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陈玉娘

　　珞珈这一觉睡了好长好长，直到第二天日落时分，才面带红晕悠悠转醒。稍作洗漱，我们便去了林叙房中。林叙的脸上还是红的，却不似那日的病态赤红，而是和珞珈一样，这是睡久了的霞晕。

　　“果然是大好了，你可知那天进门，看你要死不活的鬼样子，真是吓死了。你这家伙要是死了，还有谁陪我饮酒谈天呢？”珞珈长指搭上林叙后颈，仔细查看一番，朗声说道。

　　“你都未死，我岂能占了这先机？还等着在你丧宴上好好喝一壶呢！”林叙还是有些气弱，可精神倒是很好。

　　但是，他俩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两句来回之后，竟然都沉默了。我闹不清楚是何缘故，故而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还好这沉默只维持了几个叹息的时间，珞珈便开口了：“你我这样的，即便是死了，又哪来的魂魄化为鬼？”虽是，笑着说的，可言语间的悲凉之意甚重。我觉着，他这几句还不如沉默来的舒服。

　　所幸，林叙也开口了，多说几句，总会化解这郁闷吧。“是啊，即便是死了，又哪来的后人为我们办什么丧宴呢？就真是有人办了，估计也没谁来吃酒吧！”说罢，林叙朗笑几声，可终究还是重伤初愈，没笑几下，便开始剧烈咳嗽了。

　　“你若是真的想死，就快快去吧，枉费我几十年的功力拿来救你。”

　　“你若是舍得我死，就过了啊，我自当把那些功力还你！”

　　“哼，你真是死不足惜！”

　　见他们终于调笑起来，这才稍稍松一口气，刚刚那凝重气氛，还真是让人喘不过来气啊。

　　就这样笑闹一阵，珞珈的神色还是严肃起来：“还是说说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吧。这镇上也有几个小妖，可比起你来，到底差的不少，即便你丝毫不防备，他们也难将你伤成这样。可是有厉害人物来了？”

　　“厉害人物？这天底下厉害的自然不少，可我草木一族即便功法不甚卓绝，但匿形保命还是不在话下的。能将我打成这样的人物，也不出一双手的数目吧，那些可都是隐修的高人，看不上对我这样的小角色出手吧。”

　　“总不是你自尽未遂吧？”听珞珈这样没好气的怨责，我不禁偷偷笑了。

　　林叙瞧见我笑，竟朝我眨眨眼镜，又对着珞珈一本正经的诉说起来：“唉，自古英雄难过情关啊。自从隔壁那破旧院子里搬来了新住户，我的劫便也就到了。”

　　“那日深夜，我正在对月吐纳，听得外面好一阵吵闹。实在难以静心，便去瞧了。才发现隔壁那荒废许久的老院子正有几个人搬来。一个猥琐的半截老头子约莫快五十，一个不过二十三四的年轻怀孕妇人，还有一个六岁上下的男孩。虽说是吵闹，可只有一些搬运家什的动静，却并无人声，十分奇怪。可我们这样修行千年的老妖怪什么没见过，自然懒得管别人家的事情。到他们搬运完了，安静下来，就又吐纳去啦。

　　本以为不过是新住户罢了，谁知道这家的孩子整天哭哭啼啼，甚是烦人。我虽是爱玩乐的，可这整天小孩哭闹，也不禁脑仁痛麻。有一日，实在忍不住了，便上门去责问。来开门的是那个妇人，态度十分恭谦和顺，我这一肚子的火，顿时不知道怎么发了。恰巧这时，那孩子哭啼起来，正好有了借口询问。

　　这一问，活像是打开了眼泪匣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顾着不停地哭起来。我真是手足无措，好说歹说才稍微劝住。她止住了啼哭，向我诉说起个中缘由。”说到这里，林叙不禁顿了一顿，深深呼吸几下才有开口，“你们可知太监为何物？”

　　虽未亲眼见过，可也是听过的，我和珞珈同时点了点头。

　　“那妇人名叫陈玉娘，小字梦儿，身边的男孩是前夫的骨肉，不料丈夫获罪被砍了头，故而被那老头子买了来做妻妾的。可哪知今日，老头子手头紧了，便要将那孩子阉割了，送去做太监。玉娘自然是不肯的，哪能让前夫家就这样断了根，即便不为了香火，也是不忍孩子受这样的残苦。可奈何，有孕在身，还是没能阻挡孩子被人隔了命根子。这几日，孩子痛苦难忍，自然时时啼哭；而她，自责不能护了孩子周全，眼见着亲子受这样的苦，也是痛哭不止。”

　　林叙这一段话，说得很轻，像是要故意忽略心中不忍，可我和珞珈还是听得十分悲愤。

　　看来，这陈玉娘，真是一个苦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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