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案底
我感到难过,不是因为你欺骗了我,而是因为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尼采
窗外的风呼啸着,树木都被吹得摇摇欲坠,栏杆摇摆得几乎断裂,天气阴沉,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山雨欲来的样子让人瑟瑟不已。
“出去玩儿的开心吗?”程彻尽量缓解周围尴尬地气氛,笑着问她。
看他为难的样子,沐心玥又忍不住心软,压下心里焦躁的情绪,耐下性子等着他想说又说不出口的话。
“挺开心的。”
“开心就好,就是应该多出去走走的。总好过闷在家里,天天想那些不开心的事。”程彻没话找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落在沐心玥耳朵里却觉得暗含深意。
‘哗啦哗啦’的瓢泼大雨洗净了窗上的尘埃点点,她看着玻璃上的水迹出神,没有作答。夏日的燥热被冲刷得很干净,可是,沐心玥的心底还是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烦躁,突然一阵雷声‘轰隆’一下,惊得她的双肩猛然一颤,耐心愈加稀薄。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行吗?”
“我……”
“你已经快把这些人问候个遍了,我已经告诉你了爸爸、妈妈、舅舅、姐姐、霖儿都很好,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沐心玥的耐心告罄,一脸不耐烦地说。
“我想说……那天,我跟我爸一起吃饭,我跟他说了移民的事,绿卡下来了。请他不要担心我,保重身体就好。这么久了,我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他,看着他两鬓斑白的憔悴样子,我才突然发现,我对他的怨恨也许早就消失了。”程彻低头笑了笑。
“嗯,这样很好。”沐心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所以,很多事情,你应该尝试着‘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我已经和白建生和解了,你不知道吗?”沐心玥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避重就轻,继续诡辩。
“我说的,不是叔叔。”
“那你说的是谁?”
“心心,你不能这样。”他不赞成她这样极端的做法,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至少他做不到这样,这样的手段太……卑劣。这不是她,他只是想让她快乐一些,简单一些。
“不能怎样?”沐心玥挑了挑眉,轻松地反问他。心里‘咯噔’一声却在脸上强作镇定,不知道他的话指的是什么,是欧阳帆吗?
“解决家人之间的矛盾有很多种方式,你不能用这么卑……”程彻的嘴不由地一秃噜,霎时一顿,止住了话头。
“卑鄙,是吗?”沐心玥冷笑一声,眼睛锐利地射向他防卫薄弱的瞳孔深处,渐渐模糊了。
“不……不是,我是说你处事不能这么极端。你要知道,你要对付的人不是别人,是你一个屋檐下的家人!你以为这是在演电视剧吗,大义灭亲?”
“不是对付,是教训。我只是给她一个教训,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好了,我不想再讨论这样的话题了,能说点别的吗?”沐心玥淡淡地说。
“好。那一天,我跟我爸说,我要跟我的……我的女朋友,一起去那里定居。所以,你愿意……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程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看着沐心玥的眼睛充盈着期待。
“什么?”
沐心玥整个人被这句话打蒙了,愣在那儿半天不吭声,眼前直冒金星晃来晃去,弄得她眼晕,心里像浸了咸涩的海水一样蜇疼。她既想笑又想哭,是惊喜还是失望,是开心还是伤心,脑子里浑浊了半天。最后,她只想问他一句:我到底算什么?
“你瞎说什么,怎么能这样骗你爸呢?”沐心玥皱了眉,满是无奈。
“我是说真的。”程彻脸上的认真彻底击垮了她,击退了她曾经自诩的勇往直前的勇气。现在,她听到这些话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我也没有说假的。我懂你的意思,程彻,我懂。可是,程彻,我今天郑重地告诉你,自从那天,我重新踏上了这片故土,我就没想过离开。基督城,很美。但是,那里的风景与我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所以,回去,亦是没有意义的。”那不是属于她的风景,所以总是远望,难免失落。沐心玥自嘲地笑了,她优雅地撩起头发,别在了耳后,意味深长地看着程彻。
“所以,你是不愿意的。”程彻的神情有些失落。
“是。”
“我想也是,这里的生活,能让你很开心。背井离乡,本来就不是你喜欢的。如果不是……”程彻顿了话头,朝沐心玥勉强一笑,随后就转了话峰,“如果你的艺术梦没有破碎,如果不是为了上学,恐怕你早就待不住了。”还有,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或许不会留在那个城市,继续读什么乱七八糟的经济,那些她最不喜欢的东西。
“是,太念旧了,舍不得这里,也舍不得这里的人。”沐心玥坦然承认,也算婉拒了程彻的建议,她知道这次拒绝意味着什么。她安慰自己,这是好事,对大家都好。“所以,很抱歉,我不想回去了。”
程彻点点头,“上次,在餐厅碰见你和君怡他们,看着你的笑就知道你们这次旅途一定很愉快。也许,只有这里的生活才能带给你快乐。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的。”明明是一句普通的话,却隐藏着一股淡淡的酸味儿。
程彻隐晦地说,不代表沐心玥就会隐晦地答,她淡淡地笑着,清澈见底的眼睛坦然地看着他,清脆的声音击打在程彻脆弱的脉管上,“其实,刚才你想问的应该是我和欧阳帆在一起,开不开心吧。”
“我只是……”程彻的心跳有些快,脸上愈加不自然起来。
“只是什么?你什么意思!”程彻想解释,沐心玥却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随口一说?你是想随口说,因为欧阳帆和我们一起去的,所以我才会很开心,是吧?”沐心玥莫名地火气冲天,说完连自己都愣住了,她对这些话异常敏感,是在心虚吗?她应该是心虚的吧,她不敢告诉程彻,这次旅程只有她和欧阳帆两个人,故意说是‘我们’,其实就是变相的圆谎。
“是!我看到你们笑得开心,我知道那一刻你是真的开心,我也知道之前你和他只是在应付父母,那现在呢?现在,你的快乐源自什么?是他这个人能带给你快乐,还是……他在背后帮你搞鬼让你觉得痛快,他这不是在为你好,这是在害你!如果让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待你,你想过吗?”
“那你呢?”沐心玥轻蔑地瞥了程彻一眼,声线冷得像是机械转动的单调声,冰得她的唇齿都僵硬了,开口都异常艰难,“你的快乐,又是因为谁呢?沐娉婷……”
“那已经过去了。”这次,程彻的心里异常清晰,那是过去,也只是过去了。他终于不用再迷失自我,终于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可是,上帝总是调皮,玩笑世人,是他不厌其烦的游戏。沐心玥的一句话,让程彻知道了,这次,他错得竟然这样离谱。
“程彻,我很想知道,你躺在床上温柔地拥抱她的时候,你都想过什么?你想过,如果让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我吗?”这时候,她看着程彻惊诧又愧悔的复杂神情,突然忍不住笑了,笑得极尽嘲弄讥讽,笑得眼里蕴出点点晶亮,却不肯让这样珍贵的东西,平白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程彻,你干脆给我一句痛快的!说你根本放不下她,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她,你一直在等着她回头。现在,这个机会终于从天而降了,多好!你是不是都等得不耐烦了?现在,你应该对我说:沐心玥,你看,连老天爷都在成全我和她,你还不趁早滚蛋!这样,咱们都解脱了。”沐心玥深觉疲惫,还是使出全身力气低吼。
“心心,你冷静点,我……”程彻看着她怒目圆瞪的样子,心底如同江海翻涌水浪击岸,拍打得他生疼。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双肩,想让她冷静下来,听他的解释。如果他早知道‘纸包不住火’,他一定会拒绝那样的荒唐,伤人伤己。
“闭嘴!别在这儿跟我说教,我听够了!程彻,我真是受够了你的道貌岸然,你不就想说欧阳帆不安好心嘛,可你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见不得人的事你也不是没做过!现在怎么样,让人抓住了把柄!说说吧,怎么办啊?是打算壮士断腕,还是要做缩头乌龟,你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啊!”
程彻神情一震,既对所谓的‘把柄’感到莫名其妙,也听出了沐心玥对于欧阳帆的维护,心里苦笑,或许他还是晚了一步。他的声音里都带了一些颤音,语无伦次:“心心,对不起。可是你听我说,不是……现在我和娉婷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你知道那次我为什么去澳门吗?”
“我知道。”程彻有些沮丧。
“不,你不知道。”沐心玥意味深长地说,“你以为我是听我妈的话,才去和欧阳帆见面,相亲?还是说,那只是一场心血来潮的旅行?我明白告诉你,那不是旅行,是逃难!程彻,是逃难。”她喃喃地说。
程彻隐约知道沐心玥的意思,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沐心玥突然颓然地看着程彻,苦笑着摇摇头,“程彻,你真的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哼……你根本就不知道。”
这样的神情深深刺激着程彻,当他突然明白自己的选择时,这种刺激正在成倍的膨胀,对于欧阳帆的敌意也只增不减。他深深地凝视着沐心玥,几乎想看进她的心里:“欧阳帆呢,他知道吗?他了解你吗?你又了解他吗?”
“我也不见得有多了解你,不是吗?”沐心玥讽刺地看着他。
“我愿意让你了解,多久都行。”程彻眼中蕴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沐心玥觉得脸颊突然凉凉的,伸手一抹,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程彻,面含悲悯,不知道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程彻,你把我当什么?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上辈子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让你这样践踏我的尊严!”
“你冷静点听我说完行吗!”程彻也有些急了,只有吼出声才能缓解心里隐隐的慌张。
“你应该庆幸我足够冷静,没有殃及他人,更没有疯狂到去质疑那个流掉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程彻,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个傻子吗?”沐心玥泪流满面,却眼神狰狞,恨恨地看着程彻。
程彻皱着眉,心疼地伸出手想为她抹去泪水,却被她躲开。他心里一热,直接伸手紧拥住她,一手紧紧按住她的后脑。当他感到唇上的一阵冰凉时,心底的微颤才终于解放,像是一团火球绽开,暖意漫布全身,这样踏实。
沐心玥却在这暧昧温暖的一瞬,如遭雷击地呆愣在程彻的怀里,心中惊讶,忐忑,竟然还有一丝内疚,唯独没有曾经幻想过的喜悦。这濒临窒息的瞬间,她的眼前恍惚闪过欧阳帆的脸,她不由地伸手,在虚空中描绘这棱角分明的轮廓,泪水滑落,心如坚冰。她的手下突然反应过来,猛得推开了程彻。程彻一愣,却并不计较,只是重新拥抱着她,沐心玥的下巴硌在他的肩上,他却不由地一抹安心的笑意,附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轻声说:“原谅我的迟钝,原谅我竟然才明白我的选择,原谅我。”
“你真的知道,你的选择?”沐心玥喃喃地问了一句,她不知道这句话是在问程彻,还是在问自己时,就听到了程彻肯定的回答。
“是。”
“好,我知道了。”
他似乎是察觉到沐心玥的冷淡,怕因为之前的言语不善,再让她心里有疙瘩。于是,磕磕巴巴地解释说:“心心,刚才我的话,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看到你和欧阳帆在一起时,笑得很开心,心里有点说不出什么感觉,莫名其妙就……我……所以,我说那些话只是一时冲动,都是不经大脑的胡话,你别生气行吗?”
沐心玥看着他像青涩少年一样神情紧张,心里直笑老天爷捉弄人,却不忍心再咄咄逼人,只想让今天快点过去,两人都冷静一下再说。
“我没有生气。何况,我也有言语失当的地方,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沐心玥摆手敷衍着说。她闭着眼睛冷静片刻,才睁开眼看着窗外的灯火阑珊,淡淡地说:“你真的误会了,我和欧阳帆……我们只是朋友。”面上坦然相对,但是心里却心虚又难过,说不出的滋味。
她,终究是骗了他。
“我知道。”程彻笑了笑说。他把她拥在怀里很久很久,一直这样抱着死不松手,沐心玥轻轻地挣巴了几下,他也只当不知道。他突然害怕失去,害怕她真的转身远走,他们算是扯平了,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好,就当……她还是爱他的。
程彻的手坚实有力,她却嫌他箍得太紧,觉得骨头都要被勒断了。今晚,她敏锐地察觉出程彻的不安全感,她唇边的笑僵在脸上,也没有来得及收,两人明明贴得这样近,可她的心却怎么也捂不热了。
沐心玥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不论是她与欧阳帆的日渐亲厚,还是程彻当初的情难自持,都让两个人像是有前科的罪犯,当他们都怀揣着对方的案底,破镜重圆的怀抱显得生涩又讽刺,乍暖还寒。只因没了信任的感情,跟没有氧气的地球一样,并无区别。
一夜过去,外面的潮气又重了许多,天才刚放亮,床上的人就惊醒了。
沐心玥的脸有些暗淡,窗外‘噼啪滴答’的雨声不知疲倦地响了一夜,吵得她烦躁不已,眼底的乌青泛着诡异的颜色。昨晚,她呆坐了一整夜,大部分的时间她的大脑都处于一片空白,直到天边泛起肚白,脑子混沌得几乎不知所以时,她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果决,睡意也终于袭来。
在神思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有些难过。
整夜未眠,让她觉得身体疲倦极了,按了按有些隐隐作痛的小腹,迷糊地伸手摸索手机,才发现没电了。等给手机充上电,她才看到了短信提示,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呆坐在床上不动,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那么敏感,她仿佛知道了什么,又心存侥幸。
坐起身,怔了半响,尖锐的铃声霎时响起,唬得她的心咚咚直跳,她紧盯着屏幕,划开了接听键,嗓音带着一缕沙哑。
“喂?”她只敢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多说一个字。
直到对方挂断了电话好半天,她才渐渐回过神,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中酸涩,她低下了头,用手捂住脸使劲揉了揉,有时,她真的恨透了自己莫名的第六感。她尽量忽略脸上莫名的凉意,拿起电话就拨通了一个最熟悉的号码。
沐心玥的声音沉沉的,透着丝丝无助,嗓子哑的发不出声音来,她努力了很久,只生涩地说了一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楚:“欧阳帆,我害怕。”
欧阳帆从没听过沐心玥这样的语调,原本睡意朦胧的他在听到这几个字时,瞬间清醒。她握着电话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从心底涌出莫名的痛感撞得他的心房几乎坍塌。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会这样无助?不管遇到什么事,现在显然不是细问的时候,他按捺住内心的急切和慌张,拿着钥匙飞奔出门。
电话里,她不多言,他也不问,只用最坚定的声音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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