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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蛛丝马迹


  

  清晨,路上的雾气还未散去,衢州城内行人寥寥,各家关门闭户,苏子偕、陆霁和张太医领着差役,挨家挨户仔细排查,了解衢州城内准确的病患情况。

  苏子偕看着眼前长长的街巷,提出一计,“瘟疫传染迫在眉睫,我们这样做效率太低。张太医,您经验丰富,带队从城南排查。陆姑娘,我不懂医术需要你的协助,我们从城北排查,结束后在衢州府衙碰头。”

  大家赞同,于是分头行动。子偕、陆霁一行来到城北的一条主要街巷,发现大约三成百姓已不见踪影,有的是携眷出逃,有的是全家共赴黄泉,情势不容乐观。

  陆霁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千金小姐,她随师父去过吴越国的不少地方,跟着大哥踏遍姑苏的每一寸土地,人间疾苦,她深有体会。可眼前瘟疫横行、饿殍遍野的景象,还是令她震惊又痛心,她侧过头去,默默的抹掉泪滴。

  她走进一户无人回应的低矮瓦房,阴暗潮湿,一股腐臭迎面而来,屋中已无半点粮食,小院内的鸡窝空荡荡的,瘦骨嶙峋的孩子躺在床上,只剩微弱的呼吸。陆霁拿出随身携带的大饼、水,将大饼掰成一小块儿,喂到小男孩的嘴边,看着他一点点吞咽下去。陆霁摸摸孩子的脉搏,检查他的眼底,大吁一口气,拭去头上的汗滴,侧身对子偕笑道,“万幸,这孩子并未染上瘟疫,只是饿坏了。”

  她的笑容,仿佛撕破阴霾天空中的一缕阳光,感染了他,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子偕命随从安置好孩子,与陆霁继续挨家挨户排查,空落落的街道回响着他们的脚步声。陆霁一路沉默寡言,紧蹙眉头。。

  “陆姑娘是否还在担心那个孩子?你放心,我已派人安置好他,不出几日,他又活蹦乱跳了。”

  “多谢苏大人。”

  “陆姑娘,”苏子偕苦笑,“你我之间不要这么生分客气,怎么说我们也共赴济水河堤,患难与共,有同僚之谊。”

  “是,子偕。”陆霁显得不好意思。

  子偕面上淡淡的,“我们也走访了不少人家,你有什么想法?”

  “实不相瞒,我还是惦记着那个男孩。”触上他疑惑的眼神,“我并非是担忧那个孩子的安危,而是……医者都知道孩子抵抗力弱,尤其是像这样营养不良的孩子,若有瘟疫横行,他存活率极低。但这个孤儿的病例却很奇怪,街坊领居都染病身亡,他却除了饥饿外一切正常,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子偕沉吟,“你这么说的确很反常,瘟疫往往使一个家庭所有人都染病,但细究下来也有不少幸存者。这样,天快黑了,我们先去府衙与张太医碰头,听听他的发现。”

  衢州府衙,陆霁道出了自己的疑惑,张太医捋捋花白的胡须,“老夫今日去城南一趟,也遇到几户全家人染病,但尚有幸存者的病例,不是孩子,反而是老人。陆姑娘心细如发,细究下来,孩子、老人身体抵抗力都弱于青壮年,这样的情况违背常理呀!”

  陆霁手指叩着桌案,陷入沉思,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其琒看着陆霁眉头紧锁,打破沉默,“今天大家辛苦奔波,都累了,先吃饭,明日再做打算。”

  厨房已经准备好,桌几上菜色丰盛,鸡鸭鱼肉皆有,看着这些饭菜,陆霁脑海中浮现出今日的所见所闻,顿时没了食欲,推托道,“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便离席而去,其琒看着她纤弱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陆霁在房中坐立难安,仍惦记着白日的困惑,苦思冥想不得其解。门外传来其琒的声音,“霁儿,我进来了。”侍女在其后端着餐盘放到桌上,他来到她跟前,用手贴着她的额头,温柔体贴,“有什么不舒服吗?”

  陆霁反握住他的手,目光迷离,喃喃低语,“我还是不明白。”

  “还在想病例?就算这样也不能熬身体,不吃饭,你忘记曾答应我的话了吗。我在行军途中常常饱一顿、饥一顿,但无论食物如何难吃,都得咽下去,为补充体力,你答应过我的会保护好自己。”

  陆霁撒娇地倚着他的臂膀,抱怨,“真是唠叨……”惹得其琒偏头佯怒,她瞬间猫下头,嗔目“我这就吃饭……”

  陆霁起身,目光落在桌上,是粥和鸡汤。眼前香气四溢的食物、厨房师傅的话,男孩家里空荡荡的鸡窝……一个个片段闪现在她眼前,一个念头冒出来,她有些怀疑和不确定,猛地抓住其琒的胳膊,有一丝犹豫,“明天我想去附近的村落看看。”

  “怎么了?如果你要去,我先派人前去了解情况。”

  “来不及了,我想到了导致瘟疫爆发的一种可能性,明天我想去探一探究竟。”

  其琒注视着她的坚持目光,“好,我陪你去。”

  天蒙蒙亮,雾气还未散去,卫征驾着马车从衢州城中驶出,载着其琒和陆霁微服出行。

  “霁儿,你怀疑的导致瘟疫的原因是什么?”

  “家禽。”陆霁娓娓道来自己的判断,“孩子与老人并未染病,让我怀疑所谓的‘瘟疫’,并非是真正意义上易于传染的瘟疫。衢州大面积爆发百姓染病身亡,的确会误导我们认为这种疾病具有传染性。但若是如此,体质弱、抵抗力差的孩子和老人不可能幸免于难,于是我大胆猜测此次病症是许多人的某种共同行为引发……我检查了水源,衢州城内的水井正常;然后是粮食,因为今年歉收,所以大部分百姓家里还是去年的存粮,因此问题也不会出现在粮食上。

  其琒明白了她的逻辑,微微颔首,鼓励她讲下去,“直到昨天走访城北,许多百姓后院都养有家禽,不少鸡鸭都病恹恹的。我注意到,染病的百姓家中家禽无一例外被杀掉食用,毕竟灾荒之年,鸡鸭算是很好的滋补。我大胆猜测,有没有可能是人吃了这些家禽才生的病呢?”

  陆霁自问自答,“我听厨房师傅说过,衢州附近乡下有好几个专事养家禽的村落,前几个月在衢州城内,出售了不少便宜的鸡肉鸭肉。于是,我想到实地验证一下。”

  “的确有些道理。”说话间,马车已来到村落。

  “有人吗?”卫征大声呼喊,迎接他的只有寥寥几声犬吠,其琒将陆霁护在身后,握紧手中的长剑,走入这个异常安静的村庄。这里的房屋并不破败,大概是因为这里是远近闻名的养殖村落,百姓的生活还不错。卫征继续大声叫嚷着,“有人吗?”却无人回应。

  陆霁扯住其琒的衣角,低声问出自己的担心,“这里饲养家禽,怎么没有听到鸡鸣声?”

  其琒顿时警觉起这反常的环境,他神情严肃,环顾四周,回应他的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

  “你回到马车上去!”其琒从未对陆霁如此严厉命令。

  “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陆霁执拗。

  远处终于传来脚步声,定睛一看,一位白发老人步履蹒跚,见到他们仿佛看到大救星,哭喊着“几位公子,快来救救我孙子。”

  陆霁赶紧拎着药箱快步跟着老人去查看她家中的孙子,孩子高烧不退、气若游丝。陆霁与其琒对视,他们已经很熟悉,分明就是瘟疫的病症。陆霁从药箱中掏出药丸,小心翼翼的喂孩子服下,“婆婆,我先想办法令孩子退烧。”老婆婆在一旁泪眼婆娑,千恩万谢。

  待孩子病情稍微稳定一些,陆霁道,“婆婆,我们是行商的,路过此地,本想讨杯水喝,却怎么也找不到其他村民。”

  老婆婆抹了抹眼泪,“死的死逃的逃,只剩我这把老骨头守着我孙子……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村夏天遭灾于水患淹了良田,粮食颗粒无收,大家只得勒紧腰带过日子,毕竟我们村还算殷实,家家户户养鸡养鸭也能换几个钱。可后来,不知怎么的,村里一户户人家陆续出现生病死人,村民们人心惶惶,怕是天降大灾,老天要收人,于是很多人收拾细软,能跑的都跑了,就留下我们这些跑不动的老的和小的。”说着说着,老泪纵横,陆霁也跟着红了眼圈,递上手帕,轻声安慰。

  “婆婆,那咱们村饲养的鸡鸭怎么样了?”

  “造孽呀!村头王麻子家六口人和他家的五六十只鸡全死了,其他家的鸡鸭也死的差不多。就算不死也没谷子喂这些鸡鸭,村里不少人把鸡鸭送到城里便宜卖凑路费,背井离乡找活路去了。”

  “婆婆,那您吃过这些鸡鸭了吗?”

  “哎……我这老婆子带着孙子,哪里吃得起了,还不是盼着能换些粮食。还是邻居何大娘舍了一碗鸭汤给孙子喝,孩子要长身体啊!可惜好人不长命,何大娘家也……”婆婆抹了眼泪,泣不成声。

  “婆婆,我略懂些医术,我想多了解些孩子的情况。”老婆婆急忙拭了眼泪,“孩子还有救吗?”

  “您别着急,我想问的是孩子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是生病后给孩子喝的鸭汤吗?”

  “不,是生病前,孩子哭着喊饿,街坊何大娘施的汤。”

  “那何大娘给孩子送汤的时候生病了吗?”

  老婆婆仔细回忆,“没有,她那几天还勤快的很,全家上下收拾好了,准备去投奔她亲戚。临走的几天吃了家里带不走的鸡鸭,谁知没过几天全家都一命呜呼了。”

  陆霁与其琒默默对视一眼,待照料好孩子后,一起踱步到村里已荒芜的田埂边。“看来家禽致病的嫌疑很重,并且是患病的鸡鸭导致的病因,而我们平常吃的是活鸡活鸭,因此侥幸无恙。”

  “有道理。”陆霁想不到其琒比她考虑的更周全,她眼珠一转,“我们不妨试一试。”

  其琒按陆霁的计划命卫征找来村中的活鸡与死鸡,分别喂食给几只小狗,一天过后,果然吃了死鸡的小狗出现抽搐、口吐白沫的病症,与城内爆发的瘟疫病症相似极了。

  “刻不容缓,我们马上回衢州!”

  其琒与陆霁赶回衢州与众人会合商量,陆瞻奔波附近几个州府赶回,带来的是坏消息:云中的陈大人,江陵的李大人,樊城的伍大人都称在未见到溍帝谕令之前不肯放粮。显然,他们已经共谋好说法。

  其琒眉头紧锁,“子偕、张太医,你们这边的情况如何?”

  子偕道,“因为开仓放粮,瘟疫患者还是愿意搬到病迁坊由张太医统一诊治。但恐慌的情绪仍在百姓中蔓延,不少百姓们收拾好包袱准备逃离。我们了解到,因为衢州百姓从疫区逃出去,周边亲友很少愿意接纳他们,因此不少人只能远走他乡,一路乞讨只为活命……”一席话令在场的人都陷入无奈的沉默中。

  “你们别太悲观,眼前就有转机。”此言一出,三人皆讶异地望向陆霁和她的乐观。

  “我和其琒去了距离衢州城十里外的村落……”她道来所见所闻,“我们发现此次瘟疫的原因并非是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感染导致,而是由于一家人往往分食了同一只染病的鸡鸭引发。张太医,您见过类似的病症吗?”

  “老臣行医多年,虽未曾亲身经历过,但也的确从医书中读过类似家禽染病传染到人的记载。”

  “张太医,请再次确认家禽致病的猜测。陆瞻,在张太医确认致病源后,你率领人马立刻张榜告知百姓,然后捕杀全部家禽,无论患病与否都掩埋掉,你的人马要覆盖到附近所有村落。子偕,你仍然负责病迁坊的事宜,若我们的宣传、捕杀行为得宜,相信病人的数量很快会锐减。”

  月夜,李其琒还在书房内研究治瘟事宜。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其琒头也不抬,熟稔地叫道,“霁儿,你来帮我看看这一点。”却没有回应,其琒抬头,却见刘大人的孤女小唯端着夜宵,怯怯地站在门口。

  “小唯姑娘,有什么事吗?”

  “昭王殿下,您为衢州百姓所做的一切小唯都看在眼里,家父九泉之下也能安息。这么晚了您还在为衢州的安危辛苦,小女子无以为报,特地熬了这碗莲子粥,甘凉滋补,请殿下品尝。”小唯一脸期待和娇羞。

  “谢谢,放下吧。”其琒客气有礼,叫住小唯,“你父亲守土有责,守土有功,我会奏请朝廷嘉奖。”听到这里,小唯红了眼眶,更显楚楚动人。

  “你年纪还小,将来有什么打算,想好了告诉苏大人,他会替你安排好。还有,我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这次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不必送了。”小唯闻言一滞,低垂着头,紧拽衣角,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后离开。

  不一会儿又传来敲门声,陆霁推门而入,发现其琒还在挑灯夜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衢州城内的情况我还要再安排。”他眉目之间难掩倦色疲惫。

  这个样子,让陆霁对他顾不上自己的生气转为心疼,她轻抚他眉头的纹路,倚在他肩头,“我能为你分担什么?”

  其琒捧起她的一只手轻啄,“在我身边就够了。”他微微一笑,“过去我在南疆拼杀,觉得女人哭哭啼啼扰乱军心,现在却能理解一个男人首先要扛起对妻儿的责任,殷殷企盼的妻儿何尝不是男儿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动力。”

  陆霁侧过身,眼中写满柔情,轻轻的吻上他的额,他的鬓角,他的唇。其琒衔住她的唇,接过主动权,加深这个吻,两人相拥在美好的夜色里。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凉意袭来,陆霁脸红彤彤的,懒懒的躲在其琒的怀中。无论外边如何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这里都是她最温暖、安全的港湾。

  陆霁瞥见桌上的莲子粥,嘟嘴撒娇,“厨房好偏心。”其琒刮刮她的鼻头,宠溺道,“待衢州瘟疫结束后回了金陵,你想吃什么我都满足你。”

  “一言为定。”陆霁眼如月牙,笑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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