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那时少年 4
次日晨起，已是日上三竿了。
说来感慨，那时醉了酒，只需睡上那么一晚，第二天就能缓过来。最多就是起得晚一些，什么都不会耽误。
可走过的路，已是昨天。
昨天的你，可曾想到昨天的未来如现在？现在的你，可会想到现在的未来？
那时的我，可是从来都不曾想到岁月流逝后，我连醉酒都要小心翼翼的捡个空闲的时候了。
而现在的我，也总是听到有人经常在梦里轻声唤我的名，却一句更比一句痛。
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吧。可有些代价，却是那样无可奈何，刻骨铭心。
果真是“人间只道黄金贵,不问天公买少年。”
嘉树、嘉月和宝璐、宝璋早就起来了，却没人来叫醒我。我听到他们在外屋压低声音谈论着什么，气氛有些压抑。
心里觉得不好意思，我赶忙坐起来穿好衣服后走出去。
他们见我出来，立马噤了声。宝璋冲宝璐努努嘴，示意由她来说。我见他们这样，就知道肯定是有事了。
“阿深，刚刚有位博士来，要我们去领大世子留下的东西。”宝璐犹豫了一会，看他们三个都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低声对我说道。
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开初，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哥哥他在这天中是怎样的生活；可现在，却又怕看到任何与他相关的东西都会让人触景生情。
回想起来，那日若华姐被令仪公主直接带去皇宫问话，听说大帝倒是很平和，只是问她为什么要那样逃出去。
像来时路上我们得到的回答一样，无论问什么，怎么问，若华姐一口咬定就是为了逃婚。
我能想像她被问询时是怎样悲苦的心境，那边哥哥还不知所踪、生死未卜，这边却还要面对大帝的责罚。
询问的时间不长，大帝当场就有了决断：若华姐随哥哥私自出逃，被逐出太学，谴回原籍；哥哥也成为了无论生死都要被全境通缉的逃犯。
哥哥的东西，都被塞进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里，大部分都是些衣物，他显然是把能带的都带走了。
我能想像他走时的决绝，可冷静下来后，还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样最危险的举动。
太学出入自由，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他们甚至可以不惊动任何人悄悄潜出城去。
我也了解哥哥，他从来都不是那样冲动的人，做任何事都会谋定而后动。这样的决定，肯定不是他在正常情况下能作出来的。
迷雾重重，我隐隐觉得这背后肯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过。可是，不身临其境，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是谁都不会知道的了。
直到多年以后，当若华姐倒在我怀里，最后将这个一直追寻而不得的迷题揭开时，我又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能只用杀伐决断，更不是能只用少年时的真诚宽仁就会让它变美好的。
有时罪恶和肮脏就在那里，你能做的就是接受它的存在，尽量不与它同流合污而已。
我们拿到哥哥的东西回来时，正看到太学北门内外站着一群博士们，第一天训我们话的萧正则祭酒当先站在他们最前面，正在迎接着一位清俊的先生进入门来。
那先生像是久病初愈，脸色蜡黄，但眼神却十分深邃明亮。
“林监丞，沉冤得雪，官复原职，可喜可贺啊。”萧正则一边用右手手挽住那先生的左手腕，一边伸左手将他请进门来。
原来，他就是国子监丞，太学副官林澜清了。
他听到这话，并没有应答，脸上却有不忍之色，让人莫名觉得他是那样无可奈何。
我们谁都没有太在意这些，停下来等着他们走过后，就径直回了我们的住处。
我们到时，远远的就看见有三个人站在门外，不是别人，正是千夜、映池和沿溪他们。
他们知道我昨晚喝的有些多，所以早上又相约一起过来看一眼。
见我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他们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了。心照不宣的没人问那是什么，而是都岔开了话题。
“我还好，我们西海那边水路四通八达，在花津上了船，沿着静安江朔流而上，有个几天可就离天中不远了。”花千夜刚坐下，就接着他们刚刚在谈的话题说道。
“你真是不要太舒服了，不像我，只是从支矶城下来就走了好几天，那大山真难翻。”月映池无不羡慕的嘟囔了起来。“还好支矶只是在西南十万大山的边缘，不然我真不能想象直接从大山深处走到天中会是怎样。”
“沿溪也可以啊，从安仁到天中都是平路。”花千夜接话道。
雪沿溪轻笑着嗯了一声，可谁都能看出来，她那因为若华姐前几日被逐出天中而显露出来的落寞。
“月世子，你们，真是骑大象来的？”嘉月突然闷头闷脑的问月映池。
花千夜端着茶杯刚喝的一口茶噗的一声就喷了出来，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哈哈大笑起来。
映池很无奈的摇了摇头，赌气一样回答道：“没错，在南荒，骑马都是穷人干的事情，像我们能出来的，可都是骑大象的。”
“哇！”嘉树嘉月都露出神往的表情，就连一向很灵光的宝璋竟然也信了，马上窜到映池前面去也问了起来：“那你们是不是真的上街都要带刀的啊？听说南蛮子经常跑进支矶城呢。”
沿溪和宝璐两个女孩子见他们这样，也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嗯，是。”映池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我们那还家家户户养孔雀，过年杀了好招待客人呢!”
那时真是心性单纯简单，只这样被他们一闹，先前的心情立马就转换了，屋子里顿时欢声笑语起来。
那天送他们出去时，日头已经很高了。
刚走出门，就见门前有一个先生正缓步经过，正是我们刚刚见到的林澜清监丞。
只听他正自喃喃叹息道：“难道，当真是自古儒冠多误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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