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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妖孽原形毕露


  人为什么要忘了前世?

  因为前世的记忆,会加剧今生的痛苦。记忆既是珍宝,又是负累,它叠加成笨重的壳,压垮所有坚强的脊背。

  还是忘了好。

  付小姐昏睡一事,严密封锁消息,以免动摇忠臣之心。她心头泛起感激,又有些不适。

  她想起几句戏文。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筹谋得当,身上枷锁堂皇,这舞台华丽,高|潮迭起,她出卖所有,换一个亮相,又魂归何处。

  她想起陈其,想起那些暗卫棋子,想起因着孝昭仁皇后、昭廉太子、郢江王聚在她手下的一班旧臣,理智终究压过情感,她重振旗鼓。

  她会像她许诺过的,做一个好君王。哪怕手腕铁血,涉遍肮脏,也要换他们所有人一个堂堂正正为国效力的机会。

  这不是无谓的斗争,他们也不是鼠蚁之辈,他们隐去行藏,存了死志,只为最后致命一击。

  她得活到那个时候。

  陈其断了十数日的消息,急得团团转,再见到付小姐时,他死命抱着瘦削的她,哽咽得语不成调:“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付小姐顺着他颤抖的背,“我只是被梦魇住了,总会醒过来。”

  她执起他的手腕,放到自己颊边,神采奕奕,勾魂得紧,“打我几巴掌解解气?”

  活似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

  陈其迅速擦完泪,配合着笑成个皱巴巴的倭瓜。

  “恭亲王世子查得怎么样?”

  “收获颇丰。”

  付小姐托了托下颌,眯了眯贼眼,表示朕很期待你的演讲。

  陈总管贼笑着扑通一声跪下,抱拳一礼,“启禀陛下,世子殿下身中奇毒,才会长不开身量。”

  付小姐笑着扶起陈其,挑挑眉头,“这毒,于子嗣有碍否?”

  “陛下英明,恭亲王怕是要绝后了。此毒由宫中传出,敏妃娘娘说,宫宴上世子殿下的吃食,都是沈度亲自端上,宫中也是多年无妃嫔有孕。”

  “不还有三位皇子么。”

  “廉王身为嫡长子,年近而立,传因正妃善妒,膝下无子;弘王迟迟未立正妃,妾侍亦无所出;琼王去岁及冠,更是未有子嗣。”

  “慕容绪唯得三子一女,此后就像被人下毒,生不出了,且这些儿子,都生不出,为保皇位,他便去荼|毒恭亲王世子。”

  “主子你想想,当年孝昭仁皇后不是特别喜欢他这三子一女吗?”

  “倒真像她的手笔。既保全名声,又断人后嗣。可九门提督的外孙女怀了弘王的孩子……”

  陈其摇头,“或许你那表姐怀的并非弘王之子。”

  付小姐拿折扇猛敲他头,“若弘王当真不能有子嗣,那段辜存为何要帮他?”

  陈其也有些晕了,“廉王乃段氏皇后所出,段氏没必要舍近求远呐。”

  “你设法求证此事。我表姐的身孕快有两月,我去瞧了再说。”

  陈其点点头,递过一块儿暖玉,“皇后留的,治寒症。”

  某人邪魅一笑,将玉贴上脸颊暧昧把玩,“我还当是玉|势呐。”

  梅岑溪畔,过云亭。

  一品诰命夫人设宴于此,邀了京中显贵,效古人曲水流觞,颇得意趣。众人席地而坐,将酒觞由上游浮水而下,中者赋诗饮酒、意气风发。

  山阴坐上皆豪逸,长安水边多丽人。

  小雨如酥,也不损分毫兴致。

  雨中清光散成细细碎碎的残芒,微尘摇曳、倩影离疏。

  紫衣飒飒,宛若渺渺轻桥上笼着的一封烟雨,飘忽不定,又像坠落在雨丝里的明丽火焰,须臾绚烂过后,终要化为袅袅青烟。

  露出一张倾城绝艳的容颜。

  付小姐一袭男装飘逸,撑伞款款而来,眉梢俊扬,烟云水气中她意态清华、风流自赏。

  全甄远了人群,坐在溪亭里,正凝着溪水出神,不妨她就这么闯入视线。

  她额上清汗岑岑,泛着细碎的珠光,显是急急赶来,偏偏行止娴雅,从容中带些慵懒,倜傥里带些调侃。

  风华如玉。

  全甄不懈地看,仿佛要刺破那张皮囊、看清裹着的魑魅魍魉。

  天下何以会有这样巧的事,天下何以会有这样像的人。

  她曾失足落水,慕容云赶来相救,他自知水性不佳,特地嘱人求援,才下水救她。

  结果付邃救了她,而他亦被救上来,从此落下病根、寒症愈发严重。

  结果她爱上付邃,忘了将付邃唤来的他。

  仔细想想,他救她护她,远甚于付邃,为何她总是不记得。

  因为他不肯说。他自卑到骄傲,骄傲到自卑,他总是那样若即若离,他总是那样时醒时醉。没有哪个女子,会放心把自己交给心性不定之人,何况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她最后悔的,是他死前,都没能信他。

  她信得过他的本事,信得过他对皇权的狂热,却信不过他对她的情。她何其残忍,她牺牲他的性命,去验证自己耿耿于怀的心结,结果一世愧悔、再难弥补。

  她教养他的侄女在膝下,一言一行都按着他的模子来,她知道自己很自私,但她改不掉。

  那孩子由内而外,都变得和他很像,不同的是,她仿佛跟付邃更亲了,越来越油嘴滑舌,这让她很不高兴。

  他当永是那般清俊皎然的模样。

  她在想着他的时候,她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仿佛一种感应,仿佛一种注定。

  会是他吗?他借着别人的躯壳来看她。

  该如何保住这片刻的成全。

  付小姐收了伞,入得亭来,就见全甄丢了魂似的,连眼也不曾眨。正欲探上她的额,却被她强拉着坐下。

  “阿娘,你一个人坐这儿?”

  全甄淡淡地望她,“突然间想起了很多往事。”

  她收起浮色,轻道:“我七叔?”

  全甄忽而不敢看她,这溪亭狭小,她只觉透不过气来的逼仄,仿佛耀目的光刺破永夜,预示着生与死的交接。

  她移开视线,伸手去够亭外的细雨,“那天也下着雨,我落了水,是他来救我的。”

  付小姐心中空荡残漏的地方,倏然就变得满当当的,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她握紧拳头、指甲嵌入肉里,极力克制自己,还是轻道:“那么久的事,你记得清吗?”

  “怎么不记得,我看见他游过来,可惜没游到就沉下去了。”

  全甄眼里浮起怅惘,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带着得而复失的恐惧,有些忐忑,有些期待,有些难言。

  “不知道为什么,你方才朝我走过来的时候,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救我的他,好像就是你一样。”

  付小姐白了脸色,不知如何作答。

  她能告诉她吗,她不能。这多么荒谬,若她信了,更会打破现世安稳。

  她想告诉她吗,她不想。她不想她为着报恩,才对她好,她换了身份,重来一世,只想赢得她纯粹的爱。

  哪怕只有一点点。

  男女之爱也好,母女之情也罢,她像渴水的鱼,来者不拒。

  付小姐扶额浅笑,笑模糊了轮廓,她长长地叹,“阿娘这睹人思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全甄深深看她许久,取出袖中玉簪,替她换上,其上流云纹样,宛如主人不羁。

  全甄凝着她,饱含对那人的眷念。付小姐的双眸愈来愈亮,她却蓦地抽出玉簪,狠狠掷入溪中,流云在石缝间断成两半。

  那声脆响,恰似呜咽。

  像一场折子戏,在最动人的时候,戛然而止。沉迷其中的人,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全甄猝然起身、字字清冷,“这是你七叔的遗物,你只是他的替身。”

  言下之意,扔了你也不配。

  付小姐心知她已起疑,不过试探她是否会去捡那玉簪,丝毫未恼,只耸肩陪笑,“随阿娘高兴。”

  “我养你,一为替你七叔报仇,二为保付氏,三为寻个慰藉。”

  “这些儿都明白。七叔救儿性命,报仇本就应当;儿长于付氏,陛下猜忌付氏,自当效力;阿娘教我养我,不过彩衣娱亲,有何不可?”

  那巧言善辩的模样,那似骄傲似卑微的语气,终是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全甄压下心头啃噬般的痛痒,咬紧牙关,瞪着一双血目,势要剥下她那层画皮,“你身份尊贵,何必屈就!你说听我教诲,真当我不知你作的勾当!”

  她作的勾当,不过和燕回楼一样。

  金钱、权势、美人,她给得起的,都用来驭人,她要反败为胜,必得浴火重生。

  付小姐就凄然笑开,有些虚弱道:“阿娘,我屈就多年,怎生能改,皇权争斗,怎会干净。”

  全甄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孩子,冷冰冰地嘲讽自己嘲讽命运,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神气。她那双云淡风轻的眼,仿佛早已看透风尘,不留一物。

  她终是软了心肠。

  有什么比她在身边更要紧。

  她平静下来,去拉她的手,眼中渗出似喜似悲的泪来,“七七,你真不怨我么?”

  付小姐反握回去,弯了眼眸,“那阿娘日后待我好些。”

  全甄颔首,带点誓言般的毅然。

  繁叶低垂下去,雨丝变得清晰。

  付小姐寻着桑表姐时,她正与文掌史一道于溪边浣洗酒樽。这本是婢女的活,可他二人做来,就既旖旎,又风雅。

  一个洗好了递去,一个接过来擦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踏着心有灵犀的节奏,溪水和鸣,汩汩有声,若长歌一曲,一唱三叹般的婉约动人。

  桑表姐拭去溅在文掌史额上的水珠,擦着擦着就红了脸,像一枚熟透了的蜜桃。

  慢回娇眼,言笑晏晏。

  怎么看都像是一对璧人,而非舅甥。

  文掌史笑得惬意,却未达眼底,几回桑表姐无意碰着他的手,那笑就僵在脸上,定格成有些凄艳的模样。

  付小姐无端想起一句话。

  妹妹苦争斗,哥哥天边走。

  偷窥已久的某人淡淡开口,“舅父,表姐,可有我能做的?”

  声如剑鸣,劈开鸳鸯一双。

  桑表姐手一滑,一只银樽就随水而流。

  文掌史斜睨她一眼,含了分明的警告,“既然你来了,舅父便能撂挑子了。”

  付小姐话里有话,“舅父早该安心。”

  你若非笃定我非弘王之人,怎会诱我知晓弘王秘事,我替你取来账册,便是表明立场——至少于弘王一事,你我是友非敌。

  文掌史抻抻细腰,翩跹而去。

  付小姐帮着表姐收拾好酒樽,也替她拭汗。桑表姐倨傲抬起下巴,示意她别漏了玉颈。

  可擦着擦着就不对了。

  表妹素手往下,两指探入玉颈之下的深深沟壑里,表姐胀红了俏脸,气得反应不过来。她今日冒风寒着了件薄薄的裹胸襦裙,可不是为了给这货轻|薄的。

  付小姐促狭轻弹那两团凝脂一下,就在桑表姐喷火的目光中撤了手。她并了那两指交缠摩挲,仿如情人勾缠,再置于鼻间深嗅,闭目享这心驰神往,最后将两指抵上唇瓣,暧昧无比地舔舐起来。

  桑琰气得一巴掌招呼过去,付小姐轻巧截住她手腕,倾身过去,她的音色雌雄难辨,沙哑潮湿,如同情人间的耳语,靡|靡厮|磨。

  “你今日这一身,是诱惑谁?”

  “嗯?”

  这一声“嗯”是怎样的余音绕梁百转千回荡气回肠啊。

  桑琰周身被磅礴戾气笼着,愣住无法言语。

  她尖尖的下巴被捏住,那人勾唇道:“你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我对你那么好,我什么都让着你。”

  嘶|哑森魅,含着春|动的低沉。

  桑表姐菊|花一紧,头晕目眩。

  那双眸子似笑非笑,艳如桃李,熟悉的兰芷香气扑面而来,暗暗蔓延,散发着灼人心扉的气流。

  那人狠狠刮着她的唇角,她感觉到唇角一瞬的湿润,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僵硬了身子。

  她盯紧眼前放大的娇颜,呼吸一窒,那人似是满意于她的呆怔,略退开了些,笑容却愈发灿烂,晶莹流艳,娇媚诡异。

  桑表姐想到了妖孽二字。

  她被妖孽摄住魂魄,无法动弹。

  妖孽冰凉的唇在她眉心淡淡一吻,“因为,我爱你啊。”

  深情如渊,桑琰渐渐迷了神志,仿佛置身迷雾之中,而眼前之人,是唯一救赎。

  她听见她低低道:“我不是人,这身皮不是我的,是我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我是妖,你怕么?”

  她看见她揭下一层皮来,露出一张毛茸茸的狐狸面,再严丝合缝地披上。

  妖孽伸出濡湿的香舌,舔去她眼角的晶莹,眯起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声,仿佛在回味这眼泪的滋味。

  “你喜欢慕容昭吗?我剥了他的皮穿在身上,一辈子陪你好不好?”

  桑琰眼神空洞、呆呆不语。

  “我改主意了,文雍的皮更好,我先去剥他的。”

  桑琰忽而抽搐嘴角,下意识喊出“不要”。

  付小姐趁热打铁,“你怀了文雍的孩儿,我怎能不杀他!”

  “这是…这是弘王的…我…他不让我…碰……”

  她早已迷了心窍,此刻却泪水涟涟。

  付小姐搂了可怜的孩子在怀里,柔声诱哄她,“为什么?”

  桑琰喃喃道:“他…他是假的…”

  “谁是假的?”

  桑表姐却再没回答她。

  她似是累极了,眼皮一粘上就昏睡过去,只挣扎着滚落清泪几行。

  付小姐抱着她脱力倒在溪畔,吐出一口血来。

  摄魂术极耗精力,耗时愈长愈甚。桑表姐从震惊到迷茫,却尚在抵抗,当她说要杀文雍时才真正交出一切。

  也算不枉她大费周章。

  若非桑琰藏得太深,一副骄纵模样,却处处滴水不漏,她也不会出此下策。她还想多活几年,伤着身子就不好了。

  紫衣男子搂了软|玉温|香在怀,一寸寸地摩挲着她的青丝,细思她那句话。

  谁是假的?文雍?弘王?

  若弘王是假的,那么他有子嗣就说得通了,梁帝对他三子的隐疾心中有数,文雍以桑琰腹中之子为证,便可揭穿他的身份。

  可他是如何得知这宫闱秘辛,她就不信琼王殿下会将身有隐疾之事和盘托出。

  若目下的慕容昭是假的,那真的又在何处。

  疑团太多,可她在接近真相。

  致命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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