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明察秋毫
陆霁抚上自己红彤彤的脸颊,努力平复翻涌的心潮,询问,“此案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其琒看着她仍羞涩的样子淡淡一笑,言归正传“京畿营负责护卫金陵及周边府县的安全,除了招募的汉军外还有不少从匈奴来的降兵。将匈奴降兵安置到京畿大营天子脚下,一方面彰显我吴越的仁德,另一方面则是由荣国公韦翦提出,让匈奴人教授京畿营中的汉军骑术。”他语气顿一顿,“正因为这个原因,匈奴兵与汉人同样扎营在京畿大营,甚至考虑到他们的风俗饮食,允许他们畜养几只牛羊。此次汉人与匈奴兵发生的摩擦,起因就是匈奴人发现羊圈中的一只羊被汉人打死,双方争执,加上平时累积的矛盾爆发,一言不合继而大打出手,纠纷冲突甚至传到朝堂之上。”
陆霁不解,“既然事实如此明了,为何不直截了当的处理呢?”
“我才接手京畿大营不久,此事发生在我尚未掌管之前,又事涉匈奴降军,对我而言,如何处理这桩案子非常重要,要做到不偏不倚,才能令人心悦诚服,汉匈皆能为我所驱使。我已调查过,汉军嫌疑人的口供没有什么疑点,的确不像是寻衅挑事,但匈奴兵却一口咬定是汉人所为。所以我想要请御史台协助,想不到派来的人却是你。”
在思齐书院初识时,陆霁就发现其琒洞察力强,思维敏捷,既然他已经审问过嫌犯却没有找到漏洞,那么说明从汉军下手并非上策。陆霁沉吟,“先带我去看看这件事的源头,那只死去的白羊吧。”
“好。”说着李其琒就要撩帘而出,陆霁赶紧堵在门口阻了他,“你要陪我去?”
“当然。”
“那怎么可以!你是京畿营的主将,陪我查案太不合适了。刚刚我进来时,你不是还有堆积如山的军务要处理吗?”
想想的确有些冲动了,其琒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他吩咐卫征,“你陪陆大人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是。”
陆霁被带往一处营帐,卫征揭开白布,掩盖的是白羊的尸体,因为放置时间久已发出恶臭。陆霁遮住口鼻,戴上手套,蹲下仔细察看白羊的伤口。这伤口很深,还有不少木屑沾染在其中,陆霁把沾着血的伤口轻轻扒开用瓷片刮了刮……伤痕很反常,她回头吩咐道,“我想询问下平时饲养这些牲畜的匈奴人。”
匈奴人小昆被带来,他十来岁的样子,还是个孩子,看到陆霁怯怯的。
陆霁直视他清澈的眼睛,单刀直入,“为什么白羊是病死的,你却谎称白羊是被汉人打死的?”小昆一下子愣住,见谎言被拆穿,当下六神无主,被陆霁的目光紧盯着,险些哭出来,他慌张跪下。陆霁观察他的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语气稍稍缓和,“小昆,我们汉人讲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知道你们匈奴人同样善良正直,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小昆低头抽泣着,在陆霁的诱导下,断断续续说出真相……原来,正如陆霁所料,这只白羊患病而死,之后的被木棒打伤的伤口是匈奴人伪造的。
“为什么这么做?”
小昆瑟瑟发抖,哭着再不说话。陆霁只好安抚他,命人先送他回去。
陆霁思考着刚刚了解的一切,卫征来请,“昭王殿下请陆大人去主帐用饭。”她只好暂时放下案件来到主帐,只见饭菜已经摆好。埋头处理公文的李其琒见她来后露出笑容,放下手头的书札,“我听卫征说你有了不少收获。”
陆霁刚欲开口道来,李其琒扬起食指阻了她的话,“辛苦了一天先吃饭,来,边吃边讲。”于是陆霁将自己的判断、小昆的招供娓娓道来。
“你如何知道白羊是病死后才被打伤?”
“我检查了白羊尸体上的伤口,发现羊骨断裂,缝隙间有血迹。但当我拿瓷片刮去血迹后却发现下面的骨头没有血渍,这不合常情,引起我的怀疑,后来又发现伤口处有两种红色,一种是正常的鲜血,另一种则是暗红,是血液凝结后的颜色。这种种迹象说明了白羊伤口的血迹,骨缝中的血都是人为伪造的,是在白羊死亡血液凝固后涂上。”
李其琒按捺不住自己的惊讶与好奇,“你怎么会知晓这些?”
陆霁嗔目,斜睨他“这是医者的常识……但是”她沉眸,“我却觉得其中还有隐情。”
第二天,陆霁端坐于营帐内审问两个匈奴嫌犯,“你们说说,为何要栽赃汉军?”
伏首在前的匈奴人两颊鼓鼓的不说话,显然不服气。陆霁徐徐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认为我会偏袒汉军。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若我有心帮汉军遮掩,那么你们诬陷汉军的事实既已坐成,今日你们就不会出现在这营帐之中了。”
座下的两个匈奴人终于有了反应,他们面面相觑,但回应陆霁的仍然是长久的沉默。
“我诚心诚意来帮助你们主持公正,却被拒之门外。既如此,两位匈奴壮士请回吧。”陆霁背过身去。
匈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退到门口时一人终于滞下脚步,开口道,“是汉人偷了我们的军饷。”
陆霁疑惑,命卫征按匈奴人所说带来了有嫌疑的汉人老刘和老吴,他们却一口咬定这是匈奴人的栽赃。匈奴人急了,向陆霁申辩,“发放的军饷,吃饭的时候我还数过一遍,第二天就不见了,这期间只有他们来过我们的营帐。”
老刘和老吴论年纪,显然在军中有些资历,看着身材纤瘦的陆霁有些不放在眼里。他们理直气壮,“路过你们匈奴人的营帐就证明我们汉人偷了钱吗?别忘了你们可是俘虏,就算有军饷也是我们汉军给的。”
匈奴人怒了,双方争执不下,当场险些动起手来。陆霁冷眼旁观这场乱哄哄的闹剧,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老刘、老吴,你们自己的军饷放在哪里?”
老刘指了指自己鼓鼓的口袋,“当然随身带着呢!”朝匈奴人撇嘴,“以免被这些蛮夷人偷去。”
匈奴人涨红了脸就要挥拳,被一旁的卫征按住。
在陆霁的命令下,老刘和老吴不情愿的解下身上的钱袋子,陆霁命人准备了一盆清水置于营帐中间,众人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这位陆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众人的疑惑中,陆霁起身,拎起钱袋子掂了掂,“挺沉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开钱袋,将铜钱一枚枚扔入清水中,不一会儿,清水中就浮现一层油渍,一股羊膳味也从盆中散发出来。
“汉人吃饭用著,加之军中伙食条件有限,绝不可能令铜钱沾染上油腥,但匈奴人就不一样了……老刘、老吴,你们说是不是?”陆霁成竹在胸。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老刘和老吴顿时萎靡不振,全然没有刚刚的嚣张跋扈。陆霁命人将铜钱捞出送还给匈奴人,目睹一切的匈奴人对公正智慧的陆霁心怀感激,在她面前心悦诚服的跪下,重重地磕下几个响头。
原来,老刘和老吴是京畿大营中的军油子,好赌,输了不少钱,加上平日里看不惯被俘的匈奴人指导他们骑术,便寻了机会偷他们的钱还赌债。想不到一向被欺负地一声不吭的匈奴人居然奋起反抗,诬告他们杀死牲畜,于是老刘、老吴号召十几个汉军将士寻滋生事打斗起来。想不到这天衣无缝的瞒天过海之计被陆霁识破,一切大白于天下。
陆霁带着整理好的案宗到主帐中汇报,向李其琒讲述此案的来龙去脉。此案的水落石出令他而松了一口气,更自我反省道,“我在治军路上还任重道远,军中的赌和妒都是亟待切除的毒瘤。”
“这件事儿不能怪你,你当时尚未赴任,无需过于自责。”陆霁主动抚上他的肩头安慰。“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的接触匈奴人,在书院时,我曾读过《华夷之辨疏》,先人认为匈奴一族与汉人完全无法融合。但今日一见,我发现终究是人性本善,一个匈奴不是匈奴,一群匈奴才是匈奴。如果匈奴人受到中原文明的熏陶,那么他们仍能为我吴越所用。”陆霁明眸善睐,波光流转,“你说对吗”
外面通报苏子偕大人到,话音刚落,子偕掀帘而入,甫一见到营帐内的其琒和陆霁就笑道,“陆大人好妙计啊!”原来他已经在来的路上听卫征讲述了查案的过程,连连称赞,“其琒,这次你可挖到宝啦!”
此言一出,其琒笑得开怀,陆霁却垂首抿嘴,两人反应令子偕丈二摸不着头脑。其琒知道陆霁羞涩,他岔开话题,“刚刚讨论到哪儿了?子偕你也听听陆大人的想法吧!”
苏子偕伸手作请的姿势,“洗耳恭听,陆大人。”
“今日汉匈间积累已久的摩擦只不过是借由这件小事爆发出来,为政者需要更多思考如何使汉人真心接受匈奴人,匈奴人乃至异族人如何被教化。”陆霁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昔日赵武灵王为了提高军队的战斗能力,不惧与传统观念、朝廷旧势力为敌,强力推行胡服骑射。在实际施政中有的放矢,说服态度不那么强硬的宗室长老和朝廷重臣,各个击破,争取支持,赵武灵王更是亲自身着胡服。以古观今,现在的困难总有办法解决。我想还能从这么几个方面……”其琒与子偕在一旁专注地听从她的讲述,频频点头,眼中流露出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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