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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爱恨一瞬间


  世上没有人,能真正画出一双双不流泪的眼睛,光阴一纵即逝,所有美丽,随之凋零。

  画光明的人,自己也不过在黑暗里。

  被忽悠了的人,前来索赔。

  付女官感觉到脸上冰凉,迷迷糊糊地醒来,就见一人蒙面,在替她敷药。

  黑暗中她翻了个白眼,“再狠毒阴私的计谋都用过,还有什么不可见人。”

  那人敷完药,忽而制住她的手,俯身下去,墨玉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像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这样近的距离,既必须保持清醒,又不由心醉神迷。

  付女官任人钳制,对自己的安全极有把握。

  宋管事闭了闭眼,将自己的唇凑近她的,她波澜不惊,目露期许,他终是再进行不下去,歪了方向,只凑在她耳边。

  他的开场白,总是嘲讽,如同游戏规则。

  “你费尽心思,只落得如此下场。”

  付女官坏笑,也凑在他耳边道:“我送你一件大礼。”

  床榻之上,双鱼交颈,只为交易。

  她忘了预备好的谢意,他忘了预备好的关怀。

  二人习惯了彼此猜疑提防,即便上回合力搞事,宋管事与她击掌,在沈度之事上达成共识,可这信任,也是极薄弱的。

  无他,皆两面三刀。

  在宋逍看来,付小姐是颗极活泛的棋子,朝中血案,他虽不确定她参与多少,却肯定她与多方势力都有干系,才能毫不费力地全身而退。

  之所以兴风作浪,大概只因她是个疯子。

  这是最浅的原因,也是最深的原因。

  至于中间那一层,大抵总与他相背。

  谁让在她心里,他是个卖国贼。

  她还得利用他这个卖国贼。

  他感到极凄凉的得意。

  宋管事身为沈总管的高徒,对宫中大内高手的布防自是了如指掌,付小姐不担心明面上的侍卫队,只担心暗卫。

  宋管事亲自带她走了一趟,指明各处暗哨,才算有了底气。

  白日打扫,她碍着有人陪同,没敢轻举妄动,本以为夜间行事便宜,孰料梁帝竟在东宫四处布了不少钉子。

  最悲催的是,她绕了整个梁宫,还是被人看穿了目的。

  宋管事语声凉凉,给予她致命一击,“东宫便罢了,真得了什么,倒成杀身之祸。”

  付小姐装聋不卖哑,“替沈度制玉玺的工匠,在城西一所别院。”

  今上的皇位来历不明,就连龙玺,也是沈度伪造。

  工匠逃脱,辗转为陈其所获,这梁帝的把柄,付小姐自然不可能真交给宋管事。

  李代桃僵。

  宋管事一时之间,也不会真将人交给梁帝邀功,只有当他能完全取代沈度时,梁帝才会放心他知晓如此机密。

  他只会放出假玺风声,教梁帝对沈度起疑,他才有上位的机会。

  月黑风高,付女官夜探东宫。

  她寻到那个珊瑚制的菊花烛台,收拢花瓣,琉石地砖裂开一个口子,她跃入其中,没走多远,就见着一个靠在壁上的人影,一手懒懒置于腹前,剪影落寞,恭候多时。

  她将未出鞘的剑横在他脖颈上,笑语盈盈,“小傻瓜。”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啊。

  宋管事转身,摘下风帽,隐在披风里的人只见一张莹白的脸,带点风尘,带点柔弱,浮尘沉淀下来,磊落坚定更多。

  他冷峻看她,痴心灼热。

  付小姐收剑,移开视线,挫败扶额,“我真是服了你了。”

  其中宠溺意味,引得对面人莞尔一笑,偏她自己不觉。

  再往前走,一面珊瑚壁雕堵住去路。付小姐这才明白,他是因了上回之事,才在这儿等她。

  孝昭仁皇后也是,怎么每一处机关,都要有这么特别的珊瑚,就怕别人不知道是她的手笔。

  珊瑚壁雕上唯有龙凤一对,着实不好捉摸。

  付女官拔剑,再无与人周旋的心思。

  剑锋指向他胸口,剑光森然,映出他似笑非笑的脸,奇冷至极。

  “岂言无药,与子同袍。你我皆无药可救,亦无法同道”,她剑指他,并不急着动手,眼中一片澄澈安宁,“多年煎熬,不如归去。此一战,是你是我,都好。”

  颜无药不避不闪,一步步迎上剑尖,握住,抵紧自己的胸膛。

  她手腕轻颤,更握紧了剑。

  他垂眸苦笑,她持剑,向来很稳。

  他忽而用一种很浅很浅的目光看她,瞳仁上那层讥讽如此轻薄,胀红的眼眶里,什么东西就要破壳而出。

  痴心流转。

  她不为所动。故作坚强的可怜相,她也常用。

  他开始笑,笑得面皮层层皱起,贝齿几要碎裂,变得丑陋无比,深目红了个彻底,贪婪而又绝望,她看到几滴晶莹,释去重负,弹落在尘埃里。

  她没有收剑,任由它刺入他前仰后合的身子,溅出几滴血。

  他还在笑。

  她终于拔回剑,眨了眨酸涩的眼,语无伦次,“你何苦如此…不过一战…你知道…这一日早晚都会来……”

  他不回答,兀自悲切。

  “哐当”一声,她扔了剑。

  她忽而就看不得他这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

  她声色俱厉,“觉得对的就去做,想得到的就去争,感情不过负累,永远不必多虑!你堂堂男儿,就因所谓救命之恩,变得不人不鬼,叛国叛己,值得吗!”

  她知道他再恨沈度,那份感激还在。清严大师进京,沈度勾结方圆寺已经查证,她不能冒险。

  他止笑,低头,桀目,抿唇,缩在披风里,成一副骨架。

  她拾起剑,无比诚恳,“抱歉,我信不过你,必要杀你。”

  颜无药阖目,吐出一口浊气,“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你以为我会因为沈度叛国,而事实上”,他笑睨她一眼,“叛国之事,自始至终,从未有过,一切都只是清严的大梦而已。”

  他歪头,斩钉截铁,“黔州府贪墨的粮食,早在延州换作金银,与清严通信的鹰隼,并非出自犬戎,而出自延州。黔州府的官吏,从未叛国,不过与大内总管做着长久的生意。”

  当初发现沈度的赃银,正是在延州;鹰隼传信,也是犬戎几十年前的法子;黔州府的官吏若真勾结犬戎,也不会私藏尽数赃银。

  听来倒像真的。

  付女官抓住关键,“沈度为何要成全清严?”

  颜无药抬起下颌,目光飘渺,有备而来。

  她收剑入鞘,作揖求他,“颜同知大人大量,还请赐教。”

  颜同知负手,眼里束起一排排绿竹,清雅脱俗,绿竹顶上被削成剑尖,随着他一步步走近,慢慢露出寒光。

  他摇头,眼珠窜到头顶,“这不公平,你知道我的底细,我却不知道你的。”

  他与她擦肩,回眸看她的背影,这比她的画皮更加可信。

  “孝昭仁皇后的阵法,你会解,西北诸国的图纸,你需要,东宫地道,你来探。你谋刺朝廷命官,笃定能全身而退,没有什么样的棋子,能有你这样的底气。”

  付女官差点要击节赞叹。

  她回头,给他的伤口洒药止血,眉头一皱,淡淡地笑,“小傻瓜。”

  颜同知一口血就卡在喉咙里。

  “人呐,不能太聪明,容易被人利用,也不能太蠢,容易被人利用死。你就是太聪明了,知道太多了,会很辛苦。”

  “我是很想与你化敌为友的,可惜你太聪明,总是看穿我,你什么时候,能笨一点呢,小傻瓜。”

  “我的底细,你不能知道,因为知道了,会死啊。”

  药粉一点点渗入,颜同知的目光渐渐涣散,付女官点住他的昏穴,扶住他躺下。眼中的怜悯,很快散成自嘲。

  她点点他眉心。

  小傻瓜,你自求多福吧。

  付女官闭眼,去搜寻记忆里有用的东西。

  大梁国玺,是一方质地细腻的鸡血石,太子幼时不慎打破,血覆在印信上,竟一点一点地渗了进去,还透出浅浅的光晕。文帝大喜,视为吉兆。

  她割破手掌,去涂抹龙身,毫无反应。

  珊瑚如血,嘲笑她不自量力。

  龙身上的血液渐显深浅,付女官拔剑,沿着最浅的一线,一剑劈开龙身,那块珊瑚壁雕,终于碎开,露出另一方天地。

  是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

  她没有找到那方鸡血石的玉玺,却在裂开的珊瑚壁的夹缝里,抽出一道绫锦织缎的卷轴。

  银龙翻飞,祥云瑞鹤,时隔多年,仍富丽堂皇。

  是一道遗诏。

  其上细数文帝登基以来的政绩,末了言及太子仁懦,晋王残性,恐除尽手足,若太子有何不测,则封太子未出世的嫡女为皇太女,再传位于她。

  落款是文帝召见郢江王的那日。

  某人笑她前世的父皇棋差一招。

  正在那日,文帝与七子刚达成除去晋王的协议,晋王就设计杀了太子妃母女,此后太子一病不起,文帝病上加病,东宫大火之后,再无翻盘可能。

  遗诏密封在这里,没有发霉发烂,终于重见天日,要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可许多事还未明了。

  她沿着密道,在灰尘里,找到一颗夜明珠,似乎是昭廉太子之物。

  若昭廉太子逃了出去,段氏那里怎会毫无消息。难道不是段氏救的他?

  段氏能救他的长子出去,为何救不了他,或者是,不想救?

  付女官被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敢再想下去。

  遗诏刚纳入袖中,身后之人就醒了。

  背上一抹刺凉,她抖了抖心肝。

  他手中的长剑,沈总管赐名斩相思,而他自己,习惯称之为将离。

  将离将离,命都是要没的,还要相思做什么。

  十数年蛊毒折磨,他早已泯不畏死。

  之所以苟延残喘地活着,不过是想死得无憾一些。

  眼前这女子,被她利用数回,早晚要被她害死,倒不如一起死。

  颜无药向来很清醒,现下更清醒。

  他看见她收拢明黄卷轴,很快想到了那个被忽略了的可能——她这张脸,是真的。

  孝昭仁皇后、党争、东宫、圣旨,如果还不够的话,加上她这张脸,她的岁数,一切都不言而喻。

  她姓慕容。

  这是真正的图穷匕见,她不会再放过他。

  付女官背后被人用剑抵住,再也没有自信可言。

  她诡笑,凄厉而缠绵,“颜无药,杀了我,你的蛊毒还在,沈度还会操纵你,你剥下宋管事的皮,连白日都得活成走狗,停在锦衣卫同知的位子上,躲过明枪,死在暗箭里,孤魂野鬼一只,没人会记得。”

  “我说过,你太聪明,没人能对你放心,可我愿意一试。”

  她声音清脆略带卷舌,还有些轻佻放肆,“在下慕容妘,表字尧姜,才智不输尧舜,姿容堪比文姜,乃天下第一得意人。”

  他不屑,“得意?”

  才智不过勉强,怎比得上尧舜,姿容能与文姜比肩,却都是逆|伦之人。

  “敢问机关算尽的皇太女殿下”,他侧头,一笑,“你何来信我的底气,我又为何要信你?”

  “我必定会重新掌权,也决不勉强你”,她迎上他语锋,语声温和但内有钢骨,“你可以慢慢思量,与我合作值不值得,而非这般急着先下手为强。”

  “我认识的宋管事,向来自信到桀骜。”

  他的剑又逼近半寸,仿佛在生她方才狠心刺他的气,势必要报复回来。

  某人长叹,真真伤了心,自暴自弃,仰看头顶,效仿诗人抒发情怀,“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抹抹泪,吞咽相逢恨晚,对月款款抒情,“你若为我效力,我定然奉为神明,香火供着,颂歌唱着,官位捧着,金银散着,不要说锦衣卫,就算是一品大员,国之宰辅,也不是不可以嘛。”

  死到临头,还挺惜才。

  在某人眼里,棋子美人都一样,只要她看上了,不择手段也得抢过来,一手二手都不要紧,攻心为上。

  装可怜扮穷酸,那都是低级套路,青楼里再高洁的清倌,听多了花式的“你很美”,也想听一句实在的“你很贵”。

  某人利诱的手段,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壕。

  她低估了别人的精神操守,只因自己毫无节操可言。

  剑还抵着,一寸不歪,一厘不收,下一刻就要送她走,这一刻她落在下风,再也说不出“你走我走都好”的漂亮话。

  求饶,没用;利诱,没用。

  皇太女殿下猛然发觉,自己身为皇室的尊严,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她扁扁嘴,咬牙道:“来吧,我还想投个好胎呐。”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笑。

  剑被收回,她转过身来。

  她凝神看他。

  他似乎永远都带点病态,脸色苍白,人透清光,唯有朱唇润泽,添三分姿色,不屈不挠。

  他也回望她。

  为什么会对她动心,他也不知道。好似一眨眼许多年过去,心里就只剩下了她。

  她豁达,不怨天尤人,敢于承担。

  她固执,不轻言放弃,以命相搏。

  这些到如今已不再重要。

  颜无药将眼阖上,胸腔里涌出一股急流,他长叹一口气,“我如何信你。”

  某人答得虔诚,公平公正,“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取出个药瓶,从里面倒出枚药丸,她一笑接过,纳入口中,喉头滚动。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他才握拳清咳一声,“吐出来罢。”

  她翻了个白眼,从善如流。

  他得意地笑,“我的东西,沾上就行。”

  于是某人汗毛竖起,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一恍惚,有飘起来的感觉,眼前发黯脚底发浮,纠结害怕了半天。等她神志清爽过来,已被人抵在墙上。

  小傻瓜要黑化!

  她噗嗤笑出声,对着他的耳朵,狠狠地咬下,他任由她咬着,仍顺着她的发,保持极暧昧的呼吸相闻的距离。

  她咬累了,舔干净血迹,像只餍|足的狼,血腥味道还在,令人焦躁不安的气氛,点滴不散。

  他仔细拭去她嘴角的血,眸弯如新月,“上回那个故事,我想继续。”

  “回到笼里的鸟儿,没有死去,而有了新主,新主还是想丢了它,被它啄瞎了眼。”

  他朱唇盛放,如花璀璨,“你说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有趣?”

  她深深望他,“浮生滔滔,心念潇潇,人生在世,在于破劫。你可以不信我,却要信你自己,你不是任何人的奴隶,你有自己的道,有朝一日破除梦魇,天地引傲。”

  她的眼睛依旧干净,月映碧水般清澈,纯粹又不能见底。

  她这样懂他。

  她探入他的袖中,带起酥麻的战栗,与他一起握着那柄剑,满眼笃定疏狂,“这天下欠我们的,就让我们以命为刃,以血开道,全部都拿回来。”

  他讽,“此生难料。”

  她笑,“乾坤颠倒。”

  他笑意温润,带点无奈,她太疯狂了,也太让人喜欢了。

  他在她耳边轻语,“是句动人的话。”

  方才诸多利诱,都不及她此话狂傲来得动人。此时此刻,他们确定彼此,是同样的人。

  她眼神似魔,大方替他抹汗,狡猾诱惑道:“小傻瓜,要叫主上。”

  这两个人,一样的伶仃困苦,一样的狠心绝情,一样的不屈命运,一样的为人利用。

  两颗通透心,高于浮云顶,独步人恰逢同路,方并肩齐行。

  一面嗜血,一面渡劫。

  执念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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