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晦暗不明
溍帝静卧在床上已悠悠苏醒,他眼神空洞,怔怔地望着头顶明黄的蟠龙账,那张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太医院的太医们悉数跪拜在此,为首的张太医禀告,“陛下急火攻心,气血不畅,导致眩晕之症。臣等已开药方,还望陛下保重身体,不要过度操劳。”溍帝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高公公善解圣意,一个手势,太医们躬身退殿。高公公轻轻来到床榻前,低声唤道“陛下。”
溍帝这一病,一夜之间仿佛苍老许多,他喃喃低语,“是大哥回来了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令高公公扑通一声跪下,“那将士只是肖似前太子,陛下切莫被梦魇迷惑心智。”
溍帝的叹息几不可闻,浑浊的双眼缓缓合上。
内侍进来通报,“徐贵妃娘娘在殿外脱簪请罪。”
“她何罪之有,朕现在身体不适,让她回去”。内侍带话出去,外面却传来徐贵妃的抽泣声,内侍小跑进来禀告,“陛下,徐贵妃娘娘说事关今日校场之事,她一定要面见陛下。”
溍帝皱眉,略抬一抬手。
徐贵妃一身素缟全无颜色,满目憔悴,跪倒在床前,哽咽道,“陛下,臣妾听闻陛下校场昏厥,忧心忡忡。臣妾思量有一事再不能隐瞒陛下,请陛下明训降罪。”
溍帝紧盯着她,“你指的是何事?”
“陛下,二十三年前,旧太子妃沈绾在被罢黜时身怀六甲,当时太后心怀慈悲,力保这个孩子,就将沈绾移出禁苑待产。”在徐贵妃的讲述中溍帝忆起往事,“陛下,那沈绾是臣妾的表姐,与清玄长公主交好。生产那天,臣妾与长公主恰巧都在,沈绾难产,求生意志薄弱,最后大出血而死。但她产下一男婴,臣妾亲眼所见,那男婴臂膀上有一月形胎记。臣妾离开产房后不久,却听说那男婴不过存活片刻就死亡,待臣妾再去查看那死婴时,他身体同样的位置却再无胎记。臣妾当时害怕极了,想要禀告陛下,可那沈绾是臣妾的表姐,念及婴儿无辜又幼小,臣妾起了恻隐之心,瞒过此事未报。”徐贵妃抽泣,“今日听闻陛下受惊,臣妾担心那陆仲就是二十三年前被调包的婴儿,前太子元灏的遗腹子。”
徐贵妃的话如平地惊雷,殿内是死一般的沉寂,唯有角落里的炭火噼噼作响,却也无法抵挡整个大殿如同寒窖之中凛冽刺骨。
“高朗,”长久的静默之后,溍帝出声,高公公心领神会退出大殿。
溍帝的脸隐在帐幔之中,辨不清神色,徐贵妃仍跪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高公公归来,“陛下,那陆安左臂上确有一个月牙胎记。”话音刚落,溍帝床头盛药的瓷碗就哐当落地,汤药、瓷渣撒落一地,触目惊心。溍帝双眼布满血丝,硬邦邦的吐出三个字,“给朕查。”
自溍帝知天命,他日渐衰老,愈发注意怡情养性、保养身体,久未动怒至此。徐贵妃饶是制定此计算准溍帝的心思,此刻直面他的怒火仍战战兢兢,匍匐在地。
“陛下,臣妾为陛下安危着想,为救赎臣妾的罪过,令其珏查清了陆仲的背景。现在臣妾不知该讲不该讲。”徐贵妃作为难状。
溍帝怒目扫过。
徐贵妃忙不迭道,“那陆仲原名陆安,收养在姑苏陆氏,曾入京就读国子监却意外失踪,陆氏兄妹后来发现了他的尸首,就葬在京外,却不想他其实是诈死,离开金陵逃往北境之地。”徐贵妃眼见溍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更是火上浇油,“陆安藏于北疆将士之中,臣妾怀疑,他暗藏不臣之心,要趁机行刺陛下。陆氏一门受先帝宽待,深沐皇恩,衣锦还乡。今朝陆家长子陆瞻被皇上擢升为三品刺史,女儿陆霁更是将成为昭王王妃,陛下的儿媳妇。想不到,陆氏竟然用心歹毒,忘恩负义,欲置陛下于死地。”徐贵妃一字一句,最后咬牙切齿,算准了皇上的忌讳。
只见溍帝面色铁青,神色惨然,令匍匐在地的徐贵妃看了也冷汗涔涔。
“退下吧!”溍帝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徐贵妃从容的在侍女的陪伴下离开寝宫,她知道“奉天门之变”是溍帝这辈子不愿提及的旧事,陆安的存在就犯了溍帝的逆鳞,现在只需要将陆安与李其琒联系在一起,任凭他李其琒如何狡辩,溍帝都将不再信任他。大势已定,徐贵妃握紧拳头,嘴角含笑,她的儿子将成为唯一的皇位候选人。
溍帝身形消瘦,瘫坐在榻前,高公公小心翼翼地拾了几个软枕搁在溍帝的腰后。溍帝大咳,脸色涨红,用手帕捂住,却见白绢布上一片鲜红。高公公惊慌,就要去宣太医来,溍帝挥手制止住他,“高朗,先去办紧要事,宣御史台曹渭,苏子偕进宫。”
“是,”高公公小心翼翼退下。
殿内现在只剩溍帝一人,刚才的怒气让他身心俱疲。二十余年来,自他从大哥元灏手中夺得这金銮宝座,他日理万机、开疆拓土,唯恐堵不住悠悠万民之口,铮铮史家之笔,指责他皇位来路不明、狼子野心。昨天校场上见到的那张脸,提醒着他弑兄篡位的事实,那平静如深潭般的双眸,时刻出现在他眼前,是他永远的梦魇。
如今,他已是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平生经历的政治风波让他敏锐觉察到当今朝局下的暗潮涌动。他的身体愈加老迈,他知道,朝臣们都在暗暗揣测谁将是新帝。他回想起风烛残年的父皇,想起了二十余年前自己争夺皇位的往昔,自其珝谋逆自缢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曾经他自认为能够把控朝廷权利,却悲哀的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们在重蹈皇子夺嫡、自相残杀的覆辙,他不过是一个无力的帝王。
“参见陛下!”曹渭、苏子偕跪拜觐见。
溍帝的思绪被打断,他不顾体弱气虚,急急道“朕有一件重要而秘密的任务交给你们……”他大咳,高公公急忙上前为他拍背揉胸,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离殿的曹渭和苏子偕面面相觑,“陛下所托重任,老臣惶恐的很啊。”苏子偕也被皇上刚才所言的宫闱秘事吓倒,强压住心头的震惊作揖“子偕资历浅,还望曹大人多加指点。”
“哪里哪里。”
两人辞别后,苏子偕知道此事事关陆霁,考虑到她现在的身份,更可能指向其琒,他立即修书一封。
华灯初上,李其琒正欲推门,却见门从屋内自动打开,陆霁明媚的笑容探出来,娇嗔道,“再等不到你,我就要回去了。”
李其琒眸色如墨,一言不发,将陆霁紧紧地拥入怀中。
“怎么了?”陆霁察觉到他的反常。
其琒看着她的眼睛,“霁儿,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你都要相信,一切有我。”
陆霁看着他罕见的神色凝重,变得惴惴不安,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到蛛丝马迹,“究竟怎么了?”
“你二哥陆安已被证实是旧太子的遗腹子,他现在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你说什么?”陆霁身形不稳地后退几步,连连摇头,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她惊慌失措地抓住他的臂膀,“二哥现在人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李其琒箍住她,“你镇定些,父皇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陆安。”
陆霁睁大双眼,“二哥怎么会被认为是前太子的遗腹子?”
李其琒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她,“当时我就在校场上,父皇晕厥的太突然,陆仲即刻被收押。首先要确定,那北疆将士陆仲是否就是你二哥陆安?这一点我有七八分肯定,他的样子像极了你的画像。其次,父皇前来校场观摩,我事前并不知道,我猜测,陆安的上场很可能就是个精心安排。就算陆安坐实故太子遗腹子的身份,已经过了二十余年,早已是物是人非,他空有身份而无势力,他又能做什么呢?”
听着他条理清晰的推断,陆霁逐渐恢复理智,平静下来,“二哥之前在信中提及被人追杀,是因为他的遗腹子身份吗……等等,你刚刚为什么没有质疑这一点,你也认为二哥是故太子的遗腹子?”陆霁嘴唇轻颤,狐疑目光与他的触在一起,其琒沉默了。
陆霁心头一沉,“我想去见一个人。”
李其琒抓住她的手腕,目光深深,“我陪你去。”
夜色里,两匹骏马飞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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