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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死船沉浮录 5


  “你回来……”江雪敏喊着,她猛觉肚子里撕心扯肺般地剧痛。龚大爷和儿媳将她扶起来,抬到屋里。她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身子麻麻木木,轻轻飘飘,仿佛要死去了。不,她不能死,为什么要死?她还年轻,还有事业。这些天,难道死的人还不够多吗?正直善良的人都死去,难道只留下孟长元和白剑雄这样的野兽活着害人害世吗?不!她咬咬牙,艰难地爬起来,抓起床头上的电话……

  毁灭与阵痛

  小雨,飘飘洒洒,淅淅沥沥。象有无数金丝银线织成的细网,网住了这座美丽的濒海小城市。孟长元站在城市最豪华的夏丽大厦的十层阳台上,欣赏这里的雨中夜景。他频繁来往于香港和大陆之间,就在珠海市的夏丽大旅店包下两问高级客房。他喜欢珠海。这儿静?这儿美?还是这里曾是阴谋的实施地?他也说不清。

  在几十年的经济风云里挣扎,他得以立足之本,不光是狡诈残忍,而且也讲信誉和真诚。然而,父仇象毒汁一般在他体内循环蔓延。“父仇不报子之过”这个古老而罪孽的信条,把凶残的狼性附入他的灵魂,吞噬了他人性中的一半温情。“玛丽娜号”海难,发泄了他的残忍的兽性。可又留下不小的遗憾。他只把焦大年推进了阴谋的旋涡里,却并没置他于死地。他失望、气恼,以至近来将这种情绪倾泄在白剑雄身上。他这次随白剑雄来大陆,一是谈一笔生意,再就是寻找新的时机。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灾难、痛苦和死亡的风暴已悄悄向他袭来……

  “哎呀,孟先生,不好,出事啦!”

  孟长元一怔,扭头看见白剑雄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跑来,后边还跟着女秘书蓝妮小姐。他忙问:

  “怎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写给我那封关于‘玛丽娜号’的密信,让雪敏给发现啦!她……她……唉!”白剑雄脸如纸白无血。

  孟长元的心猛颤一下,伸手“啪”地打了白剑雄一个耳光:“不守信用,为何不早把它烧掉?是不是想用它要挟我?嗯?”

  “不……不……是……”

  孟长元的脸由于恐惧、慌乱变得扭曲了。他恶狠狠地说:

  “你一个汉子,斗不过娘儿们家?信呢?”

  “在她手里,她藏起来啦!”

  “为何不把她干掉?”

  “我……我下不了手!我实在爱她……再说,她肚里还留着我的根脉……唉!我们可怎么办哪?”白剑雄急出了眼泪。

  “熊包!孬种!这是什么时候?还恩呀爱的,灵魂已叛离,何苦恋躯体?”孟长元眼神里掠过一道凶残的光,又严厉地问:“你妻子现在在哪儿?”

  “在……在家里。”

  “蓝妮,去叫荣昌办这件事,速办速归。咱们在港口左侧的望海亭等他!”孟长元冷冷地说。

  “你们,留她一条命吧!孟先生,我求你啦!”白剑雄跪在孟长元脚下。孟长元一把拉起白剑雄,温和而动情地说:

  “兄弟,事已至此,我不怪你啦!你也要挺过去,到了香港我再给你说上个美小姐!走,马上去港口!”

  白剑雄咽下一口苦水。

  夜黑得瓷实,望海亭所在的小山上,静得怕人。只是偶尔从港口码头传来隆隆的机器声和集装箱的碰撞声。茂密的梧桐树下,坐着孟长元和蓝妮,白剑雄抖着身子站着。三个人心里怀着不同的想法等待韦荣昌到来。韦荣昌是孟长元的随从,一个高级保镖。过了会儿,山坡上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孟长元听出是韦荣昌的脚步声,他忙站起身,迎上去,急切地问;“怎么样?”

  白剑雄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韦荣昌说:“我进胡同口时,看见江小姐被警车带走啦!依我看,车站、机场和码头都封锁啦!”

  孟长元心里一阵紧缩,思索了片刻,果断地对白剑雄说:“剑雄,你去找港口朋友,用车把我们带进码头!”

  白剑雄答应一声,匆匆溶进暗处。过了一刻钟,一辆乳白色的天津大发车驶出港口,停在小山下。孟长元、蓝妮和韦荣昌被白剑雄叫到车前。白剑雄向司机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要搭日本‘浪速丸’号去香港。”

  司机点着头说:“我叫阿奎,剑雄的好朋友,上车吧!”

  众人急忙钻进车里。车驶到门岗处,持枪站岗的人喊了一句:“阿奎,咋又回来啦?”

  “他娘的,出了门才想起忘记带烟啦!”阿奎探出脑袋答一句。

  “这个烟鬼!”

  小车顺利驶到码头。下车前,孟长元从皮包里摸出一叠钱,塞进阿奎手中,笑道:“兄弟,买包烟抽!嗳,我们几个上船的事别外说,有几个商人盯着我们不放,非要把烂香蕉塞给我们!”

  阿奎龇牙一笑:

  “放心吧,买卖人的事我知道!”

  白剑雄伸过一双冰凉的手,道:

  “阿奎,谢谢啦!后会有期。”

  几个人慌慌张张地下了车,随船员一起乱哄哄地上了船。这是一艘日本商船“浪速丸”,途经香港。刚装好船,随着一阵脆亮的笛声,“浪速丸”徐徐地离开了港口……

  阿奎开车又回到了门岗处,忽然发现两辆警车停在门口。值班的人员把阿奎叫下来。

  警察问:“阿奎师傅,刚才有人坐你的车去码头吗?”

  阿奎心一沉,知道出事了,只好如实回答。

  “他们现在在哪儿?”警察又问。

  “‘浪速丸’号上,刚起锚十分钟。”

  于是,警察立刻叫阿奎把车驶到码头,跳上导航艇。墨绿色的小艇象箭一般朝迷漾幽暗的海面飞去……

  白剑雄和孟长元都落网了。然而,江雪敏却正在遭受阵痛的煎熬……

  医院的病房里一片洁白,白色中透出一种揪心的恐惧。江雪敏躺在病床上,她此刻最关心的是肚里的孩子,孩子没有罪。她见医生走过来,急切地问:“大夫,我的孩子能保住吗?”

  医生不置可否地说:“由于急剧碰撞和摩擦,胎儿受伤出血,说不定在肚里成了畸形儿或是白痴。当然啦,也不能排除侥幸的一面……”

  江雪敏悲哀了,“那,就没有希望了吗?求求你大夫……”

  “留与不留,你自己拿主意吧。”

  畸形儿!白痴!是姓白的根脉。要么生存、繁衍;要么死亡、灭绝。她一咬牙道:“做掉吧!”她撩了一下散落在额前的一绺黑发,仿佛在死亡的阵痛里得到了新生。

  大潮风流歌

  清晨。北国的冷雪,无声无息地飘落,海湾一片苍茫。

  秦皇岛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前挤满了人。他们大多是海湾乡的,有“玛丽娜号”遇难者的家属,拆船厂工人也自发地组织起来到法院旁听审查焦大年的经济案。法庭容纳不下,许多人竟冒雨站在窗外。许多乡镇企业的经理、厂长及电台、报社的记者也闻风而来。可见,焦大年的命运牵动着众多人的心弦。

  站在被告席上的焦大年神态坦然,黑眉下两只深沉的眼睛,火辣辣地扫视着台下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他苍老了许多。

  法庭异常寂静。但这寂静却象把火,滋滋地舔灼着每个人的心膜。开场只提到“玛丽娜号”沉浮的一系列台同问题,焦大年一一解答。之后,律师将焦大年在买船、租船、沉船和捞船的复杂经济交流中的行为做了必要申述。

  法官开始提问:

  “焦大年,你为什么要用旧货轮运输水泥?”

  “赚钱。”焦大年没有表情。

  “你知道不知道,会有沉船危险?”

  “船还有四个月适航期,海商法是允许的。”

  “合同规定,玛丽娜号抛锚珠海港的时候,船方可以处理水泥顶替船费。你们为何同意去白湖港?”

  旁听席上的吴乡长听了心里一震。

  焦大年愣了一下,半晌才说:“弟兄们回家心切,这样比处理水泥要节省时间。另外,还可以多得船费!”

  “沉船之后,白剑雄如数付给你船费。你为什么不将巨款如数汇至厂方,而留下十五万呢?”法官开始接触实质性问题。

  “准备打捞沉船。”

  “你为什么说巨款丢失了呢?”

  “巨款丢失是事实,但我补上了打捞款。”

  “有证人吗?”

  “海螺子。”

  提问结束。公诉人严肃地说:“海螺子与你同伙,不能做证。问题已经清楚:焦大年玩忽职守,贪污巨款,并且认罪态度不好。请求法庭对罪犯加重量刑!”

  全场一阵骚乱。律师蹙紧眉头;海秀的心提到嗓子眼儿。正在这时,侧门挤进一男一女。男人在前,女人断后,风尘仆仆。气喘吁吁。女人焦急地一声喊:

  “焦大年冤枉!我来作证。”

  人们惊讶地望去。男人是赵福泉,女人是拆船厂技术顾问江雪敏。她穿一件棕色毛皮大衣,也许是激动紧张的缘故,脸上自得无一点血色。审判长指示传证人。江雪敏昂着头,浑身冷气逼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朝合前款款走去。她用颤抖凄切的声音,彻底揭开了“玛丽娜号”沉船的黑幕和打捞款的诈骗内幕……

  犹如响了一颗炸弹,全场轰动。焦大年震惊了,刻入骨髓的愤恨使得他浑身冰凉。白剑雄的罪恶他早有预感,可万万没有想到,孟长元这个人面兽心腰缠万贯的港商,在开放、搞活经济的红伞下,无情地耍弄了故乡人民……

  法官也愕然了。

  赵福泉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递给法官,“这是珠海市人民检察院托我带给你们的证明材料!”

  法官接过材料,细细审视了几分钟。审判长郑重宣告:

  “法庭现在宣布,焦大年在‘玛丽娜号’海难和经济案中,是受害者,但也有法律责任的!按照海商法惯例,‘租船合同’已经规定,水泥所有人白剑雄在规定期限内拒付运费,作为合法占有人焦大年,有权行使留置权,并有优先受偿资格。可是焦大年被情面和金钱诱惑,在桂山锚地与白剑雄制定口头合同,以致受骗上当!酿成一场惨祸,教训是惨重的!焦大年也是受害者,他在本案中的全部问题,其性质属民事行为,交民事法庭判决,现在休庭!”

  人群一阵骚乱,里边糅杂着掌声、笑声和哭声。

  焦大年眼直着,脸傻着,戴手铐的手交叉地砸着头,“噢噢”地苦叫两声,黑凛凛的壮身子晃了几晃,布满胡茬的嘴巴张了几张,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

  海秀和赵福泉一齐迎了上去。赵福泉愧疚地说:“焦大哥,你吃苦啦!你的人格没低一寸一分,还是条好汉!我错怪过你……”

  焦大年摇摇头,欣慰地说:

  “不,是我对不住你呀!你和海秀救了我,我永远不会忘!我祝福你们!”

  “不,不能这么说……你们本是一家人!”赵福泉慌了。

  焦大年的身子颤抖抖的,以不容反驳的口气说:“兄弟,人在难处见人心哪!你和海秀对我不薄,我就知足啦!我不会做男人,我对不住她!你们应该是一对好夫妻,你待她好,她也该过个平安日子啦……”他哽咽了。

  海秀不语,只是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望着焦大年。大年看出那眼神里没有哀愁,没有伤感,她找到了心理上的平衡。

  “焦大哥,你,你为大伙出生入死,昨能这么说呀?”赵福泉动情地说,扭过头冲海秀喊:“海秀,忘掉我,忘掉我吧!”说完,扭身挤出人群。海秀惊讶地喊:“福泉,你回来!”她不顾一切地追出去,扑进雪雾里。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焦大年心里空落落、酸涩涩的。他扭回头,眼睛里闪电似地一亮。不远处,一位穿毛皮大衣的女人正深情地望着他。

  他又看见了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睛。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它使他感到遥远、新鲜,又感到缠绵、痛楚。他缓缓走过去:“江小姐,谢谢你啦!没想到你能来。”

  江雪敏撩起一缕飘落在额前的黑发,喃喃地说:“焦大哥,你哭啦!男子汉不该哭,人生不相信眼泪。”

  焦大年昂然抬起头说:“你说得好,不过,我再也不会拿条死船闯海啦!这场劫难,我懂了许多许多……”

  焦大年木然地站着,他扭头瞅了身后的武警和法官一眼,又对江雪敏说:

  “江小姐,你能留下来吗?”

  “你还信任我?”

  “当然。厂子需要你!我……你等我出来!”

  她孩子般地哭了。

  她哭得焦大年心里没抓没挠,汪血汪泪。他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看见乡长吴元武迈着沉重的步子走来,叹口气道:

  “大年,沉船案我也有责任,你是条好汉!我转告你个好消息,就在你被关押期间,厂里工人一致推选你为模范工作者。他们需要你,更信赖你呀!”

  焦大年鼻子发酸:“干经济有痛苦,有忧愁;现在我却异常地激动振奋。参天大树离不开孕育它的土壤,我们有人,有海,有船,只要我们甩掉封建意识和小农经济的劣根,不管前头的冰山多么坚厚,也挡不住时代大潮的冲击!我们还要干,我们的祖先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法官和吴乡长频频点头。焦大年眼里闪过一道亢奋的波光,眼前立时幻化出“玛丽娜号”解体的雄浑壮观的场面:轰隆隆的巨响,如海潮,似远雷,在苍茫绮丽的海湾回荡、漫溢。不过,这惊天动地的轰鸣,要在冬天的冰海下面酝酿许多许多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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