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堕其术中

　　

　　远在北疆戈壁的军营中，陆安如同每一个普通士兵日复一日的操练。从姑苏水乡到繁华金陵，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在长公主和鉴闻大师的帮助下逃过追杀，改名换姓，独自来到漠漠塞外。每日的操练让身体疲惫不堪，倒头就睡，让他来不及思考和惦念，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长公主告诉他真相时，他是震惊的，但更多是他对所谓身份感到茫然，对弑父之仇感到突兀。“父亲”这个字眼于他太过陌生，在他心中，思齐书院是他的家，师父、大哥和霁儿是他的亲人。所以尽管知道自己是孤儿，他却从未怨过天命。所以当他知道自己是旧太子的遗腹子而遭致追杀，他首先念及的是大哥和霁儿是否会因为他被牵连，他离开后，他们是否还牵挂地寻找他？他们看到他留下的书信了吗？

　　他远离亲人，化名陆仲，在这荒芜的北寒之地亲眼目睹匈奴一次次侵扰吴越百姓。他把所有对家人的惦念、对北境百姓的同情化为动力，身先士卒，上阵杀敌。

　　匈奴烧杀抢掠越来越频繁，从俘虏口中得知，因为年景不好，匈奴人口粮不足只能南下抢夺。陆安身处的这支军队人数少且驻守在关口，常常难以招架匈奴人的进攻，陆安通过观察周边地形，揣摩匈奴人的行事手段，提出利用匈奴人对财物的贪婪之心，引诱他们到达附近山谷，北疆将士埋伏在此，背面阻断他们的退路，正面迎战匈奴兵……此计赢得主将的欣赏和采纳，陆安亲自担任先锋一角引寇入瓮，大获全胜。

　　这之后，他从初初入伍的新兵被众人呼来喝去，到次次冲锋身先士卒赢得老兵的接纳，再到巧设妙计诱军击溃匈奴而崭露头角，几个月来已赢得军士们的钦佩。“北疆急先锋——陆仲”的美名传遍军中，连匈奴人都不敢大意。

　　陆安融入北疆将士中，与他们一道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勇于杀敌，保家卫国。他们守护的是勤勤恳恳的百姓、操持家务的妇女、咿呀学语的婴孩，他们给这里带来安宁和祥和。陆安渐渐喜欢上了金戈铁马的日子，只有在乾乾苍穹下，不能入眠的夜里，望着没有尽头的漫漫黄沙，惦记起大哥和妹妹。

　　楚王府中，房中只留了一盏灯，火苗摇曳，晃得屋中忽明忽暗。內侍禀报楚王，“已经找到陆安的踪迹，他在北疆军中改名陆仲，献计击退匈奴建有大功。因此我们很容易按图索骥找到他。”

　　楚王颔首，內侍默默退下，隐身于阴影中的徐相开口道，“殿下准备如何做？”

　　“此次北疆军守住数次匈奴进攻，赢得有利战机。父皇龙心大悦，将选拨骁勇善战之士进行嘉奖以鼓舞士气。进京后，北疆军的骁勇之士还将与京畿大营的高手切磋武艺，我想以陆安之才当不得埋没。舅舅务必使父皇慧眼识得人才。”楚王顿一顿，眼中迸出决然，“本王成败在此一举。”

　　“老臣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陆安接到了赴京的嘉奖令，他无计推脱，距金陵越近，他的担忧就越深。一同入京的士兵老白不解，“陆老弟，干嘛苦着脸，金陵城就快到了。”陆安敷衍的笑笑，一旁的士兵插嘴，“听说这天子脚下什么都好，而且我们此去金陵还会遇上一件皇家的喜事，三皇子昭王殿下将迎娶姑苏陆氏的女儿，咱们可有大热闹看了……”

　　“你说什么？”陆安不由自主站起，“你再说一遍，昭王殿下要娶谁？”“你这么惊讶干什么？姑苏陆氏的女儿啊，这沿途酒肆里热闹地议论着那还有假？”一个字一个字地蹿入他的耳朵里，姑苏陆氏的女儿，就是霁儿……可霁儿究竟是怎么和昭王扯上关系？她知不知道，他的父亲就是死在皇权争斗中？师父和大哥怎么会答应？他心乱如麻，最令他害怕的是，是否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牵连霁儿。想到此处，无论如何，陆安决定亲赴金陵一探究竟。

　　陆安与北疆将士一路风尘仆仆，下榻在京郊驿站，陆安寻思着找个机会离开驿站前往金陵城内打听消息，可是刚到达，楚王殿下就在驿站迎候众将士，设宴款待犒劳大家一路辛苦。

　　将士们兴高采烈地换好的衣裳，准备赴宴。却见他坐在一旁一动不动，思绪神游，老白推推他，“陆仲，这么好的机会，你咋了？刚才我远远地瞥见那楚王气度非凡，真像说书人嘴里的大人物。”

　　陆安敷衍的笑笑，“老白，我连日赶路，身体不太舒服，就不去赴宴了。”

　　老白摇摇头，满是遗憾，“可惜了那么好的饭菜。”

　　宴会上，满目珍馐美味，将士们个个狼吞虎咽，楚王频频举酒，求贤若渴、平易近人的姿态颇收揽人心。汪直在宴下找到酒畅正酣的老白，带到楚王跟前，老白战战兢兢地跪倒，酒醒了大半。

　　楚王亲切道，“老白，你在北境奋勇杀敌，本王敬你。”老白受宠若惊。

　　楚王笑，“我听说了你们击败匈奴的妙计，本王佩服不已，不知出于哪位壮士之手？”

　　“那是陆仲的功劳，”老白一五一十相告，“陆仲虽然入伍才半年，但武艺卓绝，胸有韬略，几次妙计以少胜多击溃匈奴，在军中颇有威信。”

　　楚王笑眯眯的听着，又赏赐老白几杯好酒，这下老白真的酩酊大醉，如一滩烂泥倒在案前。楚王敛了笑意，“汪直，送他回去吧，这次你的眼睛可要睁大了。”声音低沉，眼神阴鸾，“你记住，只有这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夜半，汪直向楚王复命，“小的以项上人头担保，那陆仲确实就是上次在海慧寺坠落悬崖的陆安，绝对错不了。”在楚王锐利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道，“小的这次留在驿站，寸步不离监视他。”

　　翌日，天色才刚刚泛白，驿站里吹响军营集结的号角，不少昨日夜宴醉酒的将士们也不得不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蜂拥而出。领队的是京畿大营的卫征副将。“各位北疆将士辛苦，今日我代表昭王殿下前来，特地请诸位英雄好汉到京畿大营切磋技艺。”

　　老白与众人等交头接耳，转过头朝陆安得意洋洋，“老弟，这次入京可赚发了，昨天大宴见过了楚王殿下，今日要去京畿大营见昭王殿下。”小声道，“要知道皇上现在就这俩儿子，我们这可就见到未来的皇上了……”陆安在一旁脸色郁郁、沉默不语。

　　京畿大营的校场，天色苍茫，寒风凛冽，卷起沙尘阵阵，一片肃杀之气。北疆军与京畿大营中的部分将士，近百号人列队于场上，此时，一重甲佩剑，模样英俊，气宇轩昂的男子来到面前，卫征将军紧随其后，他望向校场上黑压压的人群，略一抬手，京畿大营的将士见立刻整齐划一的垂首禁言。

　　陆安明白，这就是大名鼎鼎、踏平南疆边陲的威远将军——昭王殿下。

　　擂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陆安于队列之中打量着传闻中这位昭王殿下，他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恢弘，神情坚毅笃定。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远处出现一明黄华盖，一位老者精神矍铄，后面跟随着恭敬的楚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将士们兴奋地振臂高呼，陆安嗓子干涩，一动不动。

　　“朕来看看为吴越国立下汗马功劳，击退匈奴保家卫国的诸位英雄们！各位壮士，不必拘束。”人群传来欢呼声，溍帝朝李其琒点头，“你们接着比试吧，朕也来观摩观摩。”

　　楚王笑脸迎上来，“父皇，儿臣想见见此次提出击破匈奴妙计的将士，父皇可得好好嘉奖他啊。”

　　“那是必然。”溍帝兴致颇高，“宣。”

　　陆安脚步凝滞，在汪直的催促下低垂着头，步履缓慢。李其琒看在眼里，心生疑窦，抬头见楚王嘴角含笑，隐隐觉得不安。陆安已来到擂台，叩首，“陆仲参见陛下。”

　　“平生。”

　　陆安仍然匍匐在地，溍帝疑惑。李其琒上前解围，“这将士首次得见龙颜，为天威所摄。陆仲，还不谢恩退下。”

　　陆安缓缓起身，仍低垂着头，依言告退。

　　“慢着，”溍帝眯着眼，冷峻道，“抬起你的头来。”

　　此时已避无可避，陆安闭眼，下定决心，抬头直视前方，目光平静。

　　记忆深处的面孔骤然出现在眼前，深沉的目光仿佛穿透二十年的光阴直视自己，溍帝大骇，惊恐地后退几步，脸色遽变，手臂颤抖指着，“你究竟是谁？”一言既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向陆安，溍帝身体颤抖着，全身的血涌到头上，眼前一黑，晕倒在地。校场上的将士哗然，众人纷纷围上前，楚王大喝一声，“将这逆犯拿下！”

　　陆安迅速被铁链捆住，他未做挣扎，只冷冷的看着面前乱作一团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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