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七回迷白鹿（1）

纵使木房子宽敞，架不住家伙事不全，床只有一张不说，还没有像样的被褥，只有套铺床的单子。就算家主人觉得带走麻烦留下了它们，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用不用得了还得要另说，毕竟铺了跟没铺一样，该多硬还是多硬。江鸾本想跟青年轮番席地而眠，却怎么也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对方睡地自己睡榻的要求。虽说二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差不多的冰冷，差不多的硌人。

        黎鹇摸到了点门道，睡前便总是冥想运气一番再休息。巧的是江鸾也有这个习惯，他歇下的又早，每每从修炼中张开眼睛，便能看到外面黎鹇的半截影子。

        谁都没想到这场急雨竟持续了整整三天。挂在窗边晾晒的衣物仍然是潮湿的，没有丝毫要干掉的迹象。

        这天，黎鹇刚刚从大厅的地板上醒来，待他揉着眼睛撑起身子，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爬起来下意识往外走的时候，门口那个突兀的背影把他瞬间就吓得精神了半截。

        听见惊叫，上一刻还在望着外头雨势的人转过身来，颇为惊讶地冲他扬了扬眉，接着挂起些微笑说到：“呀，我都没注意还有人在。”

        因动静赶来的江鸾顺着黎鹇的目光望过去，眉心却略略蹙起了几分。他摆出这样有敌意的表情不是没有理由的，背着光的男子头顶赫然生着两对雪白鹿角，虽然退魔铃没有响动，但无论怎么看，男子也定然不是寻常人类。莫非……是外族？

        “哦——”一身翩翩白衣的年轻男子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两人的警惕，而是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语气里却仍然透着几分轻松自如，“瞧我这马虎劲儿。”

        他明明只是轻抚了一下，那两双绮丽的白角便消失了干净。做完这些，他也没有贸然靠近过去，而是站在原地以不绝的雨水珠帘为背景，向高度紧张的二人浅浅地施了一礼：“在下姓付名渚，聪明如二位，应该不用我再过多介绍了吧。”

        “付渚……夫诸。”听到这个名字，黎鹇眉宇间的阴影又深了些许，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不远处那个蹁跹的身影，不敢置信地抬声问到，“真是那个‘状如白鹿而四角’的夫诸？”

        “二位也看到了，事实就是如此，我又何必要骗二位呢。只是因家里的小家伙在这倾盆暴雨中擅自出走不知去向，雨势又怎么也不见停歇，无可奈何才来到了这里暂避。”付渚依旧保持着和蔼的笑意，“嗯……二位，是修士？不然，也不可能找到这里吧。”

        对方已经表明了身份，他们也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于是，江鸾抬手回了礼，淡淡道：“折揶江氏，江鸾字和世，见过阁下。”

        “煌城黎氏，黎鹇字重明，见过阁下。”黎鹇同样回了一礼，然后继续问他，“‘不可能找到这里’，此话怎讲？”

        “简单来说，这里是‘世外桃源’。”付渚不急不慌地跟两人解释着，略微有些慵懒的语气听起来倒真有些文人墨客的味道，“这座木屋基于灵力建立，独立于尘世，不通仙术的凡人，是进不来的。或者说，他们甚至都看不到这里。”

        “这里是你的旧宅？”

        付渚只是笑了笑，并不回话。

        “还有，”黎鹇直直地望着他，目光仿佛要把他盯透，“你既然是妖灵，为何可以保持人的样子？所有的妖灵都可以做到吗？”

        “嗯……并不是所有的都能做到。”付渚的笑越发意味深长起来，让人看不懂，“除去长久以来在《千灵录》里沉眠那些，还有不少像我这样由上古便存续至今、且本身就数量稀少的。二位也清楚，譬如句芒，譬如西王母，譬如刑天，譬如重明鸟，譬如凤凰，他们只有独一无二的一匹。经过长久的修行，他们化作人形，有的成了神、执掌一方天地，有的虽仍然是妖灵之身，却也拥有着号令群灵的能力。我就没什么特别了，顶多就是皮相好看些而已。”

        二人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口回应。不过，付渚确实如他所自夸的那样，是超脱常人的儒雅好看。柳叶眉下是一双桃花美目，眸中一汪深情如同春水，鼻梁高挺嘴角含笑，耳上坠着线状银饰，而他面相上的秀气尽数被一袭柔顺的窄袖白衣压制，展现出的美感超越性别，达到了仙和妖的绝妙平衡。在他不笑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又是冷而寡淡的，“冷面丽人”这四个字便很适合他。身边这个男子跟他的区别在于，江鸾可以凭一张冷脸退人千里之外，是彻头彻尾的冰雕武神一座，他不纤细，更不柔弱，即使外表的文静偶尔会迷惑他人、造成他不擅蛮力的错觉。想到这里，黎鹇又不觉回忆起了几天前撞在他身上的那一下子，真疼。

        “这雨快停了。”付渚侧过身，把视线投去了外面，“不知道那小东西跑到哪里去了，可别伤了人才好。”

        “难道……你指化蛇？”黎鹇下意识上前了半步，又因自己没有梳洗衣发散乱而停了下来，“你是在找它吗？”

        “看来二位也听说附近有化蛇出没的事情了啊。”付渚幽幽叹了口气，只是向外头的雨幕伸了伸手，便有雨滴聚成一束水流自屋檐下被他引了过来，在他的手上和小臂如灵蛇一般盘绕游走，“确实，我与它本来定居在此，后来利川的百姓把它和河水泛滥联系在一起，没有办法，我们才离开了这里，搬去了别的地方。”

        “那类似的灾祸，跟妖灵到底有没有关系？”

        付渚没有回答，而是瞥去视线，淡淡问了一句：“你认为呢？”

        “千灵诞生于天地，为天地所养育，为天地所眷顾，因而为天地悲喜，因而为天地所用。”见两人答不出来，他又兀自说到，“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们又为何要害同为天地子嗣的兄弟姊妹呢。”

        “我无意与二位为敌。”他散去那条涓细水流，又抬起胳膊弯下身子，不无珍重地向他们拜了一拜，“还请二位也不要为难我们。”

        黎鹇还在不知作何反应的呆愣状态中回不过神，江鸾便已出了声来，低低对他说到：“先去梳洗吧。”

        青年这才应了，转身走去灶房打水。江鸾醒的早些，已然将自己整理妥当，他本是想稍事运功后趁青年没起把粥热了，却没料到半途被人打扰。不，说到底打扰到别人的是他们才对吧。

        于是，他也迟迟地还了一拜：“抱歉，擅自闯进来。”

        “无妨，遇到二位也算是缘，而且这房子位置绝佳，依山傍水，不住了真是有些可惜，虽然这山稍微远了些。”付渚笑着摆了摆手，“若是二位愿意，在这世外之地住下，也是我的荣幸。”

        “世外之地……”沉吟了片刻，江鸾问到，“别处也有吗？”

        “有，而且不光是可以人为创造，灵气富裕之地自然而然便能形成，即便那要花上数百甚至数千年的时间。我们叫它世外境。”男子那身白衣像是发着淡光一样，把他衬托得愈发虚幻，“自上古之时存续至今的妖灵，并不适合现在这个时代。而世外境中还是原原本本的样子，没有忧虑，没有打搅，没有纷争，所以没有自保之力的妖灵如果找到了世外境的入口，便会选择进入其中避世。”

        说罢，他笑了一声，语气颇为轻快：“不必如此在意，能在《千灵录》里沉睡，也不乏是个保命的手段。”

        “千灵出逃，是你们做的吗？”

        “仙长觉得是不是呢？付渚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青年所在的方向，“我们不同于外族，千百年来与你们共同生死于这片……哦，现在是‘大梁’，共同生死于这片大梁，自然不会做危害它的事情。如果我们于现世的百姓是一种灾难，又为何要去做呢。我们……只是想求一方安稳而已。”

        “这位……呃，付渚前辈，”话题沉重，黎鹇适时地冒了出来，指了指热好了的粥，“要一起吃吗？虽然只是白粥，寡淡了些。”

        见江鸾也看着自己，似乎在征询自己的意见，付渚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了谢绝：“谢过二位的好意，我出门前已经用过膳食了。不用顾忌我，我不会怎么样的。”

        反正也没有桌椅板凳，两人就像前几日那样站在灶台边上，伴着雨声把早餐草草解决了。一天三顿毫无新意，顶多配上干粮，吃到最后几乎是生嚼硬咽，不过这也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这雨下得，就连江鸾的灵鸟都不愿意飞出屋檐一毫一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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