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揭破
不是锤的打击，而是水的载歌载舞才形成了美丽的鹅卵石。——泰戈尔
夏季的白天比初春时长了很多，沐心玥一直不太喜欢那样昼短夜长的日子，让人几乎感受不到阳光的存在，尽是黑漆漆的长夜，显得清冷。哪像这样温暖宜人的天气，让人眷恋。
不远处，在花叶繁茂的树枝上落了一只背上黝黑的鸟儿，它的双翼上染着好看的靛蓝，在枝杈上蹦来蹦去的时候，才能看见它肚上的雪白。不一会儿，又有同伴飞来陪伴，叽叽喳喳的倒也不寂寞。
沐心玥一身利落的打扮，静静地站在窗前凝视着那两只可爱的小东西打闹着，也终于露出了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那嘴角含笑的样子，果然比眉头深锁让人看着舒坦许多。
天刚亮，欧阳帆就开车出发了，一路上也没堵车，十几分钟就到了这里。小区安保极其严格，他只好把车停在了门口，没等多久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向他走来，他不由地笑了笑。欧阳帆一边殷勤地打开车门，一边笑着说：“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幸亏我还算掐点，不然又要你等了。”
“谢谢。”沐心玥笑得很随意，等两人都坐在车里，才轻笑着瞥了眼欧阳帆，悠悠地来了句：“我可不敢，大爷们刚起床的时候脾气都大，电话可不是随便打的呢。”
那天早上八点多，欧阳帆就被一阵短促的声音吵醒，伸手摸索着手机，看到一串有些熟悉的号码，只暗自庆幸自己记性好到家了，果断拒接，继续闭目养神。谁知道，那铃声又不厌其烦地响了起来，把他的耐心瞬间打进了火坑里，连看都没再看一眼接了起来，声音冷淡还压抑着一丝火气：“喂！”
电话里只有‘嘀’地一声，半天没人说话，电话已经挂断了。这时，欧阳帆才莫名其妙地瞅了眼手机，这一看不要紧，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抠掉，暗骂一声：“该死！”
“喂？心玥啊。”
“喂，大爷——”随着两个人逐渐熟稔，沐心玥对欧阳帆说话越来越随便，玩笑也是张口就来。刚才欧阳帆的冷淡语气让她感到莫名的不舒服，一阵无名火上头就‘啪’地挂了电话。现在酸他两句，已经算是她好脾气了。
欧阳帆在电话里憋着笑，一贯温和的语气里含着亲近的味道，低沉的嗓音还有些鼻音，听着还有点性感：“怎么了，这一大清早的就给我打电话，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就是……我想去野营。”
欧阳帆一愣，嘴角溢出暖暖的笑意，随即欣然答允：“好，明天早上七点，我去接你。”这张清俊的脸上笑意不断扩大，久久不散。
“OK。”沐心玥利落结语，那轻快的声音，让他心情大好。
想到这儿，欧阳帆忍不住哈哈大笑，好言好语地说：“那天是我不对，睡糊涂了。”然后不等沐心玥说话就径自转移了话题，“还以为这么早你起不来呢，昨天晚上睡好了吗？今天可是要上山的。”
“嗯。”沐心玥笑着点点头，应该是心情不错。
他们这辆车是最先开过收费站的，大家提前说好的在半路汇合。因为其他人还没到，欧阳帆就打了双闪把车停靠在路边，然后对沐心玥说：“我下车抽支烟。”沐心玥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OK，随即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听音乐，一首熟悉的‘十年’在车厢里单曲循环着，妙音环绕让沐心玥不禁轻哼出声。
欧阳帆倚着车门，轻吐烟雾时瞥见她轻晃着脑袋，手上无意识地轻点着双膝，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他不由地多看了会儿，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哟——嘛呢？大哥！”沐心玥听到窗外的一声豪迈的叫喊，下意识往欧阳帆那边的车窗看去，谁料欧阳帆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和她眼中的好奇撞了个正着，他脸上一阵尴尬随即很快就恢复常态，一边灭了烟头一边对刚才叫嚷的人恨恨地说：“慢死你算了。”
“早上堵车你怪我啊！再说了，我要是到得早了......咳咳，那多不识相啊是不是。”车里的男人伸着头嚷嚷，对欧阳帆挑了挑眉笑得贼兮兮的，然后对着沐心玥伸手打招呼：“哎呦！漂亮妹妹啊！妹妹好啊——”
“好你个屁，滚蛋！”这是欧阳帆难得爆句粗口，他自己没觉着什么，倒是旁边的她抿着嘴偷笑，他才察觉到刚才有失风度，故作镇定地朝窗户那儿指了指，对她说：“别搭理他，神经病。”
沐心玥也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可下一秒就对着窗户外面开心地招手，那副混不吝的捣蛋样儿又冒了出来，故意笑眯眯地说：“哥哥好啊！”欧阳帆愕然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心想还是老实开车的好。
过了好一会儿，车里只有那一首单曲循环往复，两个人都出奇的沉默着。沐心玥听着听着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不知道十年之后，她和欧阳帆还会不会是朋友。继而，她猛地一惊，觉得自己肯定是搭错了弦儿，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于是，她不由地摇头低笑一声，却引来了欧阳帆的侧目，随口问了句：“笑什么呢？”
“你说，咱俩十年后还会是朋友吗？”沐心玥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刚才盘旋在心里的话，之所以把字眼着重于‘咱俩’二字上，纯属是为了避免尴尬，可殊不知这就是最大的尴尬！
欧阳帆听了心情舒畅极了，脸上一贯的温和早已转化为浓浓的温柔，侧脸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瞬，他看着前方遥遥的路，远得看不到头，身边无数擦肩而过的车，急速飞驰而过。这些都像极了人生，无法预知的未来和擦肩而过的人，以及坐在身旁陪伴他的另一半。
“那你说，我们十年之后还会是......朋友吗？”欧阳帆看似不经意，心里却想提起了千斤的水桶，唯恐千斤掉落震得他心慌，那凉水洒落溅得他满心冰凉。
沐心玥听得明白，心里咚咚的一阵乱颤，太阳穴细微的血管里‘嗵嗵’的搏动声她自己都听到了，话卡在喉咙里呐呐了半天，就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欧阳帆有些淡淡的失落，却在晃神的一瞬听到一句低低的轻吟：“是与不是，我说的不算。”
山里的清晨，鹂音清澈婉转，悦人心脾。
“这里的空气真好！”沐心玥眯着眼，嘴角的弧度悠然扬起，如同月初时候悬挂于夜空的上弦月清丽皎洁。
“你很喜欢这里，很喜欢山？”欧阳帆的双手插在兜里，笑着看她的陶醉样儿，两人并肩而行。他知道身后的人故意拉开的距离和窃笑的窃窃私语，不过他都不在意，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有自信让所有的臆测都化作事实。
她笑着‘嗯’了一声，却引来欧阳帆的侧目，“为什么不喜欢海呢？女孩子好像都很喜欢大海的，多浪漫。”沐心玥用一种看老古董的表情盯着欧阳帆，接着不以为然地说：“从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再说了，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吗？”
欧阳帆突然觉得他明明离她只是并肩的距离，可是又仿佛隔着她很远很远，前面是冬日早起时久久不散的晨雾，遮蔽了明明清晰的视线，只隐约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能静静等待，等阳光升起使得雾气自然散去，才能露出远景最真实的样子。
两个人一直往上走着，欧阳帆回头一看那群家伙早就无影无踪了，看到手机上有景陆发的微信，他心下了然地低头笑了笑，继续陪着她往前走。沐心玥跟不知道累似的只管往上走，也不管接替陡或不陡，偶尔扫过眼前的细细枝杈险些打到她的眼睛，她竟然都浑然不知，要不是欧阳帆眼疾手快，真是伤不伤到眼睛都难说。
“瞎了！走路都不看路吗？”欧阳帆的脾气也倏地上来了，拧着眉低喝一声，硬是掰起她的手腕看了看。花枝横擦过沐心玥的手背，细碎的痛感才让她意识到右手被花茎上的细刺划伤，她‘嘶’一声疼得直皱眉，脚步也终于停了下来。
欧阳帆心急也没顾上用没用力，攥得沐心玥的手腕紧得发麻，她也不依不饶地使劲往外挣巴。山上的阶梯过道狭窄，只刚够容纳两个人并肩前行，沐心玥膝上陡地一软就身体就失了衡，两个人踉跄了好几层台阶好不容易才站稳当，也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
“你，欧阳帆你先......你先松开，让我站好。这可是山上，不是闹着玩儿的，要......要注意安全好吧。”沐心玥像是吃了一把四川特产的藤椒，麻得舌头都要捋不直了，面颊红彤彤的。小时候，她总喜欢去小花园偷摘的玫瑰花，回家和伊婷姐姐两个人鼓捣半天，把花瓣都洗了个干干净净，再一片片洒进浴盆里，俩人一起洗花瓣澡，那层漂浮在水上的细腻好闻的玫瑰花透着娇艳的红，映得脸上也泛着上淡淡的红晕。
欧阳帆深深地凝视着整个人栽进他怀里的沐心玥，她的睫毛又细又长，真好看。她的身上散着淡淡的幽香，欧阳帆俱是眉眼一笑，她的品位一向很好，选的香水味道都是艳而不俗。他不由又紧了紧双臂，却使得沐心玥猛得一僵呆愣地看着他，也忘了该说什么。
“做我的女朋友，好吗？”欧阳帆极其认真地看着她说。
沐心玥正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突然陌生的男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可是她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挣脱出来，插着腰像泼妇一样骂得欧阳帆狗血喷头，她就隐约明白了什么。突然间，天空阴云密布一阵雷声‘隆隆’作响，盛夏季节的暴雨倾盆就如同人的一天三顿饭一样正常，看样子他们还真不是一般的点背。
“像是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沐心玥正好借坡下驴地转移话题。“现在下去恐怕来不及了，往上走吧，去庙里避避。”欧阳帆抬头看了看黑云压城一般的天，朝山上不远处的一个供菩萨的小庙堂指了指，果断地说道。沐心玥点头说了声‘好’，两个人就快步往山上走，欧阳帆紧紧握着手心里柔软的温度，沐心玥只是轻瞟了一眼交握在一起的手，她抬眼时只能看到欧阳帆棱角分明的侧颜，也没再吭声，任由他牵着她往前走。
两个人前脚迈进小庙的门槛，后脚就听到‘哗啦哗啦’的雨声，只是几分钟就已经暴雨如注了。
沐心玥站在佛堂里四处打量，这里的摆设很简单，只在正中供了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手上搭着的拂尘显然是被人撩了一下，才垂落在莲花座上，石像前面放了两个供人叩拜的软垫子，上面的佛光莲花绣得有些粗糙。佛堂是个通廊，后面才是庙里的小院子，有屋子，有供案，有镇庙的吉物。站在通廊里，外面瓢泼大雨，自然也会有零星的雨水溅在身上。
沐心玥摸了摸衣角，感觉衣服有些潮潮的，可正是这样的微凉触感终于抚平了一些燥热，她想，应该是这两天气温太高的缘故吧。她随手撩了一下耳边已经被雨水打湿的碎发，抬眼瞅了瞅正中央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其实只是混了水泥又涂上彩漆塑成的石雕而已，看着有些粗糙充其量是有形却真的缺少了精细，可这些东西一样不少的安置在一起，竟然让人下意识地心生敬畏。
沐心玥的目光在那像上逡巡了一会儿，还是缓步走了过去，却不跪拜，只是双手合十敬畏地微微俯身以示尊重。
“你还信佛？”欧阳帆掸掉刚才花枝打在裤边上的灰尘，抬头看见沐心玥走过去一脸虔诚的严肃样子，不可置信地问她。
“不信。”沐心玥依旧站在那儿，仰望着石像，头也不回地否定道。
“不信还拜？”欧阳帆挑眉笑了，不明所以，只觉得她的话是前后矛盾的，不信却敬畏这算是什么逻辑。
“就是因为不信，才要拜。”她依旧觉得理所当然，丝毫不认为这其中有任何悖逆的地方。世界上左右相悖的是多到数不胜数，没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欧阳帆忍不住将心里的疑问道出：“这是什么逻辑？”
“只是为了尊重他人的信仰寄托，并不是为了求助于一块儿什么都不是的石头像。很难理解吗？”沐心玥终于肯回过头，轻皱着眉困惑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
欧阳帆洒脱一笑，一摆手就说：“不难。”那双有些深邃的眼中酝酿出的是纵容还是认同谁也分不清楚，只是那种复杂的东西如同海底脱了根的水草，愈加在水面上漂浮地明显起来，任谁都看得清楚。
沐心玥的眼中露出一丝隐隐的得意神色，扬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还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很满意地说：“嗯，还不错！孺子可教。”欧阳帆看着她自鸣得意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认识她到现在，他大约知道了一些这妮子的脾性，她说出的话有时候是前后矛盾的，他也并不刻意纠正只由着她高兴就好，反正在他看来都是些无伤大雅的闲话，既不关乎原则又无远虑近忧，争执这些无甚意义。如果要句句较真倒显得草木皆兵了，也难免让人觉得这人物俗的很。
雨渐渐小了，花枝被方才的暴风骤雨打得凌乱，零星的花瓣被雨水打落在湿漉漉的泥土里，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那淡淡的芳香偶尔袭入鼻间，依然如故。区别只在于你追求的是艳若仙子的花形，还是只求那久久不散的花香，认为这便是真正的长久。
“雨停了，我们下山吧。”沐心玥伸出手接雨，清凉直浸心脾让人深感舒畅。感觉雨下得小了一些，才轻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尴尬。
欧阳帆终于收回了视线，随口回了句：“好。”听到他说好，沐心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心玥……可以告诉我，你刚才求了什么吗？”欧阳帆突然叫住已经站在廊外的她。隔着已无西风席卷的细细雨帘，他用一种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这个时远时近的人，迫不及待地想将她看穿。
沐心玥一怔，继而看着他笑得清新而自然，想也不想地回答：“求我再无所求。”看欧阳帆仍旧站在那儿，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品味儿，她心里禁不住一暖，笑容活泼得如同还是十九岁的样子，“想什么呢，走啦！”
阳光下的细雨，如此矛盾的美感就这样映在她的笑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朦胧光晕，欧阳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也不觉笑了。
两个人刚站在平地上，就听见前面有个耳熟的声音在那儿喊什么。沐心玥一抬头才看见原来是刚才在路上跟她贫嘴的帅哥。再一瞧那厮身边的美女，她突然觉得脸疼，瞧瞧那一脸的玻尿酸都快从流的汗里溢出来了，沐心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不着痕迹地撇撇嘴，这副夸张的做作表情恰巧被欧阳帆逮个正着，他不由暗自一笑，只当没看见。
“哎——前头有什么‘踏瀑戏水’，去不去啊？”刚才的那位扬了扬手里的宣传彩页，远远地瞅见欧阳帆就高声喊道。
欧阳帆听到喊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沐心玥，谁知两人四目相对时，看到她眼神晶亮，不由会心一笑，眼底的一抹华光溢彩想掩都掩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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