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法

　　慕容昭是被院中的嘈杂声吵醒的。用手指挡了挡射进屋的日光，慕容昭拨开连珠帐，咳嗽了几声，唤道，“墨意？墨意？”

　　墨意穿着一件葱绿裙袄，从外室跑了进来，“公主可是醒了？”

　　慕容昭点了点头，任由她服侍自己穿上紫貂昭君套，外面披了件石青刻丝灰披风，方问道，“外面吵吵囔囔的是在做什么？”

　　墨意替她系好攒珠勒子，一边道，“将军今日请了白云观的李道长来作法，这会外面的吵闹声不止，想必是人来了罢。”

　　慕容昭顿了顿，有些惊讶，“将军竟然相信这些？”

　　墨意将烧好炭火的鎏金手炉递给她，轻声道，“可能是将军太担心公主身子了吧，这才病急乱投医——”

　　墨意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公主的病好不了吗？她忙看了眼公主，见她脸上并无怪罪神色，不由得松了口气，接着道，“不管怎么样，将军费了这一番苦心，公主还是去试试吧。”

　　慕容昭将手贴在暖融融的手炉上，内心却仍是冰凉。她走到屋檐下，看着外面的簌簌小雪，雪花无声地落在屋瓦上。慕容昭愣愣地看了半响，语气悲凉，“墨意，我觉得我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墨意陡然一惊，紧握住慕容昭的手，“公主你在说什么，这等晦气之语，切不可乱说。奴婢听说，这位李道长可了不得呢，公主的心疾，说不定他有办法能够解决。”

　　慕容昭拿着小铜火箸儿拨着火炉里的灰，微微一笑，仿佛自语一样，“我的心疾，这世上自是无人知道的。”

　　正说着，雪景中慢慢走出一个戎装男子来，眼眸如寒星般深沉，整个人挺拔如剑。他脱下外头的黑色大氅，递给一旁的墨意，看着站在檐下的公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今日雪大，你本来就病了，怎么还站在这风口上？”

　　慕容昭看着薛陌，轻声，“我听墨意说你叫了个道士来作法，便出来看看。”

　　怕自己身上的寒气过给她，薛陌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只是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举到唇边呵气。

　　慕容昭似是被他亲密的举动吓到，猛地抽手，却没想到他反握的力气更大起来。慕容昭见拗不过他，索性由他去了。

　　薛陌待她的手温暖起来，才低声道，“我们去院中看看吧。”

　　慕容昭点了点头，任由他搀扶着，走下台阶。将军府的下人早扫开了积雪，慕容昭踩在潮湿的地上，由他牵引着，坐到院中专为公主设置的椅搭上，薛陌在一旁坐了下来。

　　后院中云里雾里乌烟瘴气的样子，饶是薛陌也忍不住掩嘴咳嗽了几声，他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埋怨常叔，这位李道长，不该是个神棍吧？

　　“清净法水，日月华盖，中藏北斗，内案三台，神水解秽。浊去清来，常清常净大天尊。化！！！”一片云雾缭绕中钻出一个眉清目秀的道长，他一手拿着正在焚化的清净符，一边嘴中念念有词。

　　看到端坐上首的慕容昭时，眼神一亮，走着罡步慢慢渡了过来，一脸高深莫测道，“施主，我观你眼圈发黑，瞳仁无神，乃是鬼缠身的征兆啊！”

　　慕容昭强忍住笑意，装作惊吓的样子问道，“那依道长看来，有什么解决方法呢？”

　　李辰风看出了她眼中的不信，却并未生气。他缓缓抽出背着的桃木剑，额前散落的碎发无风自动，这一瞬间流露出的气场让这个看起来不那么靠谱的道士身形高大起来，“招魂，驱鬼。”

　　李辰风紧闭双眸，手摇三清铃，口中念念有词，半晌忽然睁开双眼，朝慕容昭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堪堪吓了他一大跳！

　　他生平见鬼无数，吊死的，毒死的，溺死的，被人杀害的。从未有过一刻让他如此惊骇。李辰风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猛地窜到慕容昭的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柔荑。

　　“大胆！”薛陌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李辰风却愰作未觉，感受到手中跳动的脉搏，他放开她的手，眼睛仍然盯着她的脸，却像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居然是活的，你到底是人是鬼？”

　　薛陌已经十分不悦，拂袖道，“道长为何口出狂言？”

　　李辰风的眼眸从慕容昭的身上移开，看向薛陌，神色却仍是紧张，问道，“公主这个月之内可曾溺水？又或是服用过极厉害的毒.药？”

　　薛陌淡淡道，“不曾溺水，若是毒.药，前几日倒是发现一回，但并未服用。”薛陌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青衣道士，嘴角浮现了一丝讽刺的笑，“道长道行有限，还是不要出来招摇撞骗的为好，不然到时候可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到这样直白的威胁，李辰风的脸色白了白，却仍自心有不甘地望着慕容昭。

　　慕容昭此刻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惊风骇浪，微微发白的指节泄露了她的内心。这怎么可能？她溺水和中毒的事件发生在两次重生之前，除了她本人之外无一人知道，她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个一面之缘的道长如何得知？难道他真的能参破天机、看到人的过去？

　　慕容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对着薛陌道，“我想和这位道长单独谈一谈。”

　　薛陌有些犹豫，“你的身体还未大愈，这个道士又装神弄鬼的，我怕......”

　　慕容昭低声分辨，“这道士还是你请来的呢，如论如何，让我试一试吧。”

　　“......”薛陌被堵得无话可说，都怪他一时迷信，听了常叔的劝告。想到这儿，他横了一眼身后的常副将。

　　常副将打了个哆嗦，心中暗暗叫苦，这李辰风捉鬼一向一捉一个准，谁知道他今天来到公主面前，不好好捉鬼，居然胆大包天对着公主胡言乱语起来。

　　慕容昭见薛陌不再反对，在墨意的搀扶下站起来，走过李辰风的身旁时轻轻道，“跟我来吧。”

　　李辰风将桃木剑插入鞘中，急急跟了上去。

　　遣散下人，让墨意守在房门前，慕容昭并未犹豫，径直引着他进入了内室。

　　李辰风有几分拘谨，他虽然经常在后院中做法，却从未进过女子的闺房，何况眼前这位是当今圣上的嫡公主，天下一等一的贵女。

　　“李道长，请坐。”慕容昭做了个请的姿势。

　　从未被达官贵人这样客气地对待过，李辰风踩着木红天华锦纹栽绒毯，看了眼紫檀坐榻，终究是没敢坐上去，在公主下首的一个矮杌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李道长，你方才在院中所说的那些话，其实并没有错，”慕容昭拿起了桌上的茶盏浅啜了一口，缓缓抬起眼来看他，“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辰风皱起了眉头，神色分外凝重，“因为我在公主的身上，看到了你本人的鬼魂”，青衣道长顿了顿，脸上出现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一个是溺亡的鬼魂，一个是中毒身亡的鬼魂。那个中毒身亡的鬼魂分外奇怪，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嫁衣。”

　　慕容昭只觉得连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不成她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梦幻？

　　李辰风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抿唇深思，“可公主明明还活着，为何会变成鬼魂呢......”

　　慕容昭吸了吸气，内心的恐惧让她决定把这一切告诉这个道士，“其实我——”

　　“公主！”李辰风居然脱口打断了她的话，“天机不可随意泄露，担心祸从口出。”

　　看着慕容昭疑惑地看着他，李辰风解释道，“世间一切都有定理。然而天道之中，也有某些脱离六道轮回的存在。这些存在，可能是与生俱来，也可能是后天之中无意开启的。但是无论如何，公主不应该将天机告诉旁人，否则，会有意想不到的灾祸。”

　　“灾祸？”慕容昭猛然一怔，觉得口有些渴，又喝了口水，方才好些，“不知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为何要破解？”李辰风俊朗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意，看着手中的如意，那是他已故的师父留给他的。师父一生潜心修道，临终时却为心魔所困，未能证圣成真。眼前的这个皇家女子，却不知什么机缘巧合，得以超脱于轮回之外。如今又机缘所致，能够遇见他，想必是上天的安排。

　　“多少人求长生不死而不得，公主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却向贫道寻求破解之法？且不说贫道有无这个功力逆天而行，这改命的业力，却不是贫道所能承受的。”

　　慕容昭怔怔地点了点头，她觉得她快被这个神神叨叨的道士洗脑了。却忍不住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那我这个病......”

　　李辰风面色严肃地看着她，“公主，除了那两个鬼魂，我在你身上还看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像是惊吓过度的样子。这几日，你要格外担心。”

　　慕容昭顿了顿，双手颤抖起来，内心冰火交加，“你是说，我最近还会遭遇不测？”

　　慕容昭见李辰风微微颔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颤声问，“道长可知什么时候？”

　　李辰风掐指算了算，明明是低沉温柔的声音，却让她感觉到不寒而栗，如判死刑：

　　“三日后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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