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棺木峡之谜 1
宁发新
县令云游棺木峡老翁悲怆报奇冤
话说长江三峡里,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支流,名曰九湾溪;九湾溪里边,有一道隐天蔽日的高峡,叫棺木峡。棺木峡北岸,有一座上悬下斜、寸草不生的悬崖,叫棺木岩;棺木岩的半岩里,有一条天生的横石槽,石槽内停放着大大小小的瓦灰色棺木。石壁上题了诗:
谁家棺椁挂悬岩,
善良姊妹痛入怀,
雪霏芜草山戴孝,
风吹柏树哭哀哀;
春日花开呈奠礼,
秋夜星光照灵台;
可怜尔是谁家子,
尸到如今尚未埋!
题诗石壁下边,是一条沿溪大道。过往行人去来岩下,驻足翘首,仰望悬棺,无不感到惶惑迷离,神奇莫测。何年何月,悬棺葬尸?所葬何人?何以悬而未埋,高挂崖半?好奇者,指指一数,从西到东,刚刚七七四十九口。
这日,秭归县县令刘浩察访民情路过棺木峡,下轿观赏峡中景致。仰视峡顶,但见两岸云崖相峙,只留一线蓝天。此时已是午时三刻,太阳才从峡尖冒了出来,束束柔弱的金光吃力地透过崖畔的迷雾,筛下崖底时已所剩无几了。然而,正是这星星点点、朦胧迷离,才显出云蒸霞蔚的幽谷奇景,有如梵山净界,祥气氤氲。
忽地,刘县令发现棺木岩四十九口瓦灰色的悬棺之中,增添了一口白丧。如此一来,不多不少,恰恰五十口棺材,这是怎么回事?刘浩在秭归做官数年,对当地的山水地脉,可谓了如指掌:哪条山脉往哪厢去,哪道溪河朝哪边弯,哪座悬崖向哪方歪,他都记得清楚,说得明白。何况这棺木岩有名传千载、蜚声华夏的“巴人悬棺”,是三峡第一流佳景。四十九口瓦灰悬棺早已记入县志,刻版印出,谁敢夹一口白丧在里边,不伦不类,大煞风景,坏了山水灵气呢?县令正要吩咐几个衙役下去查询时,忽见一个老翁踉踉跄跄、呼天抢地奔了过来,“咚”地跪在刘浩面前,声泪俱下地叫道:
“青天大老爷呀,求您为我女儿伸冤!”
县令忙叫衙役扶起老翁,问道:
“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老翁欠身回答:“愚老姓覃名中,家住长阳朗坪。”
“令嫒有何冤屈?何以跨越县境?”
“大老爷呀……”覃中老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哽哽咽咽,一顿三折,竟然泣不成声。
经县令悉心安抚,再三询问,覃老翁才一把抹开老泪,指着棺木岩石槽里那口白丧说:“那……就是……我……惨死的女儿!”
大煞风景,扫了县令雅兴的原来就是眼前的老翁。
诸位,这位刘县令生性有一怪癖,视“景”如命,独具“景癖”。今日,他一边察访民情,一边云游乡里,观赏佳景,不料遇上这位覃氏老翁,拦路喊冤。县令顿时明白了,老翁竟敢将他女儿的白丧,悬于棺木岩的四十九口悬棺之中,借与此景百世流芳!岂不独占龙脉,坏了此地风光?真是大倒胃口,一扫雅兴!设若是在以往,他早已喝令衙役,将这老翁捉拿问罪,怒鞭二百。而眼下,覃氏老翁已哭得死去活来、惨烈揪心,他情知其间必有奇冤,只好隐忍肝火,吞了闷气,把老翁带到棺木岩脚的里正家中,寻根问由。
燕尔新婚惊高堂洞房花烛迷雾生
却说棺木峡口,有一户人家,姓张名伯,年近花甲,膝下所生九女一男。如今九女都已出嫁,撒遍三峡;老伴已经去了,只留下张伯和一个小儿子。小子名叫张文,年方二九,今日正是新婚燕尔,大喜之日。张伯心中甚喜,户外迎宾客,堂上受大礼,还要张罗儿子的洞房,操心厨下的油盐柴米,忙得晕头转向,精疲力竭,直到三更。他回寝安歇,脸一贴枕就天光地亮了。
次日,按峡中的习俗,是新人高堂拜客。张伯一觉醒来,抹了抹眼窝子,匆忙出门,来到堂前,只见宾客满座,尽在窃窃私议,空气有些紧张;神龛上边,一对红烛已经燃去大半;司仪倌坐在案首,直叹闷气,新郎新娘却无踪无影。客人们一见主人出来,顿时鸦雀无声。稍顷,有的上前围住张伯,惊问新人昨夜风雨。
万事俱备,只欠儿子媳妇出来拜客。张伯感到晦气,情如火炙,拔步迈出堂屋,来到洞房门前,心想:新婚之夜,良宵甚短,哪有不恋床贪欢的?可也闹过头了,太阳照了屁股,还不起来拜见宾朋,没有家教,不成体统,怎么让我拿脸见人?张伯心里嘀咕,伸手敲门,房里却无动静。他边搡边喊,门扇还是紧闭,里边仍无回音。
张伯顿生疑团,踱到窗边,用手轻轻一戳,窗扇“咿呀”一声洞开。因为屋里很暗,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知里边出了什么事。他立即唤来一村邻,让他跳进窗口,开了洞房门扇,急急忙忙走进去,瞪眼一看,刹那间,张伯如五雷轰顶,眼冒金花,脸色发青,浑身颤抖,只觉得天塌地陷,“啊”的一声怪叫,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列位,你道张伯看见了什么,原来,新媳妇一丝不挂地横躺在床上,毫无反应;新郎已经无踪无影。
乐极生悲,祸从天降!
众人闻声赶来,不知昨夜洞房发生了什么事;今见合欢床上赤条条地横着一具玉尸,个个都面面相觑,惊恐万分!
大家懵了一阵之后,方才七手八脚地把张伯抬回他的房里,灌了半碗姜汤,张伯慢慢地回阳过来,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儿子到哪里去了?媳妇是怎么死的?婚事变成了丧事,闹个家破人亡,好不凄惨!
张伯悲怆至极,无可奈何,只好一边托人四处打听他儿子张文的下落,一边给儿媳料理后事,并请专人去长阳朗坪通报媳妇的爹爹。
张伯的亲家,就是前边说的那位拦住刘浩县令诉冤的覃中老翁。前日,覃翁接到张伯通报女儿的噩耗,以为此皆戏言,所以耽搁了时日。他想,他女儿灵芝素有家教,心地善良,敬奉公公,和睦邻里,不会讨人厌恶,遭此厄运;她也长得标致,象崖畔的一枝花儿,一定受夫婿的宠爱,哪会遭下毒手?当第二次通报的人,把洞房之夜暴尸牙床的惨况说了,覃中老翁才着急起来,他赶了一天一夜,到了棺木峡口,不料父女尚未见面,女儿一天以前已经殡殓,悬葬于棺木岩的石槽里。因时令正值盛暑,连她的棺木也没来得及上漆,一口白丧,就拉上了岩,和多少年代以前的四十九口古棺并排在一起。覃翁责问亲家张伯,女儿为何猝然身亡。张伯吞吞吐吐,答不上来。覃翁心中狐疑,莫不是女儿遭他一家暗害,又怕我赶来觉察,不等父女见面,提前入殓出殡?这葬地却又怪异,棺木崖在万仞崖上,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好不蹊跷,于是,他责令张伯放下女儿悬棺,察看她的死因,以正视听。
看官,这万仞棺木岩,上悬下斜,明光放亮,寸草不生;半岩虽有一道石槽,但两端无路可通。所以是獐麂不去、猿猴难攀,何况是人?如今要在石槽里放一口千斤棺木,那无异于凡夫升天!张伯是一方长者,受人敬重,他好容易招来全村的丁男壮汉,用了十二条千尺钩绳,才把他媳妇的棺木放置于半岩的石槽里。张伯的意思并非歹意,这么标致、可怜的一个媳妇,竟然死得如此唐突、凄惨!有朝一日,设若他的儿子有幸回来,要他永远记住这个美丽善良的媳妇。可亲家硬逼着他要见人,活人见不着死人也要见。张伯十分为难,要拉起悬棺,不知要比放下悬棺难过多少倍,用上整个棺木村的人也无济于事。张伯情知覃中见女心切,不便和亲家顶嘴碰硬,只好退兵三舍,避而不见。
如此一来,覃翁活人难找,死人难见,油然生怒。于是,便踉踉跄跄、呼天抢地,奔到县令轿前,“咚”地一声跪在刘县令脚下,声泪俱下地为女儿喊冤。
县令问明覃翁身分,又探他的冤由。
覃翁把如何与自己女儿相依为命,女儿如何嫁到棺木峡,自己如何两次得到女儿死去的噩耗,日夜兼程奔丧而来,亲家张伯如何躲躲闪闪,不予照面,和他产生的疑窦,都一五一十地对县令说了。
县令听了覃翁的哭诉,揣测张伯八成有鬼。又想到这案子与他心尖尖上的景——棺木岩有关,不破此案,一不能平民之愤,也不能了却他的心头之恨!于是,他一边差衙役回县招来书吏和仵作,准备放下悬丧,开棺验尸,一边令衙役传呼张伯前来讯问。
洞房玉尸尚蹊跷盘龙小扣又生谜
不到半个时辰,衙役传来张伯。
县令一见他五大三粗,虎步矫健,童颜鹤发,老而不衰,大有返老还童之兆。好个三峡中老寿星的模样,实非世俗中的奸诈之徒、鼠窃之辈。疑心顿消大半。可他略一反思:罪犯脸上没有刻字,岂可貌相?于是,在里正家中,因陋就简,立地设堂讯问张伯:
“尔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张伯施跪礼道:“小的本峡中野夫,姓张名伯,家住棺木峡口。”
县令道:“家有何人?”
“家中只小的和孽子张文。三日前,小子婚娶,添了个灵芝媳妇,可如今只落得孤家寡人!”张伯老泪纵横。
“令郎今在何处?”县令追问。
“禀老爷!”张伯声音颤抖,“自那晚不孝之子入得洞房,第二天不知去向。小的托人四下打听,音讯杳无,如今生死不明!”
县令感到蹊跷,新婚燕尔,洞房花烛,新郎陡然失踪,必有灾异。是被人挟持而去呢,还是杀媳妇后畏罪潜逃?刘浩逐一审问。
张伯遂将新婚之夜,自己忙到三更,无暇观顾洞房说了一遍。又说了第二天早晨,他起来去敲洞房的门,里边没有动静,请人入窗开门之后见到的惨状。他请来稳婆(接生婆)查看媳妇的尸体,好不怪哉,新娘身上如无暇之玉,一点伤痕也没有。因为是暑天暴热,等不及亲家的到来,只好提前入殓。在村人的帮助下,借了一口白棺材,也来不及刮膏上漆,就入殓了。晚上,聘了一个道士为灵芝招魂开路。第二天晨,请来全村的壮男,一绳放到棺木岩的石槽里。
县令听到这里,原来滥竽充数、大煞风景的不是覃中老翁,而是眼前的这个张伯。不由得怒火中烧,喝令道:
“大胆狂夫,你竟敢将这口妇道人家的白丧悬葬于棺木岩上,坏了此地的风水!”
张伯本不知县令的景癖,原想述说悬棺之意,一经县令插言追问,反而结结巴巴,鲠了喉头。
“尔等刁民,岂不知棺木岩上是流传千古的巴人悬棺吗?一口白丧混杂其中,不伦不类,败了此地龙脉,扫了一方的雅兴!”
刘浩一气之下,似乎忘了自己是为民断案伸冤的父母官,而是一个逍遥于山水之间的游客。
“大老爷息怒,”张伯一阵紧张之后,心里慢慢地停妥下来。他回答说:“听老辈子说,棺木岩上风水好,是个地脉龙口,可怜我的儿媳妇,新婚猝卒,死得好惨。她在生不幸,没找个好婆家,如今她仓促地去了,老汉要为她找个好去处!”
“什么,你有意捣乱,坏了棺木峡古迹,往本县脸上抹灰?”
张伯苦苦地辩道:“小的全是为了苦命的媳妇!”
县令一拍惊堂木:“狗子长角,装羊(佯)!你的媳妇死在你家中,你的儿子已经出逃,尔罪非小!”
此时察看洞房现场的衙役回到里正家里:“启禀老爷,现场毁坏殆尽,只发觉新人牙床底下,有一些泡土。”
“泡土?刨开看了没有?”
“已经查过,里面没有物件,仅发现一枚……”衙役掏出一叠黄绢展开,取出一枚盘龙小布扣。
张伯一见盘龙小布扣,走拢定睛细看,不觉哎呀一声惊叫。
县令问道:“你识得这是谁衣裳上的扣子!”张伯喘过气来,答道:“这正是我儿张文衣裳上的布扣,是他慈母生前给他绞的。”
县令的注意力,这才全部由景物转移到人命案上,洞房玉尸尚蹊跷,盘龙小扣又生谜。此乃重要线索,他问衙役道:“书吏、仵作可曾到来?”
衙役道:“正在户外等候老爷吩咐。”
县令对里正说:“集聚峡中丁壮,放下白木女棺。”
“遵命!”里正回答。
县令:“书吏、仵作,准备开棺验尸!”
棺木岩上索棺木棺木岩下惊尸变
且说棺木岩顶,聚集了一帮乡里壮汉,由里正率领着,放下八条千尺长绳,先由一个采药老人攀绳而下,来到半岩停放棺木的石槽里,把八条粗绳紧紧地系在灵芝的棺椁上,然后向上打呜——里正得知女棺已经拴好,领,喊号子,壮汉们齐声吆喝,向上用力拉了两把。因石槽是挖空岩,上边岩峰突兀,棺木刚一离开石槽,便象荡秋千一般,向岩外横飞数丈,好一个棺木荡悬崖!等到棺木停妥下来,里正才连喊号子,一声号音一把绳,咿咿呀呀地把灵芝的棺木放到九湾溪谷底。
人口快如风。这时的九湾溪两岸,早已挤满乡民。悬崖索棺,开棺验尸,这千年难遇的稀罕怪事,早已不胫而走,四乡传闻。哪个不赶来看个稀奇,图个热闹,开开眼界?何况又是本乡本土发生的一桩奇案呢!当岩上放下的女棺离地还有三几丈高的时候,岩脚早已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没有哪个害怕棺木坠落在自己的头上。所以,棺木一着地,里三层外三层,中间还围了九九八十一层,严严实实地将女棺围个水泄不通。有的还搬来板凳、梯子,一睹为快。岩上一帮放绳的壮汉,扔下手头的绳索,连跳带飞下到岩脚,要看验尸。
这时的张伯、覃中两位老人,对于这口女棺,真是情深意笃,悲痛难捺。一个是灵芝的公公,一个是她的爹爹,他们恨不得立刻掀开棺盖,一个要看刚过门的儿媳,一个要看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们要看她伤在何处,说不定棺木岩的脉气灵验,她的心房还在微微颤动,出现起死回生的奇迹。她,还是那样标致、可怜!还是他们的媳妇、女儿,两老还是和和气气的亲家。
覃中老翁一见女儿棺木落地,发疯般挤过人群,扶棺悲嚎:
“我女呀,你忍心丢了爹爹去了!你是如何死的?你要开口说话,好好给青天大老爷诉屈,早雪沉冤!”
张伯也挤到棺材边,他见覃中哭得死去活来,心中不忍,上前劝道:“亲家呀,莫哭坏身子了,今日有青天大老爷做主,只要棺盖揭开,您就能看见灵芝,她的冤情也可伸了,她九泉下的魂魄也就安了!”
覃老翁对张伯早就有气,此刻听他说女儿的魂魄安了,他心里一阵躁动,反倒不安起来,冲着亲家说:“姓张的,你父子合谋,整死我女,然后你儿子潜逃,你倒心安神定了,不操心劳神了,呀呸,……以冤报冤,以命抵命!”
张伯情知亲家憋了一肚子气,也就忍让几分,好言道:“亲家,老天有眼,设若老汉干了这等歹事,立地就死!”
“哪个是你亲家?我们是冤家!”
“亲家呀!”
“你这条老命,抵不过我女儿的命,把你的龟儿子张文找回来,要他偿命!”
心字头上一把刀,张伯忍让着。
看棺木的人,把视线转到两老的身上。
覃翁越说越气,一把揪住张伯的衣襟,质问道:“你心里无鬼,为哪样不等我赶到,就把我女儿送上悬崖?”
“炎热暑气太盛!”
“张文为哪样躲了?”
“当夜就不知去向!”
“你把他藏在哪里?”
“这……”
张伯的衣襟被覃中揪得更紧,被逼在棺材头,再无退路了。看热闹的四方乡邻,熙熙攘攘,围着这对吵冤孽架的亲家。
“用不着你这般逼人催命!”冷不防张伯双手按住棺木,用力一撑,一头撞在覃中的下牙巴骨上,覃中一屁股跌到地上,哎哟哎哟骂爹咒娘。张伯满脸怒气,余恨未消,“啪啪”地拍了几下棺材:“哪个坑害哪个,等县官来了,揭开棺盖,什么都清楚了,用不着你这般放肆!”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覃老翁差点怄死,他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和张伯拼命。忽然后边传来吆喝声:
“让路!让路!”
衙役领着县令、书吏、仵作一班人,来到女棺旁边。
张覃两翁静了下来,敬畏的目光投向威威赫赫的刘县令。
开棺验尸就要开始了,外层围观者骤然一阵骚动,都想挤进去目睹灵芝尸身。
(https://www.tyvxw.cc/ty268021/4361971.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