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卖艺不卖|身
尧姜是个什么人呢,如果问她自己,她会说,不是人。
她的外表裹着尖尖的刺,但内心却是极柔软的,就像产珠的蚌,内心中的千回百转、欲说还休,到头来只会形成一颗珍珠,外表的夺目只是为了掩盖心中那颗沙的折磨。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毒,毒死那些甘之如饴的人,自己仍然委屈,只因当初再三警告。
黎显在她眼中,与慕容衡,并无太大区别。
都只当她是附属品而已。
大梁迄今只有她一位女帝,历来男尊女卑。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不能和离,若是和离,亦不会被父母亲人接纳,生前受尽委屈,死后只能葬入夫家陵园,不得团圆。
黎显即便爱她,也只建立在她只有他一个的前提下。
她娶了位没有容人之量、试图控制她的君后,她天生反骨,怎会屈从。
必要谋定后动,教他付出代价。
尧姜闭目靠在暖池边,很快听见哗啦水声,黎显解去了自己的衣衫,与她一起没入水中。
她冷笑,“怎么,君后还未尽兴?”
他将她揽在怀中,两人一同靠在石壁上,冒烟的泉水从泉眼中涌出,激起微微的水花。
未着寸|缕的两人浸泡池中,鲜艳的花瓣漂浮于水面。
她感觉到他抬头的欲|望,终是叹气,“朕累了。”
君后略略平复气息,埋首于她香酥脖颈,轻嗅那冷香如醉,在她耳边道:“臣夫昨夜的表现,陛下可还满意。”
一夜销|魂,他终于有资格自称“臣夫”。
他嗓音犹有些沙哑,就牵出丝丝魅惑,好似大胜一场,败者尧姜气得肝疼,身下那处也撕裂着疼。
君后就见陛下脸色白了又白,心知昨夜失了分寸,怕是伤着了她。
遂又换上一副再明显不过的讨好神色:“可要臣夫替你上药?”
她的声音就不能更冷,“黎显,你只是不甘心,你我婚约在前,你就把我当成自己手中的物件,紧紧握在手里。黎氏要做皇亲国戚,要做天子臂膀,而你,只是要证明给嘉宁看,你为君后,要比尚主,来得好得多。”
黎氏谋求皇嗣,一来其内乱必定一触即发,急于寻求皇权庇护,二来也未必不存着扶持幼主、另立新君的打算。
尧姜陛下在这种时候,还存着试探的心思。
而黎显终于纳罕,不知是被她说中,还是觉得她冥顽不灵。
他松开怀抱,懒懒靠在石壁上,她一尾鱼儿似的游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瞪了出来,如两颗黄铜制的超魂的铃。
他笑了笑,又笑了笑,笑她如此通透,笑自己如此可笑,最终吐了吐舌头,满目的苍凉自嘲。
他近乎呐喊,声嘶力竭,“君后是什么?是皇帝闲来时的慰藉,是众臣无聊时的谈资,陛下一时不悦,就能一旨诏书将我废了,那我是什么?我还有什么?”
她讽:“朕怎么敢废了你,朕的江山还要靠你黎氏。”
他脸上就浮现一种奇异的豁达,既明朗,又阴鸷,“那我是什么?是黎二公子,是黎同知,还是黎君后,是黎氏监视帝王的棋子,还是帝王安抚黎氏的砝码?”
他说:“尧姜你知道吗,我在锦衣卫待了十年,每一年我都在想,怎样能让陛下相信我,相信我为他效力,相信我钟情嘉宁,相信黎氏没有异心,相信即便黎氏要反,我也会为了嘉宁站在皇帝这边。”
“多么可笑,连黎都统都相信了,相信我这个不孝子成了皇室走狗,为一个女子前赴后继,可以六亲不认。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他不相信我,却还要利用我,他大概只想看到,来日我一败涂地自取其辱,不得不向他摇尾乞怜,然后心甘情愿答应他的条件,做你的君后。”
他哭笑不得,“尧姜你看,这就是父子亲缘,重重算计,一句真心话都没有,每一步都逼着人往前,我早就忘了,当初入锦衣卫,到底是为了嘉宁,还是为了黎氏。”
她被他绕得头晕,摇头表示可怕,“那么说,你思慕嘉宁,都是做戏?”
他点头,“一开始是真的,不过到后来么”,他摸摸唇角,很有几分回味无穷,他粲然一笑,指着自己的心,“我爱的,是那个艳如桃李毒如蛇蝎的女子啊。”
尧姜陛下顿时挫败,黎君后一通剖白彻底模糊重点,将利害关系变为狗血言情,她翻白眼表示无奈,一个字也不信。
她霍地起身,水花溅得他睁不开眼,待睁开时,她早已裹好衣衫,居高临下地睨他。
她邪魅一笑,“君后技术不好,还须多多精进。”
黎显就点点头,当真决定好生学习。
帝后大婚,赐三日休沐。
女帝自洞房后,便再未去过福宁宫,不知哪个宫人传出的,说君后龙精虎猛,直将陛下伤得不轻,才不愿再去的。
玉妃娘娘看着赖在她澄玉宫里不肯走的某人,也十分好奇,“诶,君后在床上……是不是能…做很久呀?”
女帝答得毫不犹豫,“前戏太少,持久度还行,差不多有一两个时辰吧。”
此言一出,玉妃口水长流,一、一、一两个时辰,她看向宫门口君后的目光顿时变异,忍不住半捂着脸,“那你……应付得了吗?”
女帝上下将她一打量,一脸“你这个蠢货”的表情,“那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他做他的,我睡我的。”
玉妃一脸“你有福不会享啊”的表情,瞥见君后就快赶到,却还是没忍住,“他那根东西……一定很大吧……”
女帝往嘴里塞着桂花糕,嘟囔道:“没怎么看清,大不大不知道,不过可硬了,在水下都硬,下回……唔……”
君后终于杀到,死捂着这货的嘴,生怕她胡言乱语,坏他名声。尧姜瞪大眼,冲玉妃眨了眨,后者点点头,示意我懂得,然后她捧着那碟桂花糕,被君后拖回了甘泉宫。
黎显怒不可遏,觉得有必要给脸比城墙厚的尧姜陛下,普及一下闺房之乐的保密条例。
尧姜陛下翻着白眼,还在吃桂花糕,不过翻着翻着就不大对头,开始拼命喘气,抓着自己的喉咙,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急得眼泪汪汪,怕死怕得不行。
君后无奈,知道她噎着了,只得猛拍她背一记,她喉咙口那半块儿桂花糕被拍出来,直直向前,射程可观,正好砸在不远处的颜指挥使头上。
君后赔笑不已,手却更揽紧她几分,颜指挥使假笑,脸沉得能滴出水来,“陛下与君后真是情深。”
尧姜陛下还在喘气,舌头舔上贝齿,忽然就尝到了点甜味儿,
回光返照之时,难免出现幻觉,或者有人给她下毒,才尝出味道,怕死如她,当即向颜指挥使伸出一只手腕,“赶紧的,给我看看,是不是中毒了。”
两名男子一起翻白眼,总是学会了她的招牌动作。
颜无药探上她的腕,眉梢爬上喜色,又有些许恼怒,冷冷道:“陛下并未中毒,失味之症已然好转,房|事不宜过频,否则难以根治。”
君后闻言悻悻,不觉红了面皮,连她何时得的失味之症都忘了问,尧姜陛下倒是勤学好问,叽叽喳喳不停,“不宜过频?那是几天一次?还是几月一次?总不会是几年一次吧?”
黎君后终于涨红了脸,又羞又恼,急奔而去。
颜指挥使见他走了,才摸摸她的头,语气无奈又宠溺,“贺之脸皮不薄,可与你比起来,还是差太多。”
他瞥见她颈上红痕,终于还是问出来,心上绵绵地疼,“昨夜很累吧。”
尧姜托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哎,技术不行,又没有道具,生拉硬拽的,不懂得细水长流。年轻人体力好,我这一把老骨头,都快折腾散架了。”
她说得轻巧,他总算含笑,“那还折腾吗?”
她嚼着最后一块桂花糕,茹毛饮血般狠辣,“你来,不就是告诉我,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恭敬行礼,“一切,如陛下所愿。”
当年沈度诬陷他父私通犬戎,那封信件却只是改了主人,真正通敌叛国的,是黎显的三叔、西北军副都统黎滁,沈度握住这个把柄,有他做西北军中的内应,多年来才与黎氏保持良好的交情。
阅军礼上那场决裂,虽由黎滁促成,却终究懊悔,当年不过一场败仗,给人留下把柄,险些害了黎氏,决意镇守西北,与燕京彻底断了来往。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藏了这么多年的把柄,被自己的侄子黎曾发觉,后者身为嘉宁公主的入幕之宾,逼他带着自己的部下谋反。
他们黎氏的烂摊子,女帝本没兴趣收拾,可若胆敢谋反,她便抓住了把柄,才能借此把兵权握到手里。
黎显只知他长兄蠢蠢欲动,这便是她的障眼法,她与他洞房,权作安抚,等钓到黎滁这条大鱼,西北军必会分裂,届时还不任她摆布。
犬戎虽蠢蠢欲动,却仍在休养生息,她亦暗中调了二万黔州军看护,此刻若不整顿西北军,日后便来不及了。
至于那十万东北军么,想必不敢都来,她自有后招。
以为联合起来就有胜算,天真。
女帝亲往都察院,巡视御史监察百官之事宜,失宠已久的谢御史诚惶诚恐,待看见她怀中的紫毛兔子,心中有数,愈发胆战。
女帝屏退左右,在都察院陈放案宗的秘密之所,把谢御史按在墙上,那表情,天真中藏着猥琐,纯洁里含着淫|荡,自有一派流氓气韵。
连那只兔子都藏在她怀里,表示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谢喻握紧自己的衣襟,对上尧姜一脸淫|笑,表示自己坚贞不屈,卖节|操不卖身体。
她拍拍他肩膀,语气轻松,“方芝啊,不要逼我,兽性大发啊。”
他嘴硬,口气有些酸,“陛下昨夜春|宵,何来精力与臣计较?”
尧姜陛下捏住那兔子的双耳,拎起它放在谢喻面前,看它蜷缩着小爪子,作出个求饶的动作。
“当日你对君后说,要找个抱着兔子的有缘人,我后来一想,为什么偏偏是兔子,不是鸡不是鸭不是羊不是猪不是狗。”
谢喻叫苦不迭,心道正常女子谁会牵猪牵狗上街闲逛,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那是村妇好伐。
他赶紧拍马屁,小表情殷切得很,“这种毛色稀奇的兔子,才能衬托出陛下您卓尔不群的气质,与人上之人的高贵身份啊!”
她瞥他,那一眼决然狠厉,风仪绰约,他想起她登基之时,一身明黄朝服回眸侧望,朱墙之下,树影斑驳,飞鸟投林,诸臣跪拜,纵各怀鬼胎,亦有片刻心悦诚服。
“谢喻,你若拘泥一家之荣辱,今日就当朕从未来过。”
他终于大拜,满心欣悦,不可向迩,“喻沉浮多年,此心寥落,却愈发期许光明。”
他看住她,丝毫不掩欣赏,而这欣赏万分诚挚,“万古长夜之中,哪怕是一盏微弱的光芒,也会让人身不由己地追随这光明,至死方休。陛下就是这光明。”
她笑:“男人不要话太多。”
谢御史酝酿好的泪,就只得生生憋下去。
他叹,“陛下愿为这天下改变自己,这天下便会因陛下而改变,陛下总是在成全旁人,成全天下,不知何时,能成全自己。”
二十年生死冷暖,中间一道鬼门关,半生坎坷飘零,她如雨中浮萍一路跌撞,每次走到穷途末路,都会绝处逢生。曾经的她为情所困,几多牵绊,固执脆弱,黯然神伤,必要一退再退,再绝地反击。
她曾经有过一个家,温暖的,柔软的,遮风挡雨的,可终究是一个幻影,争斗让美好的一切有了隔阂,即便他们死了,也还在排斥她,生生死死,她是异类,她是多余,不配与他们同归。
成全自己,那也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也叹,用脸颊蹭着那只紫毛兔子,笑容渐渐变得苍白清寂,“我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一点都不寂寞。”
他的目光就渺远起来。
慕容云学会了摄魂术,虽很少用,却因眼波含情,笼络了不少芳心,猜到几分缘由的谢喻当时无不怜悯地想:也许,如果没有那件事,这家伙也会是个正经人的。
谢喻忽而惶惑,为何她的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为何他说完了那只紫毛兔子的缘由,答应借她江湖势力一用,却还想让她,放她自己一马。
他想说,陛下,这个世上,有很多活法的,一世贫瘠是活,荣华富贵是活,碌碌无为也是活,酒鼎奢靡也是活,为什么你总是要为自己选一个最艰难的活法呢,你这个样子,莫不如寻常市井的百姓,也好过活得如此疲累。
倘若她只是寻常百姓,也不会两世遇上同一个人,两世都有如此重的孽缘,都有如此深的牵绊。背叛和辜负,欺骗和离弃,撕心裂肺,鲜血淋漓,故人已去,所有的债,只能她背。
情债难偿,继而又是新的孽缘。
可他没有说,她是陛下,仅这一个理由就已足够。
她一出生就不一样,替她选择这条路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她没有人可以责怪,或许重来一回,她还会走这条路,争那个位子。
她留在那一对的身边,化作渺小尘埃,卑微又忐忑地,钻入他们的缝隙,仰头看,一片苍茫。
他们是夫妻,情谊深厚,这情谊中没有她。
她是什么呢?
是养女,是替身,是棋子。
她明白,又不能了悟。
谢喻想,我是她的什么呢。
无量天尊,难得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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