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宠妻狂魔要抱抱
夜凉如水,一灯如魅。
镜中美人,粉白黛黑,施芳泽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湿润的发。发尾的水珠沾湿了薄薄的寝衣,显出胸口丰韵的轮廓。
美人梳发的手,忽而被另一只素手捉住,素手的主人依偎在她肩上,润泽的青丝变作琴弦,她弹拨而下,最终抚上她胸口,隔着她的手,暧昧摩挲,缱绻缠绵。
被半搂着的美人,仍是冷冷冰冰的,她凝住自己的手,眉目舒展,带点恍惚,觉得它慢慢暖了起来。
她抬眼,樱唇几乎贴上那人的脸颊,“表姐,你调|戏我。”
那声音调笑,何曾有半分着恼。
桑琰就扔了她的手,再无进行下去的兴趣。
她坐在她旁边,说不完的埋怨,埋怨她不该将自己扯进来。
昔妃娘娘要挟桑女官,指她入御史台已非清白,罪犯欺君,她才不得不陷害她那无良的表妹。
事实上,也是她表妹指使的。
她被追究陷害之罪,险些没命——某人给她出招,求助她的情人弘王殿下,过程么,怎么悲惨怎么来。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她与弘王商议好的局。
否则她怎么会改头换面,成了弘王幕僚的夫人,她表妹,堪堪正是那个幕僚。
局中局。
某人对陛下说,会借助段刺史,设法成为弘王的亲信,而在弘王这边,这只不过是他们商议好的一步棋。
她监视弘王与段刺史,将他们想要梁帝知道的消息上报。
段刺史勾结弘王,梁帝早有所觉,不过心知他迎风倒的不良嗜好,也有心利用他牵制皇子、平衡朝局。
来日不听话,便杀了,像上回那样,烧成飞灰,不信他还能逃掉。
什么刺史,什么世家,什么智囊,什么谋臣,无非是皇家的奴才、玩物,一条条会叫的狗,高兴来赐你宅邸美人,厌恶时无声无息就要了性命,最可怜教你生不如死,连死都不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想要权势天长地久,便不能落入忠孝礼义的窠臼。
良禽择木而栖,木朽,伐之。
尧姜殿下胜过梁帝之处,在于她对对手的绝对尊重,勉强算得上惜才。段刺史在她心里,自始至终都是对手,无关同路与否,只是一种嗅觉。
她嬉笑怒骂,还是没有自信,还是怕被人在身后来上一刀,尽管那刀一直在逡巡,教她觉着冰冷。
只要一阵风,就能滑入她的心,要了她的命。
某人感觉到掌心的湿冷,反握住桑琰的手,一把将她拽到怀里,暖身子,她捋她的发,一寸不落,温柔小意,“表姐来日,要不要做皇后呢?”
桑琰环着她腰,脑袋蹭着她胸前的软肉,舒服得眯了眼睛,昏昏欲睡,仿若梦呓,“做你的皇后吗,夫君。”
尧姜殿下闭眼,微笑,心知她猜出什么,或许敏感如她,甚至想起了那场摄魂术。尧姜殿下不惜耗费心血,只为追问弘王致命的秘辛,还有什么比这更野心毕露的呢。
她甚至不需要知道她的身份,就可以料想她不一般的居心。
不是篡位,就是谋权。
弘王殿下只知桑琰有意教她知道怀孕之事,为的是击退情敌,殊不知二位美人早已达成共识。
女子,总是被低看,同时被低估。
只要她助她报了文雍的仇,教廉王付出代价,别的她都不计较,原本她作女官也不过这一个目的。
爱使人执着,拥有如此纯然的胆魄。
两个女子的痴心妄想,够疯狂,够有爱。
两个失意人,看得懂彼此眉间的落寞,不问因果,不计前缘,不戳穿,只取暖。
闷热的夜,一道闪电划破镜中两张精致的美人脸,亦明亦暗的光,使那肌肤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斑驳,通到心肝肺腑,贪婪十足,又迷离炫目。
入夏的第一场雨,终于滂沱。
最后一场生死局,需调动所有棋子,好好布。
大梁迎来一场灭顶的夏雨,东南各州径流涨岸,洪灾严峻,饿殍遍地。陛下刚拨了银,户部尚书就染了病。他听闻当地官吏不肯开仓放粮,民众抢粮,暴|乱已起,他可不愿冒险当这个钦差大臣去送灾银。
皇帝陛下对于自己臣子的路数,还是很清楚的,东南暴|乱不过癣疥之患,他有心拖一拖,等事情闹大些,治这些畏缩小人一个延误之罪。
几个刁民的生死,自然不及他整治臣子树立君威来得要紧。
他没等几天,东北战事又起,鲜卑趁着大梁洪灾之乱,有意一雪前耻,料定大梁必会拨部分军粮赈灾,前线粮草必会不济。
皇帝陛下又岂会如了蛮夷之意。他朱笔一挥,尽数否决军粮赈灾之请,执意只拨银不拨粮,命地方官吏就近征粮。
东南各地的灾民纷涌入京,九门提督奉命拦截,违者格杀,燕京城外血流成河。
灾民一旦入京,一来多养活不少人,二来有此先例,必会没完没了,届时难保太平。燕京城的百姓心知肚明,却也物伤其类。
陛下心狠手辣,如今庇护我等,来日时移势易,会否遗弃我等?
民心惴惴。
民怨四起。
陛下近日糟心无比,沉疴又起,好在谢院判一帖药下来,缓和不少。
如所有太医一般,谢喻隔着屏风悬丝诊脉,每每诊到一个精壮男子的脉象,还得开出个治风疾且性温的方子,他也是很为难的好嘛!
陛下您这把年纪,即便被诊出难有子嗣,也很正常嘛。为何不学学您的皇子,人家好歹还知道寻个病症差不多的替身!
谢院判抹了一把辛酸泪,表示他压力山大,指不定哪回药不合胃口,他那颗脑袋就得搬家。
他只得向陛下举荐了他的师兄——遥赢子,一个炼金丹的得道高人。
梁帝半生戎马,性本嗜杀,殊不知年纪大了,日夜发梦,梦见冤魂索命,便越发信了道家之法,欲求长生之术。他听闻谢喻修道多年、精通卜算,才动了召他入宫的念头,倒不仅仅因了他的医术。
死于金丹的帝王无数,可长生诱惑之大,教人向死而生,梁帝自恃龙身,几番阿谀激将之下,焉有畏惧之理,何况经锦衣卫查证,遥赢子的确用他的金丹救了不少将死之人。
锦衣卫指挥使谈霰,近日郁闷不已,陛下愈发不信他,反而相信那个罪臣之后,金丹之事竟也委任于他。颜同知遭了几回暗杀,心知何人所为,他在陛下面前,使出必杀的装可怜技能,起到很好的离间效果。
谢院判、颜同知身后,是镇国公,镇国公身后是弘王,弘王身后,是尧姜殿下。
螳螂捕蝉,都当自己是黄雀。
尽管尧姜殿下如今,只是弘王殿下的一个小小幕僚,她的夫人,还是弘王派来监视她的相好。
她亲|香美人之余,还得防范情敌弘王。
真是甜蜜的折磨。
她身边不过一美,就神思遐远,而陛下佳丽三千,又有金丹加持,自然就更欲|仙|欲|死。他被群佞臣哄得五迷三道,自以为龙精虎猛,一心想要得道成仙。狂风暴雨之夜,他大摆宴席,邀了皇子重臣赋诗饮酒,歌舞作乐。
毁天灭地的雨,不过是为了迎合陛下的无畏纵情。
落汤鸡似的群臣狼狈不堪,只得勉强打起兴致,逢迎帝王喜好,作了几段不痛不痒的青词。
青词,乃道教斋醮时献给上天的祝文,也就是吹捧玉皇大帝、歌功颂德的,既然是给仙人看的,自然越玄乎其玄越好。
廉王殿下第一个献技表孝心,可惜没拨得头筹,反教弘王殿下后来居上。弘王殿下那句“彼景云龙之翔兮,荧荧煌煌,烂天章兮,天心宠嘉”可谓简单不失玄妙,粗暴又无节操。
他直接夸陛下乃真龙天子、天之宠儿,夸得面不改色、正义凛然,眼中满是景仰孺慕,自然比廉王殿下硬拗造型要好得多。
梁帝眯眼,和酒吞了金丹,随意拂去胡须上的水珠,抚掌大笑,“昭儿诗词颇通,青词不行”,他笑指次子,面色红润,“可有高人指点?”
弘王殿下倒也不藏私,道儿臣一位幕僚擅写青词,曾指点一二。
陛下最喜这样痛快直言的性子,非但不恼,还赐了弘王几位美人,将那位拍马屁功夫绝佳的幕僚封了个司天监监副的官职,掌簿书文移之事。
陛下笑眯眼,胡须卷翘,群臣只得继续拍马屁,拍得越高级越好。
新任的司天监监副,大抵也不过奉此职而已。
陛下正在高兴头上,没有人敢说监副之职需查完祖宗十八代,细细考量。
这是某人与陛下商定之事。
她道自己到底曾是陛下之人,一旦弘王起疑,她便设法再侍君侧,为弘王传递消息,彻底打消他的怀疑。
梁帝眯眼,心道此女真是了不得。
他怕她像她师父一样摇摆不定,给他耍什么花招,她就把自己送到他眼皮底下来了。意思是臣的一举一动、臣的身家性命皆在陛下掌控之中,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够乖觉,也够聪明。
金丹的快感上来,如潮水般聚拢,很快冲散他心中忌惮,他飘|飘|欲|仙,嗤笑连连。再聪明,也不过是一颗有些价值的棋子。
她助他扳倒段辜存,他许她自由,可天知道她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段辜存向来是个谨慎到窝囊的人,上回联合他的次子除掉沈度,也不过是因为积怨已久,势成水火,不得不发。
亏他那傻儿子还想真绑住他段刺史。
一帮蠢货。
只要朕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几颗棋子还能翻出天来?
朕熬也能熬死你们。
皇帝陛下看重他的性命,逾越一切,坚信只要性命在,皇位无人可夺。
几个逆子结党营私的手段都是他用剩下的,平日与人私交再好,最多各取所需,手里没有兵权,便不敢反。
廉王本就是他属意的人选,近日昔妃娘娘又吹了不少枕头风。他虽知次子资质更佳,段氏也因此动摇,廉王亦多番涉政教他不喜,却仍想给他爱重的嫡长子一个机会。
一日雨势稍小,陛下换上新制的无霉点的龙袍,兴致勃勃要宣立太子,几位老臣见陛下面色稍霁,又开始谏言军粮赈灾一事。陛下被迫咽下了好消息,立时不悦,板着脸道灾银已由户部送达,人事已尽,只待天命。
几个糟老头子又谏言东南暴|乱频发,民心不定,恐生大乱,望陛下三思。陛下就气得胡子直抖,直骂鼠目寸光,道朕平定鲜卑,难道就不是为了天下太平。
诸臣便说,陛下好胜,当兼顾民生。
皇帝陛下刚服了金丹,气劲正足,平日又最看不惯酸腐文人置喙他的铁血江山,他闻言怒发冲冠,拔出尚方宝剑,要斩了这群妖言惑众的奸臣。
他是当今天子,手握生死,睥睨天下,谁敢同他争?难道不怕死吗!
有,必死之人。
诸臣齐跪,死谏。
武英殿大学士袁巡玉陈词激愤,句句诛|心,直指君王暴虐,言罢无畏大笑,状似疯癫,道尚方宝剑果真只斩大臣、不斩昏君。
皇帝陛下急怒攻心,两朝阁老血溅朝堂。
满殿哗然。
武英殿大学士逝后极尽哀荣,谥号追封一个不少,陛下错杀忠臣,亦是悔之不及,为免物议再起,只得拨了少数军粮,兵部奉陛下之命调西北军虎贲营护送。
自万寿节阅军礼那场闹剧,陛下一力保下沈总管,黎都统便顺理成章使性子抱病,赖在燕京。陛下也不好将他部将赶回西北,留着又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倒不如赶去赈灾,扫平暴|乱,也好过在跟前碍眼。
献此计的兵部尚书,甚至请愿同往赈灾,如此忠君爱民,很得陛下赏识,遂考虑给他的亲女敏妃晋一晋位分。
西北军虎贲营离了燕京埋伏暗处,兵部尚书假传圣旨可绊住东北军,以免届时返京救驾,梁帝身子衰败,民心怨怼,君臣离心。
真是谋反的好时机。
至此,尧姜殿下还在等。
直到那一道宣布立廉王为太子的诏书下达。
局成。
只待弘王一反,将梁帝篡位之事大白天下,梁帝恼羞成怒,必会杀他,她再表明身份,坐收渔利。
很完美,也很冒险。
如今,就要看弘王,她的兄长慕容衡,敢不敢反了。
新任司天监监副姚绛,因写得一手好青词颇得陛下恩宠。他官职不高,长得……也比较凑合,且是个谄媚小人,在京中贵妇圈却很有声名。
无他,宠妻耳。
回回宴会,众人都被那对秀恩爱的夫妻闪瞎了狗眼。
这对夫妻相貌皆平平,奈何时时腻在一处,愣是拗出几分风流韵致,连更衣也相携而去,天晓得在做什么勾当。
夫人太黏人,尧姜殿下内心是崩溃的。
倒也乐得跟她秀一把恩爱,满足那颗男儿心。事事宠她的后果就是,男儿心变成了妻奴范。
今日皇后娘娘邀他夫人骑马,姚监副奉命到复停苑接她,夫人见着他,笑盈盈地下马,乳燕投林般地扑过来。
“夫君~”
那腻死人的小模样,好像阔别已久,苦守寒窑度日如年,急于要一个爱的抱抱。
某人当下心口冒了许多粉红泡泡。
他张开双臂,稳稳接住夫人,将她抱了个满怀,腻歪着死死不肯撒手。
姚绛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脖颈间,呼吸她清幽馨香,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好想你~”
这个荡漾的波浪号代表了他荡漾的语气。
说完还在夫人身上蹭了蹭,一副求虎摸求安慰的样子。
某人有宠妻狂魔的潜质,可闷骚也是真的。
姚夫人摸摸自家夫君的脑袋,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戳他的额角,“傻子,怎么也不看场合。”
姚大人抬头,咬唇,怒瞪她,表示你浪费了我的感情。
然后他越过她,看见围观的几位劲装俏丽的贵人,宫里的,宫外的。
“监副与夫人真是鹣鲽情深。”
这道哀怨的女音,是敏妃。
姚监副行礼,自成行云,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却还是她熟悉的样子。
他不敢看她。
转眼,快十五年了,久到他已经可以与其他女子,打情骂俏。
归柳从盼嫁女子,变为深宫妇人。时光的痕迹在她眉目之间晕开,雨雪风霜深埋于辽远心房之下,狭长而深邃的凤眸里结一层冰霜,浮现的是沉淀许久的波澜不惊,内里掩藏的,却是十五年来日夜不停的思念。
从前总在夜雨连绵之日,描绘他已经渐渐模糊的轮廓,等待的时光凄苦而漫长,仿佛依稀有曙光,而脚下仍是寒冷冬夜里泛着青光的石。
她总觉得,他没死。
他历过无数困局,总能没心没肺地一笑了之,大约在一个没人的地方,过得十分好。
可父亲要拨乱反正,她到底没能袖手旁观。
万一他真死了呢。
直到她见到那位殿下,那眉那眼,那目中畏缩的魂,她终于昏头,只想狠狠抽她,问一些永远问不出口的话。她抽完了,后知后觉地懊悔,然后她惶恐,然后她确信。
是他,怎么不是他。
她的心跳得这样快。
慕容云,慕容云,她望着眼前那张陌生遥远却在脑海中描摹无数次的脸,默默咀嚼他姓名,留得唇齿芬芳,渐渐牵引出那些似曾相识的酸涩疼痛。
容貌转变,沧海桑田,在这烦扰尘世,穿越千年万年,她始终能够将他一眼认出。
他一直,住在她心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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