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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天生一对


  付铮现身燕京,多少是出乎付小姐意料的。

  梁帝以万寿节为期,命各地外任武官返京述职。西北军都统、骠骑将军黎惺率部将同往,竟连他一个小小参将也不忘带上。

  猜到是谁手笔的付小姐在心里把她爹骂了一万遍啊一万遍。

  她这位堂兄三年前入西北军时,便已知晓黔州五万私兵的存在。黔州密不透风的深山,唯露他一缕清奇,且还是个城府不深的,怎能教人不忧心。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付小姐漏夜回府,替她瞒过付夫人的付总兵非但没落好,反得了一顿埋怨,不免满腹委屈。

  “燕京形势复杂,咱们到底是女儿家,有你堂兄在,万事总能躲着些。”

  “此番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就算了,把自己搭进去算怎么回事呐。”

  付总兵揉碎一把慈父心肠谆谆教诲,打心眼儿里觉着千金烛光下的剪影柔和了不少,愈发喋喋不休,仿佛下一刻就能见着幼时那个软萌软萌的小姑娘。

  现实么,就比较残忍。

  付小姐偏头躲过某人欲摸摸头的狼爪,熟练地一一收拢如箭矢般根根分明插在书架上的卷轴,开始玩儿命撕他的宝贝字画。

  付总兵此生与丹青相爱相杀,苦练许久难登大雅,生平除了兵书,最爱珍藏自己的大作。鱼虾绘成弯月,荷塘常遭劫掠,也无碍他一生一世附庸风雅的决心。画作再不堪,也不许旁人说。

  她倒是撕痛快了,他仿佛感觉到心在滴血。

  付小姐边撕边理思路,口中念念有词。

  “牡丹前脚去套话,后脚就出事。”

  “太蹊跷了,太蹊跷了啊。”

  她撕东西的思路也清晰流畅,力求高效不伤手——檀木贯轴先被尽数抽出,随后才畅快开撕。十数卷山水花鸟,遂成了剔骨的鱼肉,一筷筷被送入饕餮之口。

  纸屑纷扬,倒映如雪,手中纸团愈攥愈小,长睫分分合合,终露几分倦怠,只凝着满地狼藉发呆。疑心层层滤过深刻五官,诡笑爬上眉梢,经由微颤的鼻翼,落到惨白的唇上。

  付总兵浑身发毛,再也顾不上肉疼,只觉着心疼。

  许久那个清冷的嗓音响起:“付总兵,咱们得重新审视段刺史了。”

  有人得出答案,双手一摊。纸团早在她手中超度,化为劫灰,临死只抓了几道红痕,未曾留下痛感。

  付小姐松了口气,又似没松了口气。

  “段辜存知道多少?”

  “我盯上工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还真不好说。”

  “肯定吗?”

  “十之八|九。”

  语气中有意料之中的得意,有摩拳擦掌的郑重,有藏而不露的胆战,却没有丝毫为人背叛的怅恨,哦对了,也没有你死我活的决然。

  眼圈泛红,仿佛疲倦得紧,坐姿微塌,握着扶手努力维持淡然。眸中惊惧沉浮,腹内翻江倒海,面上犹在倔强。

  付总兵自然明白付小姐有意放低的姿态,也相信她化敌为友的本事,可面对背叛,半分惆怅也无,并非是一件好事。

  欲盖弥彰,就怕她心里伤着。

  即便当真绝情,也不大妙。她这不易动心的性子,日后如何觅得佳偶。

  付总兵总是容易想多。付小姐赌命成瘾,早将真心良心熬成一锅苦药,饮过就不再记得。何况佳偶鸳盟,若无信任,谈何长久。

  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

  唯有独身之人既不必忍受猜疑锉磨之苦,却也能独守内心一方天地,不远不近。即便有人愿意成全你分明爱憎的幻想,我却宁愿大家都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明月藏我心,永不曾蒙尘。

  工部尚书晏怀几身死青楼一案经御史台掌史文雍力争,从京兆府手中交接过来。京兆尹谭澳再三核对案宗,方将人证物证尽数托付,客套之中只道劳贤弟费心。

  文掌史象征性地候了三日,遂谏言此案扑朔迷离、暗潮汹涌,请旨与大理寺、刑部三堂会审。上意嘉赏,许之。

  大理寺卿全岸平乃文掌史亲舅,刑部尚书文达乃文掌史亲爹。众臣心知肚明,这一家子合起伙来,肯定要搞事情。

  不过人都死了,还能起死回生不成,也就不大担心。

  文掌史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有了三堂会审的底气,不声不响地捉着了凶手。证据确凿加上供认不讳,京兆尹谭澳未及反应,便因雇凶杀人入了刑部大牢,其中缘由不明。

  这还没完。

  文掌史一封折子将凶手经由燕回楼密道逃脱之事悉数上报,请旨查封燕回楼。今上面露难色,终许之。文掌史春风得意,直接忽略了他老子发黑的脸色。下朝时得了不少同僚示好,愈发不将他老子放在眼里。

  回府官服未褪,直接聆听教诲。

  刑部尚书文达端坐堂上痛心疾首,见逆子眼神涣散,站姿慵懒,漫不经心而又高人一等,终是老羞成怒,拍案而起。

  “孽子!燕回楼是什么地方你不清楚!文家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燕回楼么,自然是权贵相交的圣地。

  文掌史明显受到惊吓,发丝绕上微翘指尾,那双凤眸睁着惊慌,碎步轻移如惊弓之鸟,犹豫再三,方才小心试探。

  那讽意迥然的口吻,却是出卖了他,“严君素来铁面无私,连皇亲都敢弹劾,还会怕这些斯文败类?”

  文尚书气得将手边的砚台狠狠砸去:“文复之!你太自以为是了!狡兔死,良狗烹,你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还要文家替你陪葬吗!”

  文掌史身姿翩跹,恰恰避过暗器,轻拍胸口道声好险,蘸取蟒袍上一点墨迹,置于唇边轻吮。眼里就带出点勾缠的凌厉,仿若谪仙堕入炼狱,既懵懂,又怅然。

  鹤居仙品,顶红最毒。

  文达瞧他这戏子作派就来气,长年混迹梨园与戏子厮混不说,竟还有脸弹劾旁人。本以为他官至掌史,也能窥得人心一二,如此急功近利,当真教人失望透顶。

  寸磷之刑义在食肉寝皮,受刑的万恶之人,取咎于不自量力。

  高位之人,最喜玩弄棋子,说弃,也就弃了。

  终是不忍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端出慈父架势来:“雍儿,你身为文家独子,如此不留余地,将为父与你母亲置于何地?”

  徽墨香中带苦,不比唇脂清甜,更无半分香|艳。他品着苦涩的味道,终究痛弯了唇角。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分寸。”

  文尚书慈爱点头,丝毫没被他寡淡的态度隔应到。没见着他很快软下去的骨头,再也懒得撑起松垮的官袍。

  文掌史所谓的分寸,在于一个拖字。拖到亲娘一品诰命夫人的大寿,邀了朝中官员及亲眷,大大方方于醉仙楼大摆宴席,免去结党营私之口实。

  一品诰命夫人闺名全皑,乃全氏嫡脉幺女。自幼聪慧过人,颇有男儿志向。刑部尚书在野之时,便得她青眼,从状元及第到官至一品,也少不了贤内助帮衬。当年梁帝登基,全氏自请辞去皇商之位,亦有这位幺女斡旋;遑论数年来于公于私的银钱打点,她这一品诰命倒也受之无愧。

  名满京都的才女容颜老去,却仍是位才女,且是位御夫有术的才女。

  就说今日寿宴上,文掌史献了一副美人遛王八的大作,夫人三击其掌夸儿孝顺,文尚书面色再僵硬,也得跟着歌功颂德。

  八姨婆的厉害,付小姐于席间领略非浅,却实在不懂何以全甄也一番陶醉模样,分明付总兵畏妻更甚。

  付夫人拉着未出阁的七表姐语重心长:“日后多向你八姨婆取取经,也寻个一心一意的良人才好。你外祖母近日忙着替你舅舅结亲,却也不是有意疏忽你。”

  付小姐摩挲着袖中花笺正在愣神,不妨被点到名。

  全甄指着呆呆愣愣的爱女,语气不善:“可千万别学七七,平日连话本也不看,来日如何寻得着如意郎君!”

  七表姐桑琰攥着帕子轻笑,不时擦去颊上厚得往下掉的脂粉,月牙眼笑得宠溺满满,嫉恨一闪而过,不损端庄分毫。

  “表妹小小年纪便已如此貌美,姨母何须担忧。倒是阿琰寄人篱下,怕是难嫁。”

  美人儿抽泣的模样仍是美的,梨花带雨,勾出幽香如缕,诱人沉迷。

  桑表姐哭得不能自已,忙道失礼,便欲往更衣间梳理,经由付表妹身侧时,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某人反应极快地站起来,将堪堪坠落的表姐勾进怀里,那护持姿态清俊十分,还透着些许强势霸道。环佩叮咚,珠玉相撞,奏出仙乐如幻;裙裾飞扬、宫绦荡漾,浮尘粒粒皆醉;长发翻覆、汇溪成瀑,勾魂不知几许。

  衣衫纠缠,青丝如雾,柔情似有,缱绻若无,美人相拥,契合得仿佛前世鸳侣、今生路人。

  宾客哑然无声,自动脑补其间爱恨情仇。

  或许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某人眉挑猥琐,挑逗更多,直将佳人恼怒视作娇羞。为了成全宾客更妙的遐想,搂紧纤腰之余,又将娇小受惊的美人儿按进怀里安慰。

  那低声劝哄的认真,浓情滑腻的语调,与登徒子又有何分别。

  可惜付小姐轻抚佳人秀发、视若珍宝的动作太过行云流水,柔情好似在发光,闪瞎狗眼数双,脉脉流淌在云端之上。意境之佳,非但未曾引起不适,反教人酥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任谁见了美人相惜,即便想歪了,也是很唯美动人的嘛。

  付夫人当场脸色就变了。

  桑表姐气得胸闷,挣脱不得,只得由她这么严丝合缝地抱着;付小姐软玉温香在怀,占了不少便宜,这才舍得放开,眼中残余的关怀,还黏在佳人身上。

  付夫人一个眼刀吓得她放开依依不舍的狼爪,却仍是色胆包天,不忘自告奋勇引表姐去更衣。

  全甄不好驳回,替爱女挽上面纱,眼含警告。某人摸摸鼻子,心虚压不过兴奋。方才只因美人体香别致,才顺便替她把一把脉罢了。

  然后发现自己要做姨娘了,真是可喜可贺。

  醉仙楼的更衣间建得私密,桑表姐由丫鬟扶着入了单间,生生待了一柱香的工夫,外面也听不着半分动静。

  莫不当真是去会情郎了。

  付小姐当机立断,绕道醉仙楼,入了一墙之隔的归颜茶馆。

  茶馆茶室在前,九曲回廊在后。回廊建于水上,供人曲水流觞;山石林立,草木茂盛,掩尽情人密语。回廊以珠帘隔断,颇有情趣,草木掩映间的絮语之所,亦是用了心思。

  八卦列阵,请君退散。

  某人边解方阵边啧啧称奇,心道自家府上也得弄一个才好。

  十月芙蓉斗寒霜,娇娇小意君独享。

  粉衫女子偎在男子怀里,粉拳连连撒娇,男子正对着湖光粼粼,瞧不见神情相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女子乌发,却不肯将高贵的头颅低下。

  “妾能有个孩儿么?”

  “琰儿,这于你的名声不利。来日我正大光明娶你,岂不更好。”

  女子心中纠葛,几欲置气挣脱,终是在那道专注目光中软了语气,犹带着哭音,“阿昭何时才能娶我!我只忧心你会移情……”

  男子轻拍佳人后背,粗暴切入正题:“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舅父的婚事如何了。”

  女子闷闷道:“说是中意领侍卫内大臣家的长女。”

  “陈得增同你外祖一般,供着儿女,图个奇货可居罢了。”

  女子察觉他的嘲讽,想起自己投怀送抱,不由凄哀道:“是否在阿昭心里,是我姿态太低。”

  女子骤然分明的哀怨,逼得男子不得不藏起眼底的不耐,指腹轻柔拭去那粉颊上两行清泪,以吻封缄,阻了檀口更多大煞风景的话语。

  乍暖还寒,曲终人散。

  领侍卫内大臣调度梁宫一应防卫,而九门提督身为驻京武官,护持京师,掌三万守卫。两位亲信结成亲家,不知梁帝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呢。

  反正看戏的人是高兴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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