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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情人劫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好比烟花夜放,好比雨后天光。总能在不大妙的处境里,寻到那么一丝前进的勇气。

  请允许我从你的笑容里,汲取温暖。所有的爱,都会死灰复燃。

  燕京城西的月老祠香火旺盛,鎏金牌匾经年如新,号称求仁得仁。祠内供有白发银须老人坐像,慈颜善目,笑容可掬,一手执姻缘簿,一手牵红绳。祠门有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祠前的情人桥,为男女信徒踏遍。求姻缘、相亲、合八字、谢媒,皆是礼数周到、虔诚满怀,唯恐怠慢。一身男装的付小姐,难得不必戴上面纱。对着桥下清溪自照面皮,点点头还算满意。

  行在前头的全甄一顾三盼,知道她不放心暗搓搓跟着,内心十分嫌弃她那张艳丽皮囊,也不拆穿,更嫌弃她那色|中饿鬼的腔调。

  付小姐挑|逗少艾功夫娴熟,勾抬下巴、描摹眉眼说来就来,偏仪态娴雅、柔情刻骨,教人万分受用,她与人攀谈甚欢,自成香卉一朵,招蜂引蝶,好不快活。

  面上风流,内心崩溃。

  全甄同谁一道不好,非同八姨婆一道;八姨婆同谁一道不好,非同文掌史一道。刚正不阿如文掌史,不知招了多少刺客,他该死死去,可别连累老弱妇人。

  她边以扇敲头,边啧啧感叹。要说这地儿,当年还替全甄挂过姻缘签呐。

  某人存着故地重游的心思,还好生打扮了一番。紫袍玉带、金冠纱衣,全副武装、一丝不苟,左看右看都风|骚得很——活脱脱一富贵公子、衣冠禽|兽。

  付小姐不紧不慢随人去挂姻缘签时,千年红豆树下,男女信徒已然三两成聚,姻缘签密密麻麻、迎风摇曳,压得枝干低垂,似是不堪重负。

  好在千年古树,总承得起这份沉甸甸的愿景。

  兜售红豆饰物的摊头异常热闹,手环项圈样式奇巧,串成的花鸟虫鱼活灵活现,流苏点缀其间,姗姗可爱,教人难以抉择。窃窃私语的男女有商有量,不愿被骗去太多财物,可那精心挑选的细致情状,又透着分明的心甘情愿。

  许过愿的相思豆,既能定情,也常系在姻缘签上,以示诚心。

  红绸穿过竹制的姻缘签,束缚其上闻风而动的相思豆,姻缘相牵,不过一线。若上天感其诚挚、许其良缘,签上的相思豆便会红艳似火、永不褪色。

  某人一如既往地觉着荒谬。

  这摘下的红豆你再给人挂回去,且不说多此一举,还指望娇艳如新,这不骗鬼呢吧。

  求月老就有用?月老他自个儿的伴儿,保不准还是孟婆呐。

  付夫人给千金求的姻缘签,虽挂得不高,可寓意极好,说是祥云万里,佳偶天成。诰命夫人给文掌史求的签文,亦是龙凤呈祥地好。

  文掌史是个柔弱身子,等二位夫人侃家常的当口,恹恹靠在树干上避日头。红豆成穗飘荡,晃眼得很,忽远忽近,光泽流转,仿佛下一刻就能滴落成血。

  微翘的兰花指勾勒眼尾,浮尘坠落眉心,蹙起懊恼,仿佛在感叹未及画眉。

  戏子登台,总要收拾得漂漂亮亮儿的。

  每一场,都得是绝唱。

  付小姐将那妖媚悲凉尽收眼底。她的猜想未经证实,唇角已有笑意。他或许正是花笺的主人,即便不是,全甄在此,她也只能奉陪到底。

  千年古树树冠如云,挺拔苍翠,奈何虫蛀同岁,早已吃空枝干、摇摇欲坠。轰然倒塌的一瞬,如同银丝噗嗤穿透心脏。血|肉|横|飞,惊艳了死亡。

  粗长枝桠锋利如刀,刺入沃土数寸;尘沙漫天飞扬,血珠不甘依附,转瞬四溅成雾。

  红豆染血,情人遭劫。

  许多来不及发出的叫喊,许多来不及逃命的步伐,许多来不及反应的惊恐。

  付小姐扶着她娘和八姨婆席地而坐,承受着生命流逝的窒息,无声默哀。

  烟消云散,大难不死之人回头去看,只余撕心裂肺的哭号,一切言语都无法表达愧悔伤心。早知道就不该放手,早知道就该生死与共。

  哪来那么多早知道。

  古树倒塌,曾经海誓山盟的情人各自逃难,落得天人永隔的下场,却无人忍心苛责。只看不顾脏污拥紧余温的疯狂、声声泣血以头抢地的凄厉,你不得不信,那自责深憾,会是一生。

  血肉之躯,零落成泥。

  他们不过是棋盘上碍眼的落花,注定被拂去,何其残忍。

  八姨婆一直坐着不动,静静盯着那片血雾。眸中空空荡荡,呼吸一同停滞,不似愧悔,不似感伤,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执着。

  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天亮。直到树冠上现出一个金鸡独立的人影。

  俏丽眉眼弯弯,引来她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调皮”,仿佛再重一些,飞溅的晶莹,就再也咽不回去。

  付夫人见那对母子无事,握着千金的手,不自觉更紧了些,付小姐对上那泪光,顿觉酸涩。

  两位夫人分量不重,付小姐一手一个带得不费吹灰之力。而临死还不忘摆款儿的文掌史,兰花指衬得眼角眉梢一水儿的妩媚,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死的节奏。

  就差没在脸上写“别救我”三个字了。

  事实是,付小姐着实救不了第三人。即便他那作派,当真凄艳得很。

  谁不怕呢。怕也得忍着。

  文掌史拭去面上脏污、捋好凌乱发髻、扑去袍上灰尘,倘若有面镜子,必可照见神气活现的孔雀一只。付小姐几乎觉得,那闲闲一睇里的感激,只是她的幻觉。

  她这位表舅,可谓性情中人。

  早已摸清燕回楼的底细,所谓凶手也是安排好的卧底,只等命案一出、事情闹大,堂而皇之地人赃并获——捉着京兆尹这条尾巴,拖出一整个身子。

  文掌史是一把刀,也可以是持刀者。操纵他的人,许不止梁帝一个。

  燕回楼的背后,究竟是不是只有段刺史。

  文掌史这只孔雀未成孔雀肉,自然有人不甘心。十数位男女信徒自祠后涌入,衣着如寻常百姓,不去寻罹难的挚爱,只对退入祠内的文掌史感兴趣。

  付小姐一笑粲然,付夫人站立不稳。交握的手,在分开的一瞬,定格成永恒。

  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偏偏笑容满面,轻松十分,好似在说,我是个义士,你若悲伤,就是看不起我舍生取义的心志。

  门扉彻底阖上,光与影一起消亡,全甄的泪才下来。

  紫衣男子拾级而下,施然而往。数名死士未及拔剑,就死在他猝然凌厉的剑下。众人抽出腰间软剑,结成漫天大网,捕捉其间狡猾阴险的肉障。

  不料他招式诡谲,攻守多变,杀人于意料之外,战势胶着,竟被拖住。

  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愈发地浓。男子紫衣染血,愈见从容。

  黎同知十分懊恼,怎么每回自己赶到之时,总晚了片刻。

  月老祠外的锦衣卫被人拖住,冲入祠内的廖廖无几,黎同知本欲身先士卒,不料已有人抢先了。

  紫袍零落着血痕,发丝被鲜血濡湿,滴答落在玉面上,不知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那柄短剑鲜血如注,犹在负隅顽抗。

  壮士,还真不怕死呐。佩服佩服。

  黎同知并数名锦衣卫应战,壮士寻隙退回祠堂。扑入祠内、利索关门的动作行云流水,回身还杀了个死士,哪像重伤之人。

  被隔在门外的黎同知:“……”

  好歹把我捎上罢QAQ。

  黎同知战至一人,心道救兵来得太慢,也决意恶战到底,不料那门却开了。

  “都住手!否则我杀了他!”紫衣男子持剑押着赭色锦袍的文掌史,对上一脸懵|逼的围观群众。

  这货到底哪头的。

  “实话跟诸位说了,这位是个抠门儿的主儿。诸位想要,给钱就行。”说着还羞辱似地拍拍文掌史的薄面。

  文掌史文人习气上来,急于捍卫颜面之下,拽些士可杀不可辱的文辞就溜得很。

  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本官没钱。

  死士头目也是这个意思,“你尽可杀了他,我等可没钱。”

  文掌史闻言急了,挣扎着表明自我价值,霎时就跟他口中的无礼庶民达成一致——无礼庶民要钱,他要命。

  “阁下且慢,本官知道的可不少!杀了岂不可惜!”

  那叛徒样,黎同知表示不忍直视,“文掌史,锦衣卫须臾便至,不必委曲求全。”

  “黎同知,救我!”

  头目吃透了文掌史墙头草的本质,笑得开怀。掷出一锭金子,跟狗骨头似的引开了爱财如命的紫衣男子,轻轻一勾,那棵墙头草就落到了手里,赶来相救的黎同知被敲晕了一并带走。

  祠外锦衣卫入内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紫衣男子藏身暗处,目送两位夫人安然而返。

  诰命夫人最后那一眼,他看得明白,付小姐李代桃僵的救命之恩,日后总是要还的。

  文掌史掐指一算,有些疑虑,她是有意,还是无心。舍命相救,以身相替,继而,深入虎穴,简直一气呵成。

  今日之事自己都始料未及,她又是如何未卜先知的。

  付小姐并非神仙,今日刺杀的确不知,只是早有准备而已。

  锦衣卫有心捉活口,包围了月老祠。不料贼子有备而来,杀尽祠内暗探,教唆乱民于祠前制造混乱,竟能由祠后小道来去自如。

  倒给了付小姐深入虎穴的机会。

  阵前杀敌,是为了拖延时间,却不能拖得太久。时机恰当,方能李代桃僵,李代桃僵,方能挟恩以报。今日这一袭男装,正是为了换装方便。

  话说回来,方才恶战,流的血虽不是自己的,到底有些伤筋动骨。

  忙着松筋骨的文掌史忽觉一道眼神如芒在背,黎同知被捆成个粽子,怨气冲天,义愤填膺,咬牙切齿,无力反抗。

  呃,俗称羡慕嫉妒恨。

  同为阶下囚,凭什么文掌史能随意走动,虽说范围仅限于这间草房中。

  文掌史临窗远眺,风姿绰约,实力证明了一个道理——刑不上大夫。

  “掌史当真要投靠贼人?”

  “黎同知,须知人生苦短。”

  黎显就觉着,那沙哑的音色,相当古怪。

  正待再听清楚,只听嘎吱一声,宽袍广袖的老者仙风道骨,推门而入。

  门洞大开,颇有礼贤下士之风。

  “听闻掌史诚心悔过。”

  “有什么可悔的?成王败寇罢了。”

  老者盯着那双璀璨凤眸,看到意料之中的桀骜。靠在梁柱上的戏子作派,天真不失狡诈,想来混迹梨园非假。

  “文掌史可识得老夫?”

  文掌史闻言款摆杨柳细腰,宽袖遮了半面,莲步轻移、矫情十分地转了半圈,眼尾那抹娇俏愈发惑人,直将看戏的黎同知吓得不轻。

  眼底探究终浮上来,不损万方仪态。老者不以为忤,敛衽以待。

  戏子檀口微张,却欲言又止,兰花指遮掩唇齿,睇了黎同知一眼,清清嗓子答得正直。

  “本官不识。”

  老者抚掌大笑,心道文达这独子,当真与他一般狡猾,便命人带了黎同知出去。

  黎同知脑中猜测未成,挣扎着不肯,自然又被敲晕了。文掌史见状嗤笑婉然,媚|骨天成。

  “掌史,何以要对燕回楼赶尽杀绝?”

  “陛下授意,复之也无可奈何。”

  “那么掌史可知,燕回楼与……”

  “家父迟早要作古的。”

  很好,够狠。

  “掌史难道就不顾及自身了?”

  老者于落破草屋内闲庭信步,抬头直视顶上破洞,侧影沧桑,开始谈人生谈理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弃子的下场,也是一样。”

  “晁错进言削藩,后被腰斩,胆敢叛乱的诸侯,也很快赶去陪葬。”文掌史字字坚定,不复虚与委蛇。

  老者甚少闻得这般可笑言论,不由气得须眉微颤,声色皆厉了三分,“掌史这是要杀身成仁了!”

  方才还信誓旦旦的某人,一见老者滑稽抖动的白须,很快便笑倒在草垛上,斜躺着笼笼袖子,慵懒惬意、玩味十足。

  “非也,公势大。”

  我屈从于你的权势,而非屈从于你本人。

  口气中妥协虽有,嘲讽更浓,老者遭人凌|辱,怒火中烧,杀意顿显。而草垛上窝着之人,早已舒舒服服地会周公去了。

  老者终是想起来这么一闹,什么也没问着,竖子诡诈,倒真小瞧他了。

  也罢,有的是工夫。

  某人闭目推敲方才字句,确认毫无破绽才沉沉睡去。刑部尚书与燕回楼的瓜葛,她也是于八姨婆寿宴当日察觉的,恰好用来应付对方试探。

  夫人不过三击掌叫好,就能将文尚书吓得脸色煞白,不由教她想起燕回楼那个广为流传的故事。细查的结果便是,传说中被夫人耳提面命的嫖客,正是她这位姨公。

  怪不得三堂会审仍有人有恃无恐。

  这阶下囚的日子,定会相当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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