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谁比谁更脏
八卦是仅次于权力的春|药,使人心跳加速、欲罢不能。
嘴上说不|要,身体就不能更诚实。
某人见猎心喜,被人吃透,即便未知敌友,归颜茶馆这场戏,她总是要来看的。
且差一点满载而归。为何说差一点?
与桑表姐幽会的男子相貌扁平,明显易去了容颜。行在回廊上的某人兴奋不已,步下湍急,不妨撞上一位浓妆艳抹的娘子。
面纱掀开一角,懵然犹在眸中,对面五大三粗的小娘子只入了一眼,那嘴角的弧度就压不下去。
小娘子个头挺高,生生撑大了精致的绯色襦裙,腰间系带乱七八糟,宫绦凌乱结成蛛网,钗环东倒西歪,最好笑的是眉心贴成“王”字的珠钿。
也不知是王八,还是老虎。
帕子遮去大半张脸,应是丑得不能见人。妖艳眉眼与她目光相接时,明显划过惊讶,待浮上些许恍然,又慌忙偏头欲逃。
那步子迈得,跟逃命似的。
付小姐察觉古怪,一把捉住她手腕,凭着登徒子的坚韧,不懈追逐那躲闪眼神。高低皱起的眉头颇有特点,教人记不起来也难。
笑意就收束得更艰辛,“黎同知,好巧。”
黎娘子羞愤欲死,破罐破摔地一把扯下帕子,露出画得惨不忍睹的真容,瞪大一双牛眼表示威胁,色厉内荏,窘迫不堪。
无良如付小姐,击节赞叹也就罢了,还煞有介事地绕着美人儿转了一圈,摸着下巴轻摇其头,啧啧品鉴。从鼓鼓囊囊的胸口扫到凝结成块的脂粉,再到浓墨重彩的眼尾,眉头就挑上毫不违心的垂涎。
哇哦,很美哦。
有本事就别转过头去笑。
黎同知那叫一个气啊,人生污|点被人瞧见,杀了她的心都有了。何况还被她一通戏弄,小胸脯一挺一挺,是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适可而止的某人捋好面纱,绷正脸色,示意坐下谈谈。
黎娘子自知画风妖艳得教人自戳双目,可你也没必要抖成这样罢,知不知道配上一张死人脸很像诈尸啊!
诈尸何其慓悍,上来就开始解他腰带,吓得小娘子双手抱胸,颤得跟朵娇花似的,反倒激起某人的凌|虐|欲|望。
付小姐笑意森森,表示朕很满意这种情|趣。
“你你你…你不要乱来啊!”
登徒子倾身压到一半,忽而抽身而返,拍拍手掩饰尴尬:“不过整理腰带,有什么可怕的?”
进行不下去的原因在于,这张脸太令人作呕了。
那厢黎显再三确定这货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才拍拍胸口劫后余生,总觉得哪里不对——哪有女子能心如止水为他宽衣解带的。
事实证明,他这名义上的未婚妻做到了。于是乎,黎同知感到挫败了。
付小姐俯身低头,青丝从腰际斜斜流泻。素手灵巧,绳结被乖巧解开,变成一个好看的绸结,再将先前取下的宫绦捋好,错落点缀在腰间。
虬枝舞爪,桂子扑簌,时光凝结。
落花悄然埋入一瀑青丝,恰如有些痛的记忆,坠落在泥土里,终要开出下一个花季。
不远不近。远得他看不懂那眼角眉梢莫名的喜悦,近得他能数清那因过于专注而微颤的羽睫。
发丝缠在眉宇间,她也未觉。眸中的流光仍是暗涌,却多一分简单明澈。
女子认真细致的模样,为秋日平添几分清爽;躁动的心一经安抚,就此沉淀,就此流连,就此,生念。她躬身姿态中一丝怜惜意味,教人心甘情愿交出不安,予她保管。
有人蓦然疑惑,手法如此娴熟,莫非当真偏爱女色。
满面狼籍的男子躁意又起,不自觉伸手将女子碎发别至耳后,鬓边香|汗滑腻,竟有些留恋那温润触感。
些许沉迷却被她一抬眼的探究撞得粉碎,女子眉间的不明所以被男子憨憨一笑化解,心底的慌乱,却挥之不去。
黎显轻吐口气,眼神游移着恼,暗道鬼迷心窍。
料理完了绸带宫绦,付小姐摸摸下巴建议修一修妆容。黎娘子闻言连连后退,捂着额上滑稽的珠钿躲闪不从。
某人眸色深深,眼带玩味,也不勉强。
起身时不妨襦裙褶皱与黎娘子的绸带缠在一处,只听撕拉一声,玉色襦裙便开裂了半片,露出半截雪色小|腿。
冰肌玉骨,世无其二。
黎娘子恋恋不舍地捂眼,付小姐羞愤交加地瞪眼。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指缝里的付小姐叠好襦裙坐着,正盯着黎娘子的襦裙,面色不善。有过经验的小娘子捂紧腰带,抵死不从。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终是寻了条汗巾裹着,将换下的襦裙递去。更衣间里付小姐刚接着,门还没关,黎娘子便慌张闯入。
被捂了嘴巴抵在墙上的女子秀眉倒竖,丝毫未觉两人贴得多近,近得黎显能闻见那兰芷冷香。
壁咚是有了,却并没有亲亲抱抱举高高。
莫名惋惜的那个,一面努力忽视手下隔着面纱也能觉出的温热,一面瞪大牛眼维持凶狠的威吓。
“噤声!”
付小姐压下怒气、爽快点头,黎娘子那手撤得就有些半信半疑、意犹未尽。
原本只想刺探一二的某人,对着中二晚期的黎娘子,只剩生无可恋脸——你特么躲我这间是有病啊!就算你衣衫不整,躲我这间还说得清吗!
未婚夫妇这个身份,都忘得挺干净。
黎同知躲进离他最近的单间,只是一种下意识行为,又或许潜意识里对付小姐,还算是信任。不过很明显付小姐不愿有难同当,更不愿被迫有难同当。
紧张到眨眼的黎娘子呼吸急促,连连抱拳作揖,皱在一起的眉眼满是诚恳,近乎求饶,满眼嫌弃的付小姐出于同情,答应配合出演。
外间那个女声不出所料,当是黎娘子男扮女装博一笑的心头好。
“黎贺之!黎贺之!你在哪?磨磨蹭蹭怎么还没好!”
“黎贺之!你在不在里面!”
女子久不得回应,干脆一间间推门去寻。脚步声由远及近,催得黎显百爪挠心,焦灼得咬牙切齿。
黎同知的男子衣物怕是有人故意取走,笃定了他女子装扮行动不便。而他偏偏出现在回廊,想必锦衣卫已然盯上归颜茶馆,所谓英雄,也并非没过美人关。
胡乱涂抹的妆容一为掩盖相貌,二为取悦佳人。宁愿装扮古怪也不肯换下,就怕心上人发觉生气。
真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愚蠢。
难道丑到没朋友的易容很高明么!难道不会更引人注目么!
阴晴不定的妙目对上心虚躲闪的牛眼,蓄势待发的狡猾很快演变成明目张胆的谋算。
盘中餐黎显捂紧襟口,满脸提防。
付小姐手起刀落,一把推他到角落。以为得发生点什么的黎同知,在她利索推门而出的那刻乐极生悲,暗道要完,好在门扉立时阖上,力挽狂澜,解救那颗扑通瞎跳的小心肝。
闻声而至的女子不见情郎,唯见一位顾盼生辉的姑娘。
面纱轻薄,荡漾着一见钟情的秋波。福身如静花照水,端的好看;莺啼娇脆,鹿眸似水,人|畜无害。
“方才可是公子在唤人?可那音色,却又不像……”美人蹙眉一样好看,微微露怯勾人垂怜。
女扮男装的公子立时粗了嗓子,拱手作揖:“在下来寻舍妹,方才只是玩闹,不想扰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不知姑娘可见着旁的女子?”
“旁的女子,倒是不曾见着。不过小女子亦是来寻人的,不若同公子一道?”
佳人相邀,岂有不应。便相携而去。
下楼时佳人假作晕眩,趁机倒在中意公子的怀里,飞红羞意也遮不住得逞笑颜。
付小姐乖巧依偎在那片柔软上,深嗅其间芬芳如醉。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可惜得意了没多久,便被茶馆门口的付夫人逮了个正着,吓得赶紧从公子怀里弹出来。活像受惊的兔子,垂眸绞着衣角,那委屈模样,就不能更纯良。
好似方才蹭豆腐吃的人不是她。
被揪着回府的付小姐自然免不了责罚,即便她再三解释那不过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却不料全甄更生气,怒斥女子当清静自重、品行端庄,不因男女而异。对着她满目失望,巧舌如簧如付小姐,忽地没了辩解的兴致。
如果你知道我做过的脏事,会否更失望,会否,嫌我脏。
燕京付府虽无祠堂,好在有抄手游廊。那穿堂风吹着,就不能更酸爽。
抄录《女诫》的某人连打了几个哆嗦,清醒得睡意全无,待抄完最后一句,才软了身子,倚靠在廊上夜观星象。
月明星稀,真真教人惆怅啊惆怅。
此情此景,本该对月当歌,可惜某人牢骚满腹,文采却无,只怔怔趴着,一字未吐就觉饮满愁情,饱得很。
不速之客翩然而至,于她对面坐着,一同去赏今夜这大好月色。
她是贪恋月色之人,无奈自身肮脏,心向光明,又怕被光明灼伤,只能孤单盘旋,怅然若失,叹一句爱恨茫茫。
他看见那孑然背影倔强得近乎哀伤,好似卸去一切伪装,他们都是落水之人,都渴求浮木,一旦找到就不肯放手,因为自己做不到光明正大,只能把别人当作救赎,用来慰藉自己。
他知道她积郁难遣,不知如何安慰,不知如何教她放弃,却也明白,故事,需要一个开端,无论结尾。
他说出她所思所想,想要走进她心里,“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她喃喃低语,“明月照沟渠,明月…真的会照沟渠么。”
夜风冽冽,掩去他的深叹,而她仍在自嘲,“明月连星子都容不得,沟渠多脏……”
她如此轻贱自己,他猝然心疼,薄唇微启,许多话几是要说出口,却终是垂了眼帘、止了妄念。他又开始回忆,那些开在旷野的星光,钻破雾瘴。
“你九岁那年上元,非要爬到戏台上抚琴。”
“当夜灯火通明,有人哗众取宠,偏偏艳惊四座,一曲侠客行奏得铿锵有力,生生将旁人比了下去。”
“那时我就想,是谁家小姑娘如此胆大。后来一瞧,不正是……”
不正是我家的小姑娘。
后半句吞咽得苦涩,好在自嘲一笑,也就算了。
他的视线纠缠着她,再牵强的笑靥,终究找到了岁月作为借口,他只是缅怀时光,而不是伤情失去,更没有苦于深情。
他看着她,许多话说不出口,只在心头盘旋:你也曾肆意张扬,教天地失色,你是星河之中,最亮的一颗,脏了又如何,谁又不曾脏过,都是人过的日子,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又叹气,想说你是星子,莫要凋落。
她听出那轻笑中的劝慰,顿觉被小瞧,心下气恼,即刻抱怨起来。
她从未深想,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我娘还不是你引去的?如今装什么好人。”
尖刻的孩子气般的讥讽,破坏了这良夜促膝谈心的氛围。
宋逍没忍住笑出声来,眼里嘲弄如星子清亮,丝丝缕缕甘愿遁迹,仿佛方才南辕北辙的深谈,只是一场胡侃,两两相望,又是毫不掩饰的刚强。
“归颜茶馆你动不了。”
是动不了,而非不能动。
轻蔑来得太快,转眼剑拔弩张。某人转过身来瞪圆妙目,眸中水色未褪,自然半分威吓也无。
宋管事神色轻松,轻描淡写横她一眼,语声清朗如玉,写意不似判决,“无论那花笺上写了什么,都不过是诱饵罢了。”
“何必趟这趟浑水。”
归颜茶馆、燕回楼,都与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既依附于那人,何必自掘坟墓。
付小姐的底牌,宋管事只了解到细作这一层,其余的,无非是她为自己、为付氏打的算盘。
可付小姐不这么想。她如今几乎确定了段刺史与燕回楼的猫腻,而归颜茶馆,却是另一番发现。
今日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正是黎同知心仪已久的嘉宁公主;桑表姐的熏香出自宫廷,恰好与这位公主一样,不得不教人怀疑,她那情郎,恰是嘉宁公主的亲兄长、梁帝二子弘王慕容昭。
先是段刺史,再是弘王。这意思,是他二人勾结?
花笺主人试探迂回,定是将自己当作段辜存的棋子,只不过是枚蠢蠢欲动、自谋生路的棋子而已。燕回楼那场陷害,一来试她资质,二来也为了确定她不知楼中密道,与段刺史的关系并非那么紧密,才敢继续勾搭。
那神秘的一方,似乎还未浮出水面。
何日与君,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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