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先生逝世

　　

　　晨光熹微，幽幽山谷中响起清脆的丝竹之声，陆霁被熟悉的乐声唤醒，听音辨律，惊喜的叫出声，“是师父回来了！”

　　书房内，白发垂髫、仙风鹤骨的周先生弹奏着清弦，乐音伴着沉香袅袅向四周溢开。先生抬头瞥见的门柱边泄漏的裙角，停下手里的弹奏，唤道“霁儿，进来。”陆霁乖巧的依偎着先生坐下，周先生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霁儿，我出门的两个月，书院可有什么大事？”

　　“二哥来信，他已到金陵，就要持拜帖入读国子监。大哥最近回来的少了，上次去送药，他正忙于查案……”语音未落，便见先生眉尖蹙起打量着她，陆霁急忙辩解，“这次我可没有扮成哥哥的样子闯祸。”先生的神情才缓和下来。陆霁如小猫般蹭着周先生，靠近一些摇晃着先生的胳膊，“师父，没人会察觉的……我和哥哥外貌相似，只要说话声音低沉些，安能辨我是雌雄呢？我乔装去断案也能为哥哥分担一点。”

　　周先生不为所动，笑敛容肃，“此举不妥，没得商量！”陆霁期盼的眼神黯淡下去。先生语重心长，“你们兄妹三人，我最担心的就是你。陆瞻天资聪颖，恪守原则，以后为官为政，不会辱没陆氏名声；你二哥陆安虽然开蒙晚，但悟性佳，更习得一身好武艺，是品质坚毅之人，我也放心。你呢……从小生活在书院，耳濡目染的皆是治国之道、君臣之礼，使你不似养在闺阁中的寻常女子，个性乖张，不拘世俗。不知道这些对你究竟是福还是祸？”先生的目光，沉沉地望向陆霁，“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唯恐在黄泉路上与你祖父相见，辜负了他的嘱托。”

　　“师父……”陆霁红了眼圈，“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周先生安慰的拍拍陆霁的手，“好孩子，此次外出，我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生老病死都是常态。”他透过窗棂望向远处连绵的墨墨山峦，林中鸟语婉转，静而不寂。周先生缓缓道，“我犹记得你祖父六十大寿时，位极人臣，金陵城的各路官员都聚集于陆府贺寿。当时□□镠帝赐下“守正文成”的朝廷铁劵，陆氏光耀门楣，显赫一时。那时，我还只是你祖父府上的门客，当宴席结束后宾客散去，我惊讶的发现陆太傅独坐书房，自斟自酌，满室孤寂。当时的我还年轻，还记得他当晚喃喃自语，鲜花锦簇、烈火烹油。不久后陆太傅就辞官故里，回到姑苏，躲过之后的奉天门之变，得以善终。只可惜你父母早逝，他未享得子孙绕膝的人伦之乐。”

　　周先生长叹一声，提起往事，总令人唏嘘。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用手帕捂口，陆霁一下子注意到手帕上刺眼的血色，焦急道，“师父，你怎么了？”她夺下先生的手帕，摊开，是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顿时慌了神。陆霁扶着师父躺下，执起他的手诊脉，脉象异常虚弱，陆霁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师父，我这就去请大夫！”周先生一把拉住正要狂奔而出的陆霁，用仅有的力气斥责“师父的话你不听了？我年纪大了，总会有些毛病，你去叫陆瞻回来，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陆霁眼眶通红，终是噙着泪珠点头。

　　回到书院的陆瞻跨过门槛，便发觉满室充盈着苦药味。他神色焦急，自接到妹妹的来信后便马不停蹄赶回书院。陆瞻轻轻掀开竹帘，师父正脸色苍白的躺在卧榻之上，呼吸微弱，身材瘦削。妹妹霁儿岿然不动地伺候在床前，眼睛红肿，面容憔悴。

　　听见轻微的掀帘声，陆霁转过头，见到来者是大哥，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扑在他怀里。陆瞻怀中濡湿一片，他轻抚着陆霁的后背，看着榻上沉睡的师父，轻声安慰，“霁儿莫哭，还有我，师父会好起来的。”

　　周先生一病不起，请来的大夫皆摇头称无力回天。先生授课讲学耗费了太多心力，长期的跋涉使得年迈的身躯更加孱弱，自昏迷后便难得清醒。陆瞻和陆霁忧心忡忡，衣不解带地一夜夜陪伴在床前。

　　又一个清晨，当陆瞻小心翼翼地端送着汤药来到寝室，却发现卧榻上空无一人，而陆霁身上盖着薄被倚在床边睡着了。

　　陆瞻放下汤药焦急的四下张望，陆霁无意识的摸着床榻发现是空的后一下子惊醒过来。正当两人惶惶忧心师父的去向，先生身披空荡荡的长袍出现在门口，陆霁又惊又喜，和陆瞻立马迎上去异口同声“师父！”周先生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兄妹俩，“孩子们，今天我精神好多了。这一觉太沉，我做了好多个梦，往事浮现在眼前，好似又活了一遭……”闻言，陆霁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喃喃，“师父……”

　　周先生含笑抚上陆霁的额头，“我少年时仰慕你们的祖父，陆太傅辅佐鏐帝开一代盛世，后来有幸投得他门下。陆太傅曾鼓励我游历四方，开阔眼界，深入民情，很多年后我才体会他的深意，要做到为生民立命，为天下立心，需要的不仅仅是纸上的一腔抱负和热血，更需要坚忍和妥协。很多现在我仍做不到，所以把希望寄托给年轻人，这正是我创立思齐书院的初心。”不顾身体的疲乏，周先生轻咳几声继续道，“待我有几分领悟后回到金陵，机缘巧合收养了襁褓中的陆安，再后来一路游历追随着陆太傅的足迹来到姑苏，你们的父亲修远早已病逝，你们的母亲难产而亡。陆太傅深受你父母早逝的打击，身体大不如前，在弥留之际将你们兄妹二人托付给我，我便留下来就地草创思齐书院……白驹过隙，十几年一晃而过，我秉承着陆太傅遗志，无论出身门第不吝授教，平生所愿皆已实现，再无遗憾了。”周先生慈爱的目光拂过，“还有你们三个孩子，都长大了……”

　　陆霁泪眼涟涟，抽泣着，心中大恸。说完这些，周先生面露疲态，挥一挥手，赶他们走，“不要陪我，你们休息去吧！”先生安然入睡。

　　待他们再来探视，发现师父已溘然离世。春寒，料峭，大悲。思齐书院一片素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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