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上牢房肉
付女官的预感,一向很准。
她抄录的案牍中,被发现有一封大逆不道的书信,其上奉劝其父密畜私兵,以备不时之需,且言今上的皇位来历不明,诸位皇子无一有嗣,有朝一日定会自取灭亡。
梁帝亲见此信,勃然大怒,将人押入大理寺,命严查此事。
付女官被押往大理寺前,昔妃娘娘亲往御史台,一剑刺入她腹部,为陛下泄愤。
付女官一身鲜血,倒下前来不及苦笑。
生死攸关,才会发现勾心斗角,真没意思。
这世上真正的聪明,必要隐去锋芒,审时度势,不争而争。她锋芒太露,这是迟早的事。
还是那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昔妃伪造书信,也不是头一回,陛下很容易联想到她,其上字句诛|心,未必不是她内心真实想法。
她为陷害付女官,不惜辱骂他,揭他的伤处,他再偏袒她,却总会寒心。
谢院判奉陛下之命,亲往御史台为付女官治伤,她安然卧在草垛上,任由医女为她敷药,全然视背过身去的谢喻为无物。
论无耻,她尧姜殿下也算天下第一。
谢院判与那医女对视一眼,后者点头,示意可低声细语,又出得牢门,望风。
某人闭眼,装死。
谢喻一声轻笑,扯过她的手,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藏之。
她一个鲤鱼打滚,捂住伤处痛呼,满目惊讶,却没有惊慌。
她狞笑,低语,“方芝,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他拱手,神采奕奕,“藏之兄一番奇遇,凤凰涅槃,喻多年潦倒,怎及你得意。”
孝昭仁皇后有个长姐,迟迟未嫁,却看上谢氏子弟,不顾两家龃龉,与之私奔。一年前谢喻收到他这位叔父的信件,言昭廉太子的嫡女尚在人世,名为黔州总兵之女,教他好生辅佐,莫要错失良机。
他那时并未当真,正醉心他的江陵山水,行程一拖再拖,赶到黔州时,总兵一家早已启程。他见了叔父,确认此事,才下定决心入京。
他碰瓷式的偶遇,是那只兔子牵的线。
黔州那对赠兔的老夫妇,正是谢喻的叔父叔母。他二人浪迹江湖,快意遨游,偶尔想起来曾经的亲人,耳也不聋了,眼也不花了,兴致勃勃地打探消息,见了小姑娘又实在合眼缘,就搭起台子,只想看戏。
谢喻想起那对无良夫妇,猛抽嘴角。
他先表情意,“喻自君去后,夜夜垂泪,痛断肝肠,悔不当初,恨不能以身相代,人去方知情深……”
付女官也给力,伸伸懒腰,两手搭着,眉挑兴味,“若我当初没死,你当如何?”
她说“我”。
他撤去抹泪的衣袖,露出一双干净得只剩绝然的眼,作出个抹脖子的动作,“他死,我痛哭,他活着,我必亲手杀他,再也无憾。”
他说“他”。
这就是最旗鼓相当的对手,眼里可匹敌者唯此一人,配了结对方者唯有自己。
段辜存韬光养晦,隐于人后,他二人不辨暗中的敌手,是以双双惨败,可若重来一回,三方角力,仍是不死不休。
故人不死,何来惋惜?惋惜不成,如何得意?
慕容云死了,败了,而谢喻非但不是了结他的人,同样也败了,这教他如何得意得起来。
到头来还得辅佐他最讨厌的人,才能与段氏一争长短,这当是最最最不得意之事。
何止是不得意,简直是憋屈好吗。
谢喻多聪明啊,他提及故人用的是“他”,意思是那已经是个死人了,往事已矣,我谢公子辅佐的是出身尊贵的尧姜殿下,她怎会因为过去之事追究我呢。
她又不是慕容云那样的小人。
他心里的话都写在脸上,尧姜殿下终是忍俊不禁,指着他笑起来。
谢喻便觉着,她与从前大有不同了。
她沾染一些凡尘的气息,不似过去云端的冷清,身上的烟火气恰到好处,教人流连忘返、目眩神迷。
她的骨子里有一种让人亲近的感觉,这是剥去柔软外壳之后的刺,也是扯住心神诱人轻信的钩,一旦沾上,就甩不开戒不掉了。
谢喻并指,在草垛上行下跪的指礼,表示绝对的臣服,他沉声,“我不做任何人的奴才。”
“我不需要奴才,我需要的,是师友。谢喻,如今我身陷囹圄,便是你立功之机。”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主上虽有谋划,喻之妙计,却不妨一听。”
时至今日,此人还有大言不惭的脸皮。
尧姜殿下附耳过去,听尽机关,终是横他一眼,她眉目娟娟,宜喜宜嗔,激赏配上得意,显出几分媚态。
谢喻表示这女|色来得太快,心肝承受不起,他两眼发直,目光胶着,呆呆拱手,字字真心,以一种无比油腻的口气。
“殿下真是令臣目眩神迷。”
某人捂嘴,表示恶心。
这货发觉自命清高的路走不通,看来要往佞臣的路上走,她是成全他呢,还是成全他呢。
昔妃娘娘数回害她,皆有他处处提点,这回也是他偷换了渍毒的剑,才保住她的命来继续这出苦肉计。
她相信他,凭直觉。
将生死寄托在曾经的敌手身上,论任性,她尧姜殿下也是天下第一。
她托腮,极认真地想,她死了会怎么样。
她死了,全潋或许会因为全甄放过付府,颜无药或许能杀了她重获自由,她的亲信臣属或许没了主心骨各奔东西,昭廉太子或许必须诈尸一回然后再支持她的长兄,顺便笼络那些不肯散的臣子,其中自然包括暂时不能翻脸的段刺史。
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
该报的仇会有人报,该讨的债会有人讨,明明她应该是那个在天上闲得蛋疼、偶尔给他们加油的人,到头来竟然还得亲自给自己报仇,累死累活劳心劳力,呕心沥血出生入死。
可没了她,他们其实也能达到目的。
她挠墙,怅恨不已,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她缩在墙角,忽然好想陈其。
如果她有得选,情愿带着这一家老小,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可以领养几个孩子,闲时扮作公子逛青楼过眼瘾,然后像挑自己的媳妇一样挑儿媳。
她咕哝几句牢骚,眼睫有些湿,她很轻很轻地叹,为什么非要拖着我呀。
她在阴冷潮湿的夜里,觉得自己的雄图霸业无比可笑,还不及一个冷硬的馒头,能更教她活得下去。
什么天下,什么百姓,什么社稷。
她对着一根草说,他们好虚伪呀,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自己伸手去拿,为什么非要利用我,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
段刺史静静地看了她许久,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终于进来,蹲下来,一根根拔去她发间的草,捋好她凌乱的发,她很乖巧地抱着膝头,脑袋搁在上面,双眸如初生婴儿般的干净。
他没有忍住,抱她入怀里,严丝合缝,他摸着她的头,哽咽,气息不匀,“云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问天问地,求佛求道,都找不到答案,只有她在身边,他才能免于困惑。
她不信他,或许不信任何人,这不信到了深处,就活得孤苦。
他也不信她,可他爱她,至少比她爱他,要多一点。
她对他的仰慕,从来都很明显,可在她对另一人的爱面前,又显得不堪一击。
她在他怀里抬眼,扬手,五指轻轻摘取他的发冠,那黑发披散下来,在她的五指间流淌。
她握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颊边,他很自然地流连,然后捧起她的脸,轻轻吻过她的唇角。
他几乎倾身压在她的身上,搂住她的手渐渐加重了力道,心里钻进无数蚂蚁,令他心痒难耐。她看出他的煎熬,轻吻他汗珠密布的额头,双手轻轻解开他腰间的丝绦。
她双颊若海棠,迷散了目光,他自认算得上洁身自持,却轻易受她所惑,成了个初尝情爱、愣头愣脑的少年郎。
她趴在他胸口,懵然的带点期待的看他,他心乱如麻,不知该遵从本心,还是该推开她。他犹豫不定,她舔上他的喉结,素手娇软,抚上他坚实的胸膛,樱唇试探着轻吻,且有舔舐的趋势,邀请的意味愈发明显。
他凝神静气,轻叹一声,欲|心已动。
她抱着他的腰扭动,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其滑腻温软,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明知道这样不妥,最终却身陷泥沼,不能自已。他覆身其上,像在梦中一样,怕压着她,以肘支撑着重量,声音喑哑得不行。
他咬着她白玉般的耳垂,厮磨,“如有不适,立时告诉我。”
他探入她的衣物,把她从外衫中剥出来,像一枚任人采撷的果子,有些青嫩,却实在多汁。
她舔上他的脖颈,他的手掌顺着她的长腿,分花拂柳,逆行而上,她寸寸抚摸他,逸出动人心弦的娇|喘。
他亲吻她的额头,冷不防她以唇相迎,唇瓣相接,他呼吸一窒,她柔软灵活的香舌探入他的口腔,柔韧得惊人,他情不自禁回吻她,温暖她的唇舌。
她引着他的手掌,斜挑过襟口,触摸里面最柔软的所在,他想要阻止,私心里又有一种隐秘的留恋。
他面上充血一般的红,那肌肤如丝绸般柔滑,该收处收,该显处显,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喉头微咽,她吁气如兰。
他只觉身下柔软异常,如俯云端,他再难克制,用力压着她,她颊晕烟霞,低声呻|吟,极力舒展身体任他享用,媚|色倾城,他恨不得化在她身上。
他终究没有真要了她。
他一早就知道,这牢里有旁人,大抵是梁帝。
她诱惑她,宣告自己牵绊他的能力,企图成为梁帝的一枚香饵,他的一言一行就都在梁帝掌控,且能在温柔乡里消磨可能生出的异心。
她才能脱身。
在不那么难的时候,他选择成全她。
这法子,大抵不是她本意。
她双目失神,显被下了药,不知是中了哪个谋士的招,还是她没有自信,就怕他不上钩。
用这种东西,不知是侮|辱自己,还是侮|辱他。
他等那脚步声远去,方替她拢好衣衫,抱紧她,将二人身体契合在一起。
他隔着衣物轻抚浅吻,平息欲|火,他爱抚她的青丝,手上暗香盈盈。她早已昏睡过去,无意识地靠在他怀里,火热过去,她的身子愈渐冰凉。
她继承孝昭仁皇后美貌的同时,也继承她的寒症,她受了伤的身体,经不起在此地折腾。他轻吻她的鼻尖,动作温柔,想起她方才在他胸口猫儿一样乱舔,心口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失落慢慢地退下。
他抱着她,沉入醉梦。
有个猥|琐的人影转出来,盯着相依相偎的他的二位敌手,笑得十分得意。
真是命运弄人,若段辜存知道他怀中的女子,其实是个男子,且前世被他害死,不知会有多惊讶。
无量天尊,前世的冤孽,今生的夫妻。
谢喻想到此处,倏然闭口,无端有些懊恼,大抵是担心她醒来找他算账。
尧姜殿下被下了药不自知,还以为是自己入戏太深。谢公子料定段刺史会顾及她的伤势,不会做到最后一步,就算真做到了,他也能设法阻止。
为什么要阻止,他说不上来。
她大抵不是个在意贞|洁的人,那么便算他是个在意贞|洁的人好了。
他摇头晃脑,有点疑惑,他在意她的贞|洁做什么。
他下药,怕她不会动情,他如何确定她不会动情,大抵他希望她不会动情,即便动情也一定是药物所致,并非真心。他为什么会希望她不动情呢。
算了算了,反正他献计梁帝得了信任,又能救她出来,过程就不要多想了嘛。
谢公子啊,向来不是个胆小之人,却是个情怯之辈。
夜里段刺史惊醒,听见她梦里依稀叹息,叹息依旧无声。
他贴着她的唇瓣,低语,“你满意了吗。”
你看到我对你难以割舍,看到我对你情难自禁,看到我对你处处迁就,你满意了吗。
她睁眼,依稀有暗流涌动,“我许你权倾天下,你若是连这么一点点真心都不肯付出,是不是太容易了呢?”
他怒极反笑,轻抚她的脸颊,他忽而看不得她清冷的嘴脸,轻叹一声把她牢牢锁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他暖着她的身子,暖不了心。
“遇佛成佛,遇魔成魔,这似乎,是命中注定。我拖着你,去走这一条你并不愿走的路,你或许觉得,有你无你,我都能走到头。”
她颤着身子,不说话。
他安抚她,教她不必害怕,“云奴,我不想再与你,互相猜测。”
他下了狠心,不破不立,“你入了东宫,想必察觉到了什么,今日我便告诉你,当年太子妃遇险,是我谋划,你流落民间,我是罪魁。”
“你兄长慕容衡,才是我原本中意的棋子,你,却是我中意的人。”
她何其了解他,他能因与昭廉太子政见不合就除去他,自然也能厚颜无耻地承认一切,当作情深的凭证。
她嗤笑,指甲一下一下地划着他的喉结,像最亲密的爱人,她忽而哽咽,鼻头无比酸苦,然后再笑,捏住他的下巴,说出那句登徒子的名句,咬牙切齿。
“你不就是仗着,我舍不得你吗。”
你不就是仗着,我离不得你的扶持,离不得,你吗。
他也笑,仿佛得了天大的好消息,难得起了不正经的心思,与她耳鬓厮|磨,难舍难分。
“云奴,我很高兴……”
她靠在他怀里,有些懊恼,倏然低声道:“我不高兴……”
他抚着她的背,笑不可抑,“来日你做君王,我为卿相,康庄大道,同往同归。”
她瞪着大大圆圆的眼睛看他,调侃,“听起来像真的。”
她的眼里散着零星的凄冷,很快被欣悦向往盖过。
他只能搂紧了她,再不看她。
他又岂会真爱上自己的棋子,不过担心前路多变,让她死心塌地地眷恋着他,有朝一日为敌,不论胜负,他总有活路。
她又岂会真爱上利用自己的人,不过担心祸起萧墙,让他因为她的眷恋多几分垂怜,有朝一日为敌,不论胜负,她总有活路。
他温暖她,她眷念他,虽是将计就计,大抵也是相爱的吧。
爱,还有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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