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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情不自知


  段辜存脚踩两只船的布局习惯,起源于斗蛐蛐。

  他出于段氏嫡脉,却是个庶子。下了学成日往集市闲逛,一来二去就迷上了。

  斗蛐蛐的手艺人皆握着两员干将,厉害些的称作主将,逊色些的称作副将。主将上场的次数远远多过副将,他便有些不解,副将难道只是附庸?

  他得到答案是,主将战死,副将替之。副将平日与主将相争,从而得到历练,早晚能独当一面。

  他再也没去过集市。

  他目送着嫡长兄在恃才傲物的路上一去不返,而甘心成为第二名的陪衬。他看准时机除去第一名,成了嫡脉唯一的子弟,也因此得了孝昭仁皇后的垂青。

  孝昭仁皇后极其怪异,她收拢着狠毒的棋子,却教养出仁善的儿子。

  段辜存也曾对他惊才绝艳的姑母,生出过旖旎的心思,却更多是倾慕她的心术,而从未想过靠近。

  她是个没有心的人。

  他望而却步。

  他师从孝昭仁皇后,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皇后的孙女,会师从他。

  那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即便她如今已长成娇媚的女子,他却还看她像个孩子。

  她除了相貌,无一与孝昭仁皇后相似。孝昭仁皇后凭借美色驱策男子,而她轻佻放纵,也活用着美人计,却总显得笨拙。

  她教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她拒绝同情,这更教人怜惜。

  弘王资质不如她,是明面上的主将,用来迷惑梁帝,为她赢得时机;她是他段氏的孩子,是他心里的主将,他给她危机感,为着磨炼她的心志。

  可她陷于情关,此乃君王大忌。

  故而他到底没弃了弘王。

  或许他本该弃了她。

  他一心想为段氏栽培一位杰出帝王,她样样合适,却不好控制。她像一匹野马,心甘情愿把缰绳交给他,他却明白,有些地方,她不顾一切也要去。

  段刺史握着她送回的红绸,将目光送入沉沉黑夜,权当未曾清醒。

  他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动着她的轮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付小姐身着雪白深衣,发髻用金冠束在头顶,手中执一柄折扇,唇角轻勾,顾盼之间尽显风流。

  她一袭男装,驭着付铮的好马追风,与文掌史行在树林阴翳的道上。

  “舅父可想好如何还我人情?”

  “七七啊,舅父可早在燕回楼就救过你了。你那师父与你离心,不若转投舅父怀抱?”

  燕回楼之事文掌史承认得痛快,可付小姐冒险替他取来账册,功劳他全享了,也非轻易就能打发。

  她只是不明白,她为段辜存的棋子,她与段辜存的嫌隙,他又从何得知?

  付小姐唇齿生璨,“舅父的怀抱,又是哪里?”

  那笑意藏着锋刃,仿佛狐狸露出了尖尖的耳、尖尖的牙、尖尖的爪。

  文掌史勒紧缰绳,拦在她面前,捻起兰花指娇俏指她,带着袒露心事的羞意,“你知道还问?”

  言罢一骑绝尘而去。

  付小姐凝望那个背影,忽而深叹。

  她这位舅父姿容绝艳,却美得令人不安。他阴冷魅惑,凌厉张狂,妖娆得像地狱里开出的花,充斥着腐蚀人心的力量。

  与他相熟的戏子,酷似琼王慕容玦。

  男子相恋未为不可,棋子爱上主人,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大抵总以悲剧收场。

  他腐蚀旁人之时,自己的心早已烂透了。

  她苦笑,都一样。

  白衣少年郎踏马游街,引得无数好女回望。某人找回当年感觉、正当得意之时,追风忽而狂躁起来,发疯似的脱离控制,嘶鸣着冲向密集的人群。前头一小娃傻傻站着,眼看就要葬身马蹄下。

  摇摇欲坠的付小姐抓紧缰绳,一剑割破追风的喉管,扯着它向后倒去。

  她避开沉重的马身,还是被淋了满头的鲜血,蹭破了后背手掌,只能慢慢摸索着爬起来。那个逃过一劫的小娃跑过来,边道谢边替她擦拭。

  付小姐气得半死,方才你怎么不机灵点儿!害我非得杀了追风!

  她满脸狼籍、怒目而视,样子愈发骇人,小娃一哆嗦,草草擦完就跑了。

  付小姐盯着那只锦衣玉带的肉球,心道下回别被我碰到。

  某人弄死了堂兄的爱宠,拔下追风身上几枚暗器头痛不已,仍不知如何交代。

  阅军前一日凭骑|射决出三名将士,可于阅军礼上献技助兴。若得梁帝青眼,便是高官厚禄,说不准还能得桩赐婚良缘。

  前几轮武艺对垒,某人暗搓搓帮她堂兄作弊,好不容易筛到十人,就剩最后一轮骑|射,少不得追风帮衬。今日她不过帮着溜溜马,就出了这样的事故,真是飞来横祸。

  阅军礼那日,官家小姐皆会出席,付小姐本指望付铮大杀四方虏遍芳心,给她寻个家世雄厚的嫂嫂。

  她想卖堂兄、换筹码的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功亏一篑的某人恨恨扔了短剑,捏紧掌心几枚暗器,露出决然的狠戾。

  付铮在城郊的西北军营见到堂妹时,她正不顾守卫的讶异目光,在门口玩儿命撞墙。

  他深觉丢脸。

  付参将扯着大包小包的堂妹入了他的营帐,收到她可怜巴巴的目光,眼皮就跳个不停。

  她取出采芝斋的点心、沉醉阁的佳酿、锦绣楼的衣裳,脸上是严丝合缝的讨好。付参将递给她一杯热茶,抱臂看她灌茶的猴急样,不详预感已达顶峰。

  这货一出事就怂,他还能不了解。

  果然付小姐被烫得直伸舌头,连话都说不清楚。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堂兄,我对不住你!”

  “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儿了?”

  “怡红院的惠春姐姐”,付铮一个眼刀杀来,付小姐吓得赶紧接着道:“我没碰,消夏楼的楼兰小美人儿,我也没碰。”

  “但是潋楚馆的萃方姑娘”,她对着堂兄的眼刀正义凛然,“我还是没碰!”

  付堂兄不耐挥手,“你直接说你碰谁了!”

  某人弱弱道:“我没碰人。”

  这下轮到付铮忐忑了。他一向知道她偏爱女色,这本可慢慢改过来,可听她这意思,她改了口味,竟改成了…人|畜!

  他痛心疾首,不知如何相劝,却听她道:“我重要,还是追风重要?”

  付铮捏碎了茶盏,“你把追风怎么了!”

  付小姐掩面而泣,悲痛道:“追风它,难产死了。”

  “追风是公马!”

  付小姐眨眨眼,缩了缩脖子,对上狂躁边缘的堂兄,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

  “你是说,军中有奸细,争着献技实为行刺,再嫁祸给西北军。”

  “你付参将武艺卓绝,要阴你这个对手,再没有比弄死追风更好的办法,也不会招惹怀疑。”

  付参将没被糖衣炮弹击垮,疑道:“你不会骗我吧?”

  付小姐摊开手掌,几枚弯月状的暗器安静躺着,沾着干涸的黑紫血迹。

  付铮一想到泡汤的官位美人,还有陪他多年冤死的老伙计,瘪了瘪嘴,没来得及嚎出来,就被付小姐捂住了嘴,“安静,别打草惊蛇!”

  他挣扎瞪向眼前的人,试图传染自己的愤慨,她却像迅猛激烈的云雷,在深冬藏入地下般的平静。

  付铮更悲痛,还我先前软萌的堂妹来!

  翌日付参将约了入围的其余九位袍泽,一道往城郊的乐驰苑赛马。

  付参将新得了匹通体雪白的好马,美则美矣,可惜与他不大对付,左支右绌地不肯听话,引得众人一通嘲笑。

  付参将勉强保持着马上英姿,远送几位袍泽飞驰而去,只因这马死活不肯向前。

  骏马驰骋,秋菊送香,好不快意。忽而一阵疾风,吹得花飞叶走,众人勒好缰绳,毫无畏惧,携着秋日的飒爽,马踏飞燕,乘风而奔。

  有人迟疑了步子,回望林中一眼,看见寒光粼粼,闻着杀气腾腾,遂渐渐远了人群。

  迅疾飞奔的儿郎未及反应,驭着的好马便折断了马蹄,猝然扎进尘土里,带着主人狠狠摔在地上。

  九匹好马,去其七。

  唯有边缘处的二位,得以幸免。

  事后查证,骏马发疯乃秋菊气味所致,且一时半刻难以痊愈。诸位儿郎失了得力干将,难免心生疑虑,却也不想因此伤了袍泽情谊。

  再看看犹在原地与坐骑作斗争的付参将,心里也就平衡了些许。

  付参将一脸苦相入了营帐,给他堂妹倒了杯温茶,立时笑成了一朵花。

  “这下好了,多亏你这几道暗器,大家伙都得骑生马!不过话说回来,这躲闪的二人中,到底谁是奸细,还是两者都是?”

  “陛下为保颜面,三人中不会有二。他们一为虎贲营昭武校尉,一为虎贲营昭武副尉,许会相互勾结。”

  “那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此事交给我。即便他二人皆入选,不还有一个空位留给你么。”

  付参将对上堂妹的殷切期望,拍拍胸脯表示定不辱使命。

  付小姐放下茶盏,执起秤杆,盘算着堂兄能卖几个钱。

  付堂兄挠挠头,觉着堂妹笑得慈祥又瘆人。

  入夜,骠骑将军府。

  黎大将军案上的烛火挣扎了好一阵,终是被厉厉阴风所灭,只得放下兵书,叹一句老眼昏花。

  窗外人影飘忽,形同鬼魅。

  老将军捋捋胡须,“殿下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某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双精光熠熠的眼。

  “黎公可知,三日后阅军礼上,陛下安排了人行刺。”

  “殿下胸有成竹,老臣洗耳恭听。”

  “西北军虎贲营昭武校尉黎止承、昭武副尉袁懈,必有其一。”

  老将军抖抖胡须上的夜霜,心寒不已,“这二人皆算得力,到底年轻经不得利诱,看不长远。”

  “付铮这参将之职,还是太低。陛下请人行刺,自得有人救驾。”

  “殿下聪慧,老臣自当遵命。”

  某人交代清楚,正欲离去,黎大将军一拍脑袋,又想起一事,“不知殿下与小儿黎显的婚事,可还作数?”

  “令郎心慕公主,不必勉强。”

  老将军不由急道:“小儿不过一时糊涂,何况黎氏与殿下相配的子弟,唯他一人。”

  付小姐终是笑出声来。

  这只老狐狸。

  老狐狸盯着她未来君后的位子,还想得个黎氏所出的太子。她数回含糊其辞,愣是不肯就范,老将军总算忍无可忍,将问题摆到明面上来。

  某人反骨上来,打定主意不从。眼下却露出踌躇神情,似是有些松动。

  黎将军趁热打铁,“若小儿消了妄想,殿下能否纳他为后?”

  人家连后位都搬出来了,助她为帝的忠心就不能更明显,她还能说什么呢。

  某人郑重颔首,“黎显若能忠心,我必纳他为后,天地可鉴,绝不食言。”

  老将军得了她赌咒般的誓言,不由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意,仿佛在看未来金尊玉贵的儿媳。

  在他看来,尚主远远不及尚君。前者不过作个傀儡驸马,后者却是一宫之主,未来天下之主的生父。孰轻孰重,孰优孰劣,他这个过来人再清楚不过。

  黎惺效忠昭廉太子,继而效忠他的亲女,冒着改朝换代的风险,这是应有的回报。且黎氏功高震主,急需一重保障,得了她亲口许诺,才能安心效忠于她。

  目下最最紧要的,还是他那不听话的逆子。

  黎大将军不知道的是,在某人无数次赌咒发誓里,这不过是最轻的一次。就连她向全甄保证不去逛窑子,用的也是天打五雷轰的狠话。

  结果还不是得了一堆姐姐妹妹的芳心。

  她佯装为人控制,实则控制他人。她披着假仁假义的画皮,力求阴人阴得光明正大,还反过来教人感恩戴德。

  帝王心术迂回,用人常怀伪善,深谙兵法要诀。

  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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