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如死灰

　　

　　三人相谈正欢，帐外通报，有一京兆府的信使求见。

　　“是陆安的消息吗？”闻言，陆霁的心怦怦跳，紧张起来。

　　信使为昭王奉上京兆府尹蔡大人亲笔书信，李其琒展信来读，陆霁从他脸上辨不出神色，她心如鼓点，急急道，“找到陆安了吗？”

　　李其琒撞上陆霁焦急忧心的目光，他抓住她的手腕，神色凝重，“蔡大人说在京郊发现一具男尸，穿着打扮、身体特征肖似陆安，现在需要你去辨认。”

　　如五雷轰顶，陆霁只觉得血液直往脑袋上涌，四肢冰凉，眼前人影模糊晃动，周遭的声音消失掉，脑中一片眩晕，然后天旋地转一切化为漆黑……陆霁靠着其琒的身体滑落倒地，晕厥过去。

　　李其琒毫不迟疑，一把抱起她，大步向前，“备车！”

　　苏子偕紧跟着追出去，掀开车帘，刚要说话，注意到其琒注视怀中陆霁的眼神，小心翼翼仿佛一块稀世珍宝，他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马车疾驰格外颠簸，陆霁在其琒怀中悠悠醒来，抬睫便是他担心的双眸，他轻抚她的脸庞安慰“就快到了……”陆霁心口酸楚翻涌，眼泪簌簌而下，她埋头在他怀中，不过一会儿他胸前就濡湿一片，此刻什么言语都是多余，他用力回抱住悲痛的她。

　　京兆府尹的蔡大人已经早早恭迎等候，“参见昭王殿下。”余光瞥见镇北侯府的苏子偕一同前来，后面还有一位身形瘦削、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的书生，想必就是近日来圣眷正浓的陆瞻，能劳得昭王和苏大人的大驾，可见一斑。

　　“免礼。”李其琒不愿纠结于繁文缛节，“带我们去仵室吧。”

　　蔡大人领路来到府衙一处阴冷的角落，“这里便是了。”李其琒吩咐蔡大人和苏子偕到前厅等待后，他回首担忧地望向陆霁，她血色全无，双肩颤栗，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倒，他牵过她的手，替她推开仵室的门。

　　离开的子偕在游廊拐角处回头，隐约看到其琒牵手陆霁的动作，联想到在京畿营中其琒毫不掩饰的欣赏陆瞻的眼神，怀抱陆瞻的温柔目光……他充满疑惑。

　　望着眼前白布遮盖的停尸台，陆霁手脚冰凉，慢慢挪过去，双手颤抖着揭开白布，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出恶臭，辨不清面容。陆霁辨认尸体衣物的针脚，正是陆安启程前，她为他缝制的。这个发现瞬间击溃了她，她身形晃动，摇摇欲坠，其琒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陆霁的悲痛欲绝，哽咽不能言让他明白，眼前就是陆安了，当下心中一沉，搂紧怀中的她。

　　很久后，李其琒才回到前厅，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殿下……”等候已久的蔡大人上前请示。

　　“辛苦你了，陆安已经找到。”

　　苏子偕虽心里已有准备，但这个消息仍令他惊讶万分，他望向其琒的身后，并没有出现陆瞻的身影。

　　“陆瞻痛失亲人，情绪悲痛，我暂且命英远送他回府，至于陆安的后事如何处理，待他情绪稳定后再安排。我先替陆瞻谢过蔡大人。”

　　子偕快步拦下疾步离开的其琒，开门见山，“你和陆瞻之间究竟怎么回事？”其琒看着子偕的脸上写满疑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瞒你，但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急着去陆府……”再没给子偕发问的机会，消失在门外。

　　其琒刚刚勒马到达陆府门前，便见英远驾着马车又要出门，“吁……”马车停下来，其琒利落下马，掀开锦帘，陆霁在其中泪眼连连，她看向他嗫嚅道，“我想再回去看看二哥。”其琒定定的看着泪眼潸然的她，“霁儿，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夜色静谧无声，几点寂寥星辰，马车行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听得远远的报更声。其琒陪着陆霁再一次来到仵室，替她掀开白布。一瞬，陆霁的泪珠又克制不住地落下，语含哽咽，“是在海慧寺旁的清云谷中找到二哥的吗？”

　　“据推断，陆安是去海慧寺礼佛，被山崖上的滑石击落，跌入谷底身亡。”

　　陆霁小心翼翼的抚过陆安衣服上的褶皱，心意已定，“我手中的案子都已了结，我要带二哥回姑苏安葬。”

　　接下来的几天里，任其琒如何劝慰，陆霁滴水未进，虚弱无比，满心只有准备扶棺回姑苏一件事。到了从仵室接回陆安的那一天，陆霁轻颤着嘴唇，对着棺匛哽咽道，“二哥，我来带你回家。”执意由自己为二哥整理遗容，她不经意间碰到男尸的手，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她举起男尸的左手仔细端详，然后又举起另一只手。她眉头攒紧……

　　其琒接到陆霁的口信后匆匆赶到，陆霁见他来后迅速掩上房门，神色奇怪。其琒疑惑，“怎么了？”

　　“这不是我二哥陆安。”陆霁斩钉截铁。

　　“你说什么？”

　　陆霁恢复以往的沉着冷静：“我二哥是左撇子，他习武，手上有握剑的老茧，可这双手显然属于一个普通人。但二哥的衣裳为何在此人身上，并伪造了一幅二哥跌落山崖的假象？”陆霁曾见过大大小小的案子，但此次与自己最相关的陆安失踪一事，她却觉得诡异极了，后背阴寒，真相仿佛陷入一个迷雾之中，辨不清方向，她隐隐觉得有人在暗处操纵了这一切。

　　其琒上前检查了尸体，诚如陆霁所言。他听到她的判断后，初初是震惊的，但很快冷静下来，他深邃的眼眸触上她，“如果是这样，事情要复杂得多。”

　　英兰敲门，送来粥点，“小姐，吃一点吧！”

　　陆霁摆手，神色疲倦，“我没有胃口。”

　　其琒接过粥点，舀起一勺，吹吹热气，喂到她嘴边，“霁儿，现在情势复杂，你的身体不能垮了。”

　　陆霁默然，轻抿一口他手上的热粥，却被烫到，其琒手忙脚乱递过一旁的茶水，看着她咕噜咕噜喝水，他脸上写满歉意。

　　陆霁扑嗤一声被逗笑，这个样子真的很难让人联想到面前的他是南疆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你是不是没有照顾过人？”

　　其琒宠溺地看着她的笑颜，“只要能逗笑你，都值得。”她迎上他深情的目光，眼角有些湿，弯唇而笑，心底潮乎乎一片。她垂睫，接过他手中的小碗。

　　其琒注视着她小口默默吃完粥点，“霁儿，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陆霁双手怀抱住自己，喃喃低语，“现在，我只想等大哥来。”她偏头，一连串泪滴落下，“我来金陵查的案子，一个涉及当朝最剑拔弩张的夺嫡之争，一个是汉匈两族的敏感事件，无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只觉自己在走着最艰险的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劫不复……天下才华都要货与帝王家，加官封爵，封妻荫子吗？可我却连二哥都保护不了。”陆霁拽住其琒的衣袖，泪眼朦胧，如失怙小兽望着他“是不是因为我，二哥才遭人陷害？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其琒心疼又生气，“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你尚在姑苏时，陆安就失去联络，怎么可以把这一切都怪罪到你自己的头上。”他轻轻拭去她滑落的泪滴，“还有，你不是孤立无援的，你还有我。我在姑苏书院认识的陆霁，善良智慧，对我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你都忘了吗？”

　　其琒把她揉进怀里，吻上她干涸的唇，吻去她苦痛的泪，目光坚定，“我承诺你，一定为你找到陆安。”

　　陆霁嘴唇颤抖，不可置信的望向他，“你是说，二哥还活着？”

　　“男尸上的衣服都属于陆安，衣服上却没有破损或血渍的痕迹，可见陆安是自愿脱下这些衣服的。关键在于，这个伪造了死亡假象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陆安真的已经遇害，没有必要伪造死亡，因此我判断陆安还活着。”其琒看向她，冷静分析，“我甚至猜测，伪造死亡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让我们看到。京兆府尹帮忙寻找陆安，有心人想要知道并不难，时间点这么巧，正是我们寻找陆安的时候发现了这具男尸。”

　　“二哥只是一个刚入京的士子，姑苏陆氏就算曾与朝廷有过关系，但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不明白这样做目的究竟是什么？”

　　“霁儿，现在你只要知道陆安还活着，而且我们一定能够找到他。至于那具男尸，我建议照常将尸体收殓，以陆安的名义埋葬。然后你就在金陵安心等待陆瞻的到来。”其琒的大掌抚上她的头顶，撩开她额前的碎发，目光温柔，“还有，你答应我，在你大哥来之前，你待在我身边，让我尽最大努力保护你。我会派可靠的人继续寻找陆安的下落，好不好？”

　　只要二哥还活着，就还有一线生机，自己要在金陵撑下去等大哥的到来。陆霁眼中淡淡的亮了一亮，下定决心，抬手去握住其琒的手，“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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