,曾带着小股东南军奇袭犬戎,好了解他们的作战规律,付铮见过她的真容,知道她是尧姜的亲信。

  她此刻笑靥如花,语气飞扬跋扈,“还有我呢!我也阴魂不散,流连人间!”

  付铮终于抬起头来,惊魂未定,瞪大眼睛,一脸懵|逼地拍着胸脯,“可不可以,请你们二位,坚强勇敢地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杜栀好笑道:“我替陛下寻了一具女尸,而陛下在宫室被烧毁之前,就已经逃出去了。”

  付铮这才明白,拍手叫好,“真是不可思议呢!你居然没有死!太好了!”

  他正欲抱抱,就被尧姜嫌弃推开,“你之前不还怕我怕得要死嘛!”

  付都统理亏在先,又被她欺负惯了,只得转而去摸她的肚子,“你这回诈死,是为了保住我这个小侄儿吧。”

  尧姜说:“何止啊,我总得给这孩子找个爹啊。”

  付铮青筋狂跳,嘴角狂抽,直觉这货要作妖,叫苦不迭,心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不对,明明是她自己过来的,为何要他遭罪,哎呦喂,冤孽哟!

  近日黔州城来了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开了家壕无人性的药铺,施药救人,无偿治病,功德无量,传为佳话。总兵付律十分喜欢,认为义女,赖在黔州不肯走的东南军都统付邃,也极其喜欢这个义妹,没事儿总陪着逛街,俊男美女,相当和谐。

  唯一不和谐之处,在于姑娘身边大腹便便的老仆,毫无身为电灯泡的自觉。

  付铮叫苦不迭,他这厢陪杜栀姑奶奶逛街,还得带只眼睛在易容成老头的尧姜身上。

  他已经习惯她扮丑的恶趣味了,但拜托你大着肚子别蹦蹦跳跳好吗,你不心疼儿子我还心疼侄子呢!

  宝宝心里苦!宝宝不干了啦!

  尧姜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声如蚊呐地抱怨,“你大着肚子,就别乱跑了,你要找人,我替你找还不行吗!”

  尧姜一锤定音,桌子拍得砰砰响,“不行!”

  付铮不死心,苦着个脸不能更悲惨,“那咱们那药铺换个名儿,别叫永药堂了,也别招坐堂大夫了,万一让燕京那几位发觉你诈死……那我可就有大麻烦了!”

  尧姜无知无畏,“怕什么,五万黔州军加上五万东南军,咱们还怕几个佞臣?敢来就一锅端了!”

  事实上她这儿动静还不算大,燕京的故人压根儿没觉察。她这几个月上街抓了无数壮丁,盘问下来都不是那个人。

  尧姜一开始并不着急,她这胎怀得极稳,她就不信他只为求死,而不想见见他费尽心思得来的儿子。

  可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她开始疑惑,难道真是她自欺欺人。

  最好的期待,不会在期待中到来。

  这日她偷懒没去永药堂看着,反正她招坐堂大夫的启事漫天飞,从店铺门口到茅厕围墙,谁都知道永药堂重金聘请坐堂大夫,要求如下:

  颜如玉,无药不识。

  尧姜自认文化水平不高,懒得写什么藏头诗,这货又以己度人,怕太高深了他看不懂,干脆把他的名字写进去,简单粗暴又有效。

  尧姜正在庭中赏雪,杜栀便兴冲冲赶来,说今日招到一个坐堂大夫,医术高明,就是言行无状,非说自己是药仙下凡,普度众生,颠三倒四,有些疯癫。

  你在一个疯子面前说另一个人是疯子,那么她一定不会惊讶,大概只有与人一较高下的心思。

  说白了,比谁更疯。

  尧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永药堂,一把揪住那位坐堂大夫的衣襟,粉白水嫩的小郎君吃了一鲸,吓得小脸惨白,檀口微张,足以吞下一个拳头,瑟瑟发抖,可怜又可爱。

  尧姜戴了个面纱,妇人打扮,压根儿没易容,杜栀一脸尴尬地解释,“这是我们之前的女大夫,丈夫给她试药,结果试死了,还怀着孩子呢,整天神神叨叨找夫君。”

  尧姜并没有松开一分一毫,直接把人按在墙上,闻到阵阵药香,眼角发烫,脑中针刺的疼,声音发颤,“你叫什么名字?”

  小郎君吓得直哆嗦,连连作揖告饶,“小生颜、颜、颜如玉,身、身、身怀医术,特、特、特来谋职……”

  尧姜目中带上不屑,“你是个结巴?”

  “不、不、不……是……”

  尧姜一掌拍他额头上,不耐道:“到底是还是不是!”

  他睁着一双小鹿般无辜的水眸,分分钟控诉她仗势欺人、调戏良家妇男,憋了又憋,终于握紧了拳头,愤愤道:“夫人请自重!小生不是结巴!是……被夫人吓得!”

  尧姜轻笑一声,依言放开了他,挺起腰摸肚子,神情无比倨傲,“哦?我实话告诉你,我开这药铺,就是想找一个新夫君,我夫君托梦给我,说就是你!”

  杜栀掩面表示不忍直视,小郎君缩在墙角一言不发。

  空气仿佛凝滞,过了很久颜如玉才试探出声,抱拳道:“小生与夫人初次见面,怎能因一个梦,就错点鸳鸯谱,恕小生不能从命!”

  杜栀正要解释她只是太饥|渴了平时还是很端庄的,就听片刻前还淡定的某人大哭特哭起来,不得不佩服她这天生的本事。

  尧姜说哭就哭,哭得情真意切,嚎得惨无人道,仿佛对方天理难容,“呜呜呜~我夫君说的,我嫁不了你,他就死不瞑目!”

  颜如玉被她嚎得头疼,只得行缓兵之计,语声就不自觉带了宠溺,“总得容小生考虑个……一年半载……”

  哪有一上来就成亲的,这也太草率了吧!

  尧姜表示她就是这么草率,抽得快要断气,还在不停地嚎,“这样说来,亡夫一年半载都闭不了眼!”

  她嚎得惊天动地,颜如玉吓得退到门口,正欲遁走,就听扑通一声,这货跪坐下来,抱住他大腿死活不放,仍哭嚎在一个调上。

  大街上已围了不少吃瓜群众,全都在看这一出郎君欲弃结发妻、妻子死命往回拽的好戏。

  颜如玉羞愤欲死,她不要脸他还要,要不是她大着肚子,早就一脚踹开了,现下却只能柔声诱哄道:“夫人先放开,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尧姜闻言更加卖力表演,哭嚎得生无可恋,一刻都离不开他,“没有张屠户,就得吃浑毛猪呀!”

  被比作屠户的玉面小郎君:“……”

  颜如玉无奈扶额,挫败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尧姜吸吸鼻涕,胡乱抹了一把脸,眼泪鼻涕都擦在面纱上,只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你留下来嘛,我给你当夫人”,她拍拍肚皮,犹如拍一个西瓜,咚咚响,表示可以吃了,她大言不惭,“你白赚一个儿子,不亏啊!”

  这货节操掉光,杜栀早已习惯,可作为吃瓜群众的一员,看这情形莫名想流泪怎么破!

  颜如玉小脸依旧惨白,闪过明显的惊慌,眼里的狡黠藏得极深,十足的道貌岸然,低头避开某人灼灼的色狼眼神,纠结许久,最后娇羞道:“这样不好吧……”

  尧姜满目凶狠,表示你不答应我不放开。

  他只得蹲下来,温柔扯开她的手,趁她沉浸在他极有杀伤力的笑容里,长腿一迈就要溜,不料她的爪牙堵上来,前有狼后有虎,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尧姜双手叉腰,笑容狰狞,像个逼良为娼脑满肠肥的恶棍,眼泪却惯性下|流,“来了还想走,天真!”

  “你不是说你是药仙下凡吗?滚过来试药!”

  颜如玉被迫嚼了马鞭草,迫于某人的淫|威,只得颤颤巍巍说出它的功效,“壮、壮、壮……阳。”

  尧姜不依不饶,“大点声!”

  颜如玉羞愤捂脸,“壮阳!”

  尧姜命人端上一盘苹果,眼神像要吃人,颜如玉一哆嗦,不等她拿起来塞他嘴里,取过一个苹果就狂啃。

  尧姜一点不急——因为他很快就吐了。

  苹果是土豆伪装的,还被她渍了辣椒水。

  颜如玉呛得眼泪哗哗,咳得满面通红,在尧姜看来愈发娇怯动人,不由趁机摸他的脸蹭豆腐吃。

  她得意道:“别以为换了个皮我就认不出你!你是土豆还是苹果,我咬一口就知道!”

  她一个虎扑正要开啃,他吓得眼泪逆流成河,她只得停下猥琐动作,替他擦眼泪,一本正经地劝道:“功行八百,德满三千,方得仙缘,你若是仙,何不渡我?你若渡我,我自当改过自新,积善行德。”

  他没有说话,神情却透出哀怨。

  她眼中就浮现伤痕,替他擦完最后一滴泪,终于退回去,深深地看他,缠绵悱恻,眷恋不舍,“我因为可笑的怀疑,害死了我最爱的人,我知道他怨恨我,你替我告诉他,三生三世,几生几世,我一直等在这里,他怪我时就来骂我几句……不怪我了,也来告诉我。”

  她将药铺的地契放到他手里,“你留下来吧,我不扰你,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他终于开口,三分执拗,七分动容,“我是来渡你成仙的。”

  她摇头,眼中一片澄澈,却隐隐有笑意,“我道行浅得很,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你别白费力气了。”

  颜如玉一脸懵逼,表示这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不是应该你痛哭流涕求我原谅而我高贵冷艳不肯答应,不是应该你撒泼打滚求我听你解释而我捂耳大喊我不听我不听,不是应该你死缠烂打重新追我而我欲拒还迎欲擒故纵,最后历经千辛万苦有情人终成眷属!

  靠!你太没耐心了吧!

  尧姜施然而去,回眸一笑百媚生,满意看到他眼中分明的眷恋,再配合着流露哀戚,表示是你不要我的,待转身时又是满脸的恶趣味,是个守株待兔的邪恶神情。

  叫你不肯认我,叫你居高临下,叫你欲擒故纵,叫你变着法戏弄我,叫你就想看我追着你不放看我笑话!

  我偏偏不如你的愿!

  笑话,他要是称心如意了,她以后怎么重振夫纲,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

  尧姜甚至怀疑,当初他死在她怀里,也不过只是一场好戏——他知道她怀疑他,干脆以死证清白,到头来就是她欠他,他就能享受贵宾级待遇,让她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就因为他当初受的委屈!

  他假死一回,毛都没掉一根,赚了一个夫人,一个儿子,一个药铺,真是好得不得了!

  她趁机摸了他的脉,强健有力,胜似从前,气得在心里骂他,当我是傻子吗!

  尧姜陛下表示,装死装可怜神马的,都是朕用剩下的把戏!

  从此永药堂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坐堂大夫,有个戴着面纱的孕妇时常来看他,一看就是一天,却不敢让他发现。

  颜大夫时常瞥见那个胖胖的人影,嘴角温润的笑意就能保持一整天。

  魔前一叩三千年,回首凡尘不作仙。

  他哪里是来渡她成仙,分明是来与魔相伴。

  谁叫她,一直这么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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