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指挥使之死
颜无药有多心机呢?
用陈总管的话来说,那是宫斗中的战斗机,朝斗中的大杀器。
他做指挥使之前,能逼得黎氏与沈度闹掰,能通过黎显查清颜府冤案的真相,能取得武帝的信任,能受到弘王的重用,能在金銮殿中,定下与尧姜一生的牵绊。
他做指挥使之后,更是女帝的左膀右臂,她不喜他干预朝政,可他掌握朝臣机密,又怎能脱开。他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用七年的时间激化女帝与首辅的矛盾,直到生死不容,再难回头。
他堂堂男儿,不耻宫斗,可要独占女帝,自然有法子捏住把柄,叫一众夫侍们乖乖听话,还对他感恩戴德。
为了与她厮守,这些,还是远远不够。
他待太子比亲儿子还好,太子喜欢他胜似亲父,当年黎显获罪,他猜到女帝打算,还装腔作势苦苦求情,太上皇对他赏识之余,黎显又承了他的恩情。
这些年他将太子成长的点点滴滴去信西北,黎都统从一个个信封中倒出许多惊喜——阿樘掉的第一颗牙,阿樘抓周抓到的狼毫,阿樘的小玩具,女帝哄儿用的拨浪鼓,阿樘亲手描的字帖,阿樘用的第一支羽箭……
每年颜无药都派人给他送许多燕京风物,美酒永远不缺,怕他不习惯西北口味,还送了几个厨子过来……
颜无药对黎显太好,好得他好几回都想问,你是不是对我余情未了?是不是知道她的坏处,想起我的好处?要不咱俩在一起吧,有情敌终成眷属嘛!
乃至到了最后,黎显分明难忘旧情,也生出成全之意。
至此,女帝身边再无阻碍,他要做的,就是把她拐骗走,且一心在他身上,再也不记挂天下,不记挂朝堂。
计谋相当完美,但还是出了岔子——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女帝知道自己活不久,非想要征战沙场,圆一个梦想。
战场刀剑无眼,她又以为自己活不长,必存死志。他本想劝她珍惜不多的寿数,与自己归隐,没成想弄巧成拙,教她舍命杀敌,只图一快。
颜指挥使聪明反被聪明误,女帝杀至酣处,他几次护卫不及,只有替她治伤的份,一次次劝她无果,只能看她越战越勇,作践身体,叫苦不迭也来不及了。
女帝送公主和亲,实为御驾亲征,她撕毁和亲文书,当场杀了起来,战事持续了快两个月,犬戎王庭都被她杀光抢光烧光。
她杀光了为数不多的犬戎人马,只剩那支长于蛊毒的奇兵,与之交战数回,都投鼠忌器,铩羽而归。同时犬戎进犯东南,因水土不服染了顽疾,她的东南军水性太好,在犬戎船只上打了许多洞,半数精兵都成了冤死的水鬼,却还以为只是巧合,仍向皇城行军。
皇城中的魑魅魍魉就要现身,她这边必须给出一个女帝已死的信号,犬戎剩下的精兵才能进入皇城的圈套。
那是十万东北军,五万东南军,三万禁卫军,三万京城守军,早就挖好了一个大坑,把乱臣贼子、外族蛮夷当作滋养田地的肥料。
女帝陷入交战,她倒是杀得痛快了,却迟迟没“死”,这并不很妙,时机必须把握好,否则犬戎察觉,一切无果。
颜无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指挥使哀怨地想,她如此好战,都不好我了……
指挥使,杀器也。
用命搏一个将来。
一个没有朝政、没有征战、只有一对孤佞的将来。
那支奇兵射|出的每一箭,都渍了蛊毒,西北军一防再防,还是染上。女帝趁机揪出黎止承和黎显的三弟,以通敌叛国之罪,清洗西北军。
军法处置,一个“斩”字,一地血污。
黎止承死前递了消息,女帝斩首叛将,军心大动,犬戎趁她偷袭奇兵,要来个反攻。
请君入瓮,向来是女帝的拿手好戏。
然而一切顺利背后,都有无数失算。
尧姜弄不明白,明明今晨醒来时,有人坐在她身旁。
她本能旋出匕首,却被那人一个招式拿下来,是颜无药。
他端起药碗吹了口气,“女人就是女人,总要有个男人来照顾。”
她做了个噩梦,梦见她胸中一刀死去,他为她守孝三载,决然而去,红尘地狱,不复相见。
她忆起梦里他的背影,目中残余惶恐,他搂住她,宠溺道:“尧姜,别担心,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照顾你的。
她长舒一口气:“无药,记住你说的话,若哪一日你不要我了,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她极其自私地道:“我要死在你前面,这样伤心的就不是我,你要么跟我走,要么一辈子记着我!”
他好笑颔首,眼里有什么东西,不忍的,眷恋的,决然的,纠葛的,而她终究错过。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那个许诺永远的人,就躺在她怀里,气息奄奄,仿佛要永远睡去。
这个人白甲银枪,身中数箭,长发纷乱,她听见他沉重的呼吸,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心里仿佛被千万把刀撕裂着。
然而这还不够。
他替她挡了涂抹蛊毒的箭,七窍流血,惨怖无比。
尧姜的身体剧烈哆嗦。
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朝她艰涩地笑了笑,深目中血泪混流,耳垂上滴落滚烫的红,几只垂死挣扎的蛊虫掉出来,还在吸食他的血液。
他缓缓地伸手,冰凉的手掌贴在她颊上,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眸中流泻清清浅浅的暗光,温柔缱绻,教人甘心溺亡。
“我的样子一定丑极了吧,瞧把你吓得……哆嗦成这样……”
尧姜抱紧了他的身体,想说不是害怕,可她一张口,就开始拼命地吐,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小心眼如他,一定当成恶心了。
他唇角的笑意渐渐弥散开来,温柔而宁静,将他不为人知的过去缓缓诉说。
用虚弱的声音,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
他说:“我的蛊毒并没有根治……我被关进潮湿的血瓮中,无数虫蚁毒蛇咬破我的身体,吸干我的血液,钻到骨骼的任何一个缝隙里,堵着我的喉咙,叫人连哭着求饶的力气都没有,每日每夜地与它们撕咬,吞噬,暗无天日……蛊虫深入骨髓,就算蛊母死了,也不中用了……”
他早已获悉彻底化解的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再中一次蛊毒,待新的蛊虫与旧的蛊虫斗得两败俱伤,再行换血之术。
这法子凶险万分,他却不得不一试——非如此,他没有把握活得比她长。
他说好要死在她后面的。
他到底没有把握活着回来,所以他选择在她面前“死去”,他想看她用情多深,想看她为他伤心欲绝,也许会是最后一次。
最重要的,他想用这场死别,教她看清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只珍惜他一个。
他的确自私,可她太不一样,他只能自私,才能把她从社稷重任之下拽回来,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清楚地知道,那致命的一箭本就是冲他来的,那么近的距离,与其说是混在西北军中的犬戎细作,不如说是段太师的眼线——保护她,杀了他。
情敌自寻死路,他应该高兴,即便,这是她的默许。
她受人挑拨,终究不信他了。
尧姜一瞬不瞬地攫住他,生生压下肺腑中的翻涌,满含不舍痴恋,要把他刻进心里,他唇角的血水越溢越多,胸膛的起伏越来越重,可他仿佛丝毫痛楚都感觉不到,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尧姜知道,那是解脱。无数个夜晚,她感觉到他的痛苦,问不得,不敢问,不想问,可这一天,还是来得太快。
“我本以为这一生不会娶妻,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棋子,我娶不起你”,尧姜直勾勾地看他,了然又哀伤,不等她开口,他却又说,“可是,我想娶你。”
尧姜说:“我早就把自己嫁给你了啊。”
他望着她眼中的坚定倔强,终于欣慰,唇角的笑容更加凄艳绝美,动人心魄。
“很快,无数只蛊虫就会从我的七窍里爬出来,咬破我的肌肤,吞噬我的血肉,我的皮囊会慢慢地溃烂、流脓、剥落,形成一具鲜血淋漓的白骨尸骸,蛊虫会继续啮咬白骨,最后连渣都不剩……”
尧姜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浑身颤抖,自欺欺人道:“这样我就看不到了……你一直都很好看,你最好看……你只知道我一直和你作对,你不知道的是,我那样喜欢着你……”
她泣不成声,哭号得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你别丢下我!”
颜无药终于满意,碧潭般深幽的眼里,瑶光荡漾,光彩夺目,“你也会怕啊……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战场上冲在前面,连死都不怕……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
他开始拼命咳血,口气凶恶得要吃人——他们之间,永远学不会温情脉脉的道别。
“我恨你,恨你不肯保重身体,作践自己!也恨自己,恨自己不能永远陪着你……”
尧姜闻言却笑了,她抬起头,捋顺他腥臭的发,目中满溢宠溺,绝望得近乎释然,血色残阳,朗月皎皎,“没关系啊……咱们都活不长,我很快去陪你……”
他握着她的手,眷恋沉沉,不舍分离,却终是摇头,“我不想你死,你死了,就没人记得我了……”
他泪流满面,委屈又急切,附耳恳求她,“我好不容易,才让你有了……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一身医术,从没治死过人……你不要让我蒙羞!”
尧姜瞪着眼,满面狼狈,大声威胁他,“你敢……走,我立马找下家!”
颜无药笑着喘了几口气,随即,声音低了下去。
“我知道你的……刀子嘴豆腐心……”
他吃力抬起手,慢慢蒙住尧姜的眼睛。
“我只想在自己死后,有人记得我……记得我最好看的样子……而不是可怜可悲,生而懦弱,死而狼狈……”
尧姜的眼泪,在他掌下汹涌不止,拼了命的点头。
“那为夫就放心了……最后这死相,你还是别看了”,颜无药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沉声道:“我得……一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才配得上你啊……”
尧姜嗅到一阵熟悉的药草香气,和每夜安神汤的味道一样,她神志渐渐迷蒙,拼命刺大腿想让自己醒来,身上的力气却完全被抽干,终是没有抵过睡意,慢慢晕了过去。
他的声音,宛如飘在云端。
“尧姜,别忘了我……”
有温热的液体滴到她额头,那种触觉经由肌肤的颤动,一直传递到心间,滚烫滚烫。
“对不起……”那人的声音像是沉在水底,浮起来时,就扭曲变了形,“对不起。对不起。”
一句句,尾音长长,渐渐弥散。
塞外茫茫,月光银惘,映着他和她,又是清冷,又是凄凉。
尧姜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还觉得很搞笑——“别忘了我”和“对不起”,这都哪跟哪啊!
我立马忘了你,我绝不原谅你,你会爬起来骂我吗?
她很多话还没说,她想说你干嘛给我挡箭,我中了蛊毒你能救我,你中了蛊毒谁来救你?她想说你一向精明的人,怎么连账都不会算?
可她终究说不出口。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愿为另一个人甘愿。
她曾待全甄如是,又怎会不明白,哪怕拼了命,也不愿对方受到丝毫伤害。
不算账,只动情。
她绝望地想,你是最好的神医,而我,只是个不听话的病人。
那个少年并不算出众,他用袖子为她拭泪,眼神柔和,而她伤心委屈到了极处,竟慢慢止了哭声,愣愣地看他,没有对陌生人的防备,仿佛生来如此熟悉。
同病相怜,多么奇异的直觉。
他教她念诗: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她听了竟跑到床榻边探头下去认真地找,他无奈地摇头扶额,嘴角亦是上扬的。
她并不是真正的孩子,只想让他高兴一点。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他们注定相逢,无论曾相隔多远。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他们注定相别,无论曾相距多近。
人这一生能爱几个人?
她曾视全甄为她的生命,后者并不信她。她的落寞,他很早就看出来,然后摸摸她的头,说你还太小。
她或许很早就喜欢他,却很害怕,害怕敌友之分,害怕大了他一世,在他看来她又太小,他少年老成,待她如兄如父,她配合默契,时而娇纵,时而吃瘪,渐渐竟也习惯。
她一直想,她待他是否也如兄如父,而不是男女之情。
她远离他,亲近别人,或许是想看看会不会爱上其他人。
最终还是落败,最终还是爱回了他,最终他还是抛弃了她,她像满身伤痕却还试图站起来的困兽,凄楚而可怜。
原来这世上,爱上一个人是无奈,是无助,是无言。
她说不出口,她的爱如此自私,爱到死去之后,还想控制着他,爱到若被抛弃,必会杀他泄愤。
什么成全,什么体谅,什么敌友,什么深仇,都是情薄的借口——她若深爱全甄,怎会选择放手?她若深爱段辜存,怎会选择谅解?
生同衾,死同穴,情深至孤佞,抱骨共余生。爱至疯魔,才是她的本性。
只有彼此,没有别人。
尧姜终于明白,她爱过全甄,爱过段辜存,却原来,爱他最久,爱他最深——这爱兜兜转转,躲躲藏藏,重见天日之时,欢喜的何尝只有他一人?
她爱他的同时却总是不安,担心他再杀她一次,担心她死了他头也不回,担心他一狠心,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尧姜如今才明白,她最不安的,是他离开她,天涯海角,她的天下,独独找不到一个他。
你永远不知道你有多爱一个人,直到你发现,你永远失去了他,这自私又存疑的爱,才会变成推心置腹,成就你的痛彻心扉。
尧姜悲哀地想,无药,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自己,也差点不知道。
可这知道的代价太大,我宁愿不知道。
尧姜睡得很沉,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只看见守在床头的黎显,竟迷蒙地问他,“无药从阵前回来了吗?”
指挥使陪着女帝,一举捣毁了犬戎奇兵的养蛊之地,奇兵闻讯赶来,被西北军尽数歼灭,她记得那鲜血淋漓的修罗场,却不愿记得他的惨状。
黎显未答,她自己就清醒了过来,苦笑着道:“瞧我,做梦做傻了。”
她叹口气,又要入梦,不愿面对,“无药替我找酒去了。”
黎显极力抑制伤痛,犹豫后方开口:“陛下,指挥使他……走了……”
尧姜睁着双眸,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仿佛失了魂魄,黎显再次出声:“陛下……”
他话音刚落,她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凄凄艳艳染满前襟,黎显惊慌地叫人,她却出手止了,只让他带她去见他。
黎显摇头又点头,面露凄苦,还是带她去见——只剩一副铠甲,血水蔓延,看不清原来颜色。
她赠他纯白铠甲,就像他这个人,本性纯真害羞,偏要装出邪佞模样,可怜他一身傲骨,终究被血污埋没。
是她的错,她若不贪功冒进,怎会害他如此……
尧姜停在榻边,轻轻地唤他:“无药。”
铠甲无法回答,她却又唤了一声,然后在他身侧躺下,她哭得涕泗横流,蜷在他身边,小声地说:“无药,你再替我擦泪好么?”
黎显很想拥她入怀,最后却只能拍她的背,“你别哭了……这不是他……他的尸身不成样子,被他的亲信带走了,说是或有回天之术,他拖着一口气,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递过一封血迹斑斑的信,上书“吾妻尧姜亲启”。
内里是一张兰草花笺,笔迹洒脱,不似离别。
盼卿,等我一世。
短短几个字,她看了很久很久,仿佛永远看不够,浑身的血液叫嚣着倒流,又很快冷却,她难过,伤心,懊悔,绝望,快要喘不过气来,到头来他寥寥数语,便得她一世牵挂。
她如何不知他,他和她一模一样,死了还不肯放过她,死了也要活在她心里。
尧姜觉得好笑,他让她等他,她就要等吗,焉知这不是一场空梦,他只是吊着她,实际却是,无生,无望……
她仿佛看见他,稀疏的暖阳,透过纱窗,如同金色的薄纱,披在他身上,他再也不是卑微成泥的落花,而是悲悯众生的神祇,却不肯怜悯自己的爱人半分。
十年前她难产,他要掐死她,却仍救了她,十年后他抛弃了她,任由外人带走他的尸身。
再没有见过他这样绝情的人。
她屏住呼吸看他,睁大眼睛,怕错过半丝半毫的容颜,却始终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见他神气活现的道别,他说,你学会爱了吗?学会,一辈子记得我了吗?
她满眼的恨意,如滔天怒海,却留不住他,他轻轻一笑,眼里只有冰冷的决然,他的身影向后倒去,染血的衣袍被风吹开,如翩然一翼,坠落一步之遥。
她向他奔去,抓不住他,生死的距离,片刻的回梦,再也走不到他身边,她心中一恸,咳下一滩血。
血污流进眼里,世间变成灰白,从此再无生机。
尧姜堕入幻境,不言不语,不死不生。
黎显终于抱住她,手脚发颤地给她拭血,问她可还好,她不答,神思恍惚,一双眼微朦,不知看到了哪去。
过了很久,她深深喘气,血液里的流氓无赖充分燃烧,把掌心里的花笺撕了个粉碎,紧接着又把碎屑塞进嘴巴,不喝水不喘气,就这么直眉瞪眼一气咽到底。
她字句清晰,丝毫未乱,对着听不见的人,近乎嘶喊,“你不用道别,我也不会等你,我陪你上路,你给我等着!”
黎显只看见第三口血,赤淋淋,黏糊糊,绝望孤寂,仇恨刻骨,爱意缠绵。
爱到不行,恨到不行,生到绝处,死又何悲。
成义十年夏,女帝御驾亲征,直捣犬戎王庭,斩叛军五万,解救子民十万入关,并获羊一百二十万口,牛七万。中原西域畅通无阻,边关百姓安乐祥和。
锦衣卫指挥使颜无药救驾身死,女帝大恸吐血,于返京途中不治身亡。
折子戏里永远只演到女帝和锦衣卫指挥使一同歼灭犬戎之处,无所谓开始,亦没有结局。
与此同时,犬戎暗围燕京,蓄势待发。
一切,仿佛开始,又快要结束。
(https://www.tyvxw.cc/ty28509/1599038.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