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桃花源记
秦兆月起了个早，梳洗完毕后从衣橱里挑出一件深蓝短款牛仔衣，随意地披上身后就脚步匆匆地往下楼跑。
这次她非常赶时间，因为她要去机场见一个人。
她本想着无论先前的情况如何糟糕，自己都应该尽到一个女朋友的本分去机场送上一程。没料到送别之前还恰巧碰上一个阴雨天。
若有若无的雨丝偶尔落在□□的脖颈上，带来一片湿冷寒气。她看着眼前氤氲了一片灰雾的苍茫天空，不禁感慨道最近运气真是算不上好。其实这样恶劣的天气尚且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最让她烦闷的是，顾岸此人比眼前的恶劣天气还要捉摸不定。
自从上次在锦园不欢而散之后，也不知道他是在和谁怄气。他的性格原本就已经喜怒无常地让人难以忍受，而今竟然还变本加厉。
反正秦兆月自此之后再也没能拨通他的手机号码。
每次都是沈秘书用宛如教科书刻板的声音接听，而后非常抱歉而礼貌地回绝道：“秦小姐请您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他已经强调过只要是您的电话一律不接，这种类型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
这种事情他确实帮不上忙，或许谁都帮不上忙。
但是她能肯定的一点是，有一件事沈秘书是帮得上忙的，只看他到底愿不愿意帮。这件事情说难也不难，她只是想要到顾岸的具体登机时间，
暗地里打听还不如摆明态度直接索取，这是她一贯的原则。与其束手束脚不如化被动为行动。
可她没能料到的是，沈秘书慷慨大方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原本以为的拉锯战竟然速战速决。一举攻破长驱直入，顺利得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让她有些吃惊，但确实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沈秘书算是帮了她的大忙，秦兆月非常感激地向他道了声谢。
秦兆月不知道的是，沈秘书这样的人看上去有些刻板，实际上却是专业素质很高而且尽职尽责的那类人。
他在很多地方既能够通情达理又做得滴水不漏，上司的反常他自然看在了眼里。
明明之前还在疯狂地秀恩爱，转眼就冷若冰霜。这样判若两人的表现实在难以解释，更让他大跌眼镜的是他甚至连对方亲自打电话都彻底不接，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自己收拾。这一系列的事情让沈秘书忙得叫苦不迭。
于是他想着或许他们见面之后就能找到对应的解决方法，就算不能解决也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心。目前这样针锋相对，他夹在中间真是两头受气很难做人啊，所以他很干脆地将机票的信息泄露了出去。
沈秘书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因此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自家上司卖了个彻底。
尽管仍是清晨时分，机场里已经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潮。
经过秦兆月身边的旅客无一不是在心无旁骛地奔向自己的候机大厅，有的背着双肩包，有的拉着行李箱，有的耳朵里塞着耳机徜徉在自己的世界里。
偌大的机场里一眼望去，仿佛只有她是置身事外的那个人。
有一位热心的服务人员缓步朝她走来，在距离身前半米的地方停下，礼貌地问询她是否需要帮助。
大概自己反常的举动被误以为是迷途的旅客了。
秦兆月露出一丝微笑，摆了摆手谢绝了这样的好意。已经抵达机场，置身于宽广的大厅中，她的心情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急迫了。
就好像看见一只熟透的苹果，宛如小灯笼一般红艳艳地悬在高高的枝头，只等着她去采摘，只有她能摘下。
这样的感觉令她心定神安。
跟着悬挂在头顶的蓝底白色指引牌，秦兆月按照沈秘书先前所透露的信息的向前走去。不时有行人不经意地瞥来一眼，看着这个长得精致又漂亮的女孩子宛若游鱼一般自如地穿梭来去。
足底生风的潇洒姿态与身边风尘仆仆的熙攘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远远看去她不像是出行，倒像是心血来潮前来参观游玩。
秦兆月懒得在意身边的目光，肩上挂着只看起来更像是装饰品的包包，身着潇洒不羁的蓝色牛仔外套，脚下是轻便舒适的休闲鞋。她肤色莹白，眉目清朗，加上模特本身的高挑身材，走到哪里都很容易吸引注意力。
但她现在只希望顾岸能赶紧出现在面前。
待在候机厅外的必经之处，前前后后地翻了一大圈儿，却完全没有找到半点想要捕捉的影子。眼看着快到登机时间了，秦兆月情非得已地发了一个消息给沈秘书，想问是不是弄错时间或者地点了。
沈秘书很快地回复了，消息上只是简单的一句句话：“他一个人走的，时间地点没变。”
高强度的寻找让她有些疲倦，此时焦虑，不安，心烦等各种情绪在心里膨胀，引起一片刺激耳膜的喧嚣，她却没有机会将这些野兽释放出来。
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无助，她找了一个靠边的座位弯腰坐下，缓慢低下了脑袋，抬手狠狠地揉了把散乱的长发。将手臂往椅背上一搁，忽然觉得此心茫茫，自己快要疯掉了。
就在她自怨自艾的瞬间，忽然余光一扫，瞥见拐角处进来了一个人。他一手拿着份报纸，另一只手握着杯咖啡，正漫不经心地咬着吸管往这边走来。
原本灰沉如雾霭的心情忽然一亮，宛如雨过天晴的蔚蓝的天空般一碧如洗，她从来都没想到原来心情可以转变得这么迅速。
秦兆月纵身一跃飞身上前，二话不说就伸手把他拦住了。
顾岸难得一见的惊吓表情成功地娱乐到了她，先前苦闷的心情简直一扫而光。秦兆月一把抢走他的报纸，而后拽着他的手就跑。一直跑到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秦兆月觉得这个地方确实挺好，窗户明亮，光线充足，寥寥无人。真是适合敞开心扉好好交流的地方。将四周环境打量完毕之后，她才想起要转身查看一下人质目前的情况。
被强行拐带而走这样的粗鲁行为，她只希望顾岸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追究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性问题。
其实从看到秦兆月的时候顾岸的大脑就已经停止思考了，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空白，以至于让秦兆月轻易得手。
到后来被拐走的时候他只是茫然地跟在她的身后。
而现在罢工的大脑终于满不情愿地恢复常态，顾岸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放任秦兆月做了怎样神奇得足以写成黑历史的事情。
他冷冷地把手一甩，挣脱了秦兆月形同虚设的禁锢，而后才压着怒气开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秦兆月当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她昂首挺胸，坦坦荡荡地回答：“当然知道啊，就是打算拐跑你。现在我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完她还不忘抛来一个洋洋得意的微笑。
顾岸差点被这样的笑容晃花了眼。
片刻之后，他缓过神来，随即冷冰冰地回答：“我肯定是要出国留学的，留在国内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你别白费力气。”
秦兆月抬眼看着他，打趣道：“你才是别乱想。我怎么可能专程过来只为了阻碍你的大好前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揉了揉眼睛：“我这次来机场堵你有我的理由，你难道忘了是你不愿意接我电话不愿意和我见面，把自己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差点飞升成仙的事实了吗？”
一番话有理有据而且苦口婆心，说得她自己都差点泪奔。秦兆月满意地看到顾岸的耳根红了一小片，深感不枉此行。
心态放平了，行事也容易无所顾忌。
于是她顺手牵羊，抢走了顾岸手里的大半杯咖啡，埋怨道：“大清早的我连早饭都没时间吃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我容易吗？”
顾岸手里一空，顺着咖啡杯望过去，只见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你说，你定这么早的机票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效果，不让任何人来送别，包括我？”话音未定，她又捧起了巨大的咖啡杯，心满意足地灌下一大口。
温热而醇香的咖啡仿佛有镇定的作用，瞬间治愈了因早起而产生的一系列不快，同时也让秦兆月静下心来，就像解题一般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面前这双素来多情的眼眸。
如今那里面没有潋滟的春水，只有一片冷彻的冰川。
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这样认为？难道真的不需要任何人为你送行吗？不觉得一个人走太孤单了吗？”
顾岸在她直白而坦然的目光中忽然有些心虚，而后默默地低了眼睫，掩起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不是。”
“什么不是？”秦兆月不依不挠。
顾岸有些受不住这种直来直往的问法，他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地坦率而真挚地表达情感。不熟悉的状况不了解的性格，眼下的情形让他意外感受到了久违的窘迫。
他微微红了脸，不愿看面前的人：“不是不想让你来，其实我猜到也许你会来，只是没想到你现在真的会在我的面前。”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顾岸想的更多的大概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到了目的地之后再打开手机发条短信。这就是他素来崇尚的告别方式。
没想到秦兆月压根不吃这一套，反而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情绪里，让他不由自主地与她同悲同喜。这实在是非新奇的体验，尽管感觉有些危险，却分外流连。
他看着秦兆月继续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咖啡，而后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整杯的咖啡他只喝了两口，然后就被抢走了。
其余的基本都进了她的肚子。
他出声提醒：“你喝的是我的咖啡，我原本准备拿来当早餐的。”
她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继续晃杯子：“啊竟然这么小气，社长你都要拍拍屁股跑到国外了，连一杯咖啡都不请我喝？”
说得振振有词，还挺有道理，然而自己好像从来都没亏待过她……
他无奈道：“你想喝的话买多少杯都行，我指的是，这杯已经被我喝过几口。”
“你嫌弃我？”她喝完最后一口随后将咖啡杯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不满地反驳道：“我都没嫌弃你。”
顾岸将脑袋别向一边，他也没有嫌弃她呀，只是没想到她完全不介意。茫然地看着玻璃窗外。短短的一瞬间，他却觉得周遭一切已翻天覆地，斗转星移。
抬手看了下腕表，还有五分钟就到登机时间了。
窗外那些平列成一行安静地停靠在机场边上的飞机，远远望去却没有那么狰狞，反而像是做工精致的玩具模型，带着憨态可掬的无害感。从纸鸢到如今钢筋铁骨般的庞然大物，从快马加鞭到瞬息千里。
只一眼却仿佛穿越了亿万的年岁，经历了无数的沧海桑田。
而从相遇到相知，也已经耗费了太久。久到他此时此刻，竟无法接受分别时刻的到来。而这一切就像是发生在不经意之间，如果不细细思量的话，完全不会感受到光阴似箭，也很难意识到她这次是专程送别的。
很久之前他就已经习惯了离别，也习惯了辗转各个不同的城市。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拒绝了亲朋好友的送别。并不是怀疑他们的真心实意，而是因为坚信着终有一天还会再次相遇。
而离别的瞬间太过伤感，他很不习惯。
在他看来，没有永久的离别也没有永久的重聚。只是他忘了，横亘在离别与重聚之间的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它有一个宛如流水般潺潺而灵动的名字，叫做时间。
那是相见不相识的落寞，鬓发星星一醉天明，是漫漫难喻的一人独行，是回首萧瑟的一去经年。
心中仍是落英缤纷的桃花源，世外却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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