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过去
过去的事情，唯一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它已经过去。——王尔德
窗外的惊雷一闪而过，留下轰隆隆的余音震动人心。
程彻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觉得那个熟悉的夜晚还在脑子里晃个不停，他有些茫然地四处打量了一下熟悉的房间，好不容易从刚才的梦里回过味儿来。他松了松臂膀，才觉得背后黏腻腻的汗已经打湿了背心，伸手往额头上一抹竟然全是冷汗。于是就撂开了被子下床，扭头钻进了浴室。
淋浴头‘哗啦啦’的水流声响了一会儿，程彻擦着湿漉漉的短发，毛巾随便地系在腰上，穿着拖鞋走出来，免不了会在地板上留下潮湿的水印。他揉了揉眼睛，昨天睡得太晚早上又急着去医院看母亲，中午得了空闲跑回来补了一觉，可这会儿还是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难受。他走到床边随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看见有沐心玥的未接来电，就想立即回过去。可突然右耳的一阵刺疼让他动作一顿，倒吸一口凉气使劲按压了几下右耳，才缓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随手把旁边的耳机扔在一边，估计是这段时间作息不规律有些上火，要不就是耳机用得太频繁，刺激到了旧疾。其实他平常都很注意的，一般不用。只是从澳门回来的时候，手机的扩音功能出了点毛病，他也懒得去修就只好先用耳机了。
“喂，心心，怎么了？我刚才在洗澡，没有听到你的来电。”程彻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一接通电话，就赶忙向电话里的人解释道。
“抱歉，心玥去洗手间了，一会儿我让她给你回电话，可以吗？”那人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笑看着对面那个慵懒地窝在沙发里板着脸出神的人，眼神中闪过一抹无奈。
那端不是那个暖人心弦的声音，程彻愣了愣才恍然回道：“哦，好，谢谢。”等电话挂断了，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对着手机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个声音在哪儿听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心心。”程彻的声音有一丝莫名的低落。
“你不是说了，直接回去的吗？”沐心玥平淡的声音里，藏着一丝隐隐的质问。她看着落地窗外的街头，目光落向虚处缥远又无焦距，指尖一下下无意地轻划着玻璃。这副样子让坐在对面的人不禁低头暗笑，继而又端起面前的杯子，掩饰着那越来越意味深长的眼神。
沐心玥像是又长了一只眼睛一样，似是察觉到了这抹明目张胆的视线，她猛得一转脸瞥向对面的人，那人被吓得一愣，好悬没被嘴里的那口咖啡呛死。看见那人罕见的狼狈样子，沐心玥没忍住‘噗哧’一声，又半路止住了溢出的笑声，‘咳’了一声说：“嗯......你刚才说什么？这里信号时好时坏的，没听清楚。”
“哦，我说我妈身体不太舒服，前两天住院了。我不放心就回来看看，过几天再走，反正那边我已经请好假了，多待几天也无所谓。”
“哦。”沐心玥心里吹过一阵风，仿佛把堵在心管的丝丝棉絮吹散了一些。可是却忽略了任由零星的絮丝飘散，也是一件撩骚心口的坏事。最起码，她依旧没有觉得因为他上午的那通电话，她记仇了有什么不对。可能是觉得不太礼貌，她又加了句：“那你好好照顾她。”
“嗯，我这会儿.......”程彻本来想说，下午空闲不如一起去医院看看母亲，晚上一起吃个饭也好，可是话到嘴边，就被沐心玥打断了。
“那我先挂了，我还要去陪陪娉婷，有空再跟你打电话。”沐心玥自然地说。
“嗯，好，那晚上联系。”虽然有些扫兴，但是沐心玥端出了一个他不能拒绝的理由，又听出来她的确没有因为自己来不及告诉她行程而生气，就放心地挂了电话。
“这下放心了？人家并不是故意躲着你，应该是真的有急事，才没来得及告诉你，没有你说的阳奉阴违嘛。”欧阳帆的嘴角维持着温暖的笑意，像是最有耐心的聆听着，眼神温和地看着她，刻意忽略心底隐隐的怪异。
沐心玥拎着手机的一角，一边晃悠一边瞅着已经变暗的屏幕，话里满是质疑合着淡淡的讥诮，她皱着眉轻声低语：“哼......天底下有那么巧的事儿吗？两个人正好在同一家医院住院，他还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啊。在晚间八点档的情景设置里，这种编剧早就被浸猪笼了！”
“这编剧要不要浸猪笼，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说起来，也只有三岁小孩子才会刚刚让我接电话，自己躲在一边当甩手掌柜。”欧阳帆笑得意味深长，眼中一闪而过审视和好奇，让沐心玥的脑子‘唰’地一亮。
只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扬着脸笑呵呵地说：“切——那是把你当自己人好不好，自己人不拿来挡子弹，要用谁来挡？再说了，能者多劳嘛。”沐心玥也不是不会看人眼色说话的人，连声道谢。这些半真半假撒娇的话，对欧阳帆来说倒是挺受用的，只觉得心里莫名地舒坦，如同一抹暖流轻轻地划过心上，撩出一道浅浅的涟漪，温和了这微寒的春意。
“为你分忧，荣幸之至。我很愿意当你的‘废品回收站’，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跟自己人说说。”欧阳帆笑着说。
“好啊......”沐心玥眼中的疏离转瞬即逝，心里筑起的防备心哪儿是那么容易被击碎的，可这也不碍着脸上的笑意盈盈，她的眼神一闪，手边的杂志不知道怎么就碰到了面前的杯子。沐心玥不由地‘哎哟’一声，只见半杯的热咖啡洒得桌上地上到处都是，还有站在衣服上的零星点点，手背烫得有些淡淡的红，她甩了甩手上的污渍，正准备找湿巾擦擦手，抬眼一看对面的座空了，身边的沙发却往下一陷，惹得她的心往上猛地一跳也随后陷了下去，手不自觉地往心口抚了一下。
欧阳帆轻轻托着沐心玥的左手，皱着眉看了又看，“没事儿吧，这么红!烫伤了没有？”
沐心玥脸上不禁一热，觉得有些别扭，忙不迭把手抽了回来，对着欧阳帆淡淡一笑说：“没事儿，我皮肤敏感而已，真的没事儿。”
欧阳帆看手中一下空空的，眼中神色一顿，继而笑了笑说：“没事就好，我去让侍者清理一下，你先坐。”沐心玥点点头。欧阳帆转身走开了一段距离，她就一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好奇并不代表她就要和盘托出，直接冷场难免让人觉得她没有教养，转移话题只是她对他的‘非暴力不合作’而已，他总不能严刑逼供，不说不放过吧，没这个道理。
她伸手去拿纸巾，再一抬眼就瞥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欧阳帆的旁边，那个女人的打扮还算时尚，就是着色有些张扬，看多了不免觉得艳俗，可是那张小脸却精致，很适合浓妆，是个标准的美女，可就是不知道哪里有那么一点不顺眼，沐心玥自己也说不上来。
看样子他们好像是认识的，两人就站在门口的吧台前说了两句话。因为角度问题，沐心玥看不清女人的表情，但是能从欧阳帆的脸上能看出他们应该并不熟悉。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带着那副绅士的死面具，寒暄之间虽然温和有礼却满含疏离，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沐心玥可算是发现了这货的一贯套路。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欧阳帆淡淡地笑着问，只是笑中的疏离更胜以往。
“很好。”女人的声音里，有一丝隐隐的失望，这不是她希望听到的。
欧阳帆一边跟美女友人寒暄，一边还不忘招呼一声侍者，伸手指了指对侍者礼貌地说，“麻烦把那张桌子山的污渍清理一下，谢谢。”
“那位是......你的朋友？”她试探地问欧阳帆，希望他能笑着否定她的问题。她不禁用余光瞥了眼端坐在那儿的沐心玥，眼中闪烁着淡淡的敌意，望向欧阳帆的眼神却温和柔软。
“嗯，我的女朋友。”欧阳帆淡定地直视女人锐利的眼神，这话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朝那边瞅了一眼，看沐心玥正在低头翻杂志，并没有注意他这边，心里不禁松弛下来。
萧茜自认很了解他的，可是那一眼中的复杂神情，她竟然有些看不明白了。她僵硬着脸遥遥望去，当触到那双明亮的眼睛时，看到一抹和煦的笑意，她陡然一愣，一口气硬是被憋在了半中央，只能也扯出一丝笑，冲不远处的她礼貌地点点头，心里却不由地窝火。
“挺好的......”萧茜的那句‘挺好’说得格外牵强，可是抬眼望着欧阳帆的时候眼中却有一缕深藏的挑衅，“不，是很好，很好。”
“多谢。”欧阳帆不禁皱眉，他的耐心值正以坐火箭的速度直线下降，随即礼貌地点头说再见：“抱歉，我还有事，失陪了。”
“再见。”这次没等欧阳帆先离开，萧茜就稳步转身走了，她让步伐尽量和来时一样地快慢，掩饰自己喷涌而出的失态，在远离店里的温暖时，他也终于不用遮掩自己的失落和不甘。
即使那个女人极力掩饰自己情绪，可是从她转身的瞬间，沐心玥就了然地轻挑眉梢，看样子这两个人还是很熟的。至于熟悉到什么地步呢？靠，这管她屁事！
“碰见一个朋友，多说了两句，你等急了吧。”欧阳帆刚走到跟前，屁股还没碰到沙发就下意识开口解释。
“朋友？”沐心玥挂了电话，随即把身子往前一倾，笑眯眯地问欧阳帆，只是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尽是八卦的意味，明明就是在阴阳怪气地揶揄他，还偏偏一副神情无辜的样子。
“是啊，不然呢？”欧阳帆也笑着反问，心里的一根却绷得他血管咚咚直跳，面上海若无其事，一派轻松地继续和她说笑。他有些好奇，不，是很好奇，她有没有生气呢？
“我看啊，应该是女.......朋友吧。”沐心玥心里清楚，却偏偏要故意曲解。一边心里直鄙视自己是不是有病，一天不刺刺他，她好像就不舒坦。一边只归咎于欧阳帆自己倒霉，谁让他在澳门的时候总让她在白建生面前装装装，把她弄得憋屈死了，她现在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是不是。”欧阳帆笑着摆了摆手，连声否认。
“哦，那应该就是前女友，要不然会被你气成那个样子啊。”沐心玥了然地点点头，撇了撇嘴说道。
欧阳帆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心情舒畅了自然不在意很多细枝末节，刚才的插曲造成的一抹不快霎时消散，他不以为意地说：“算不上，充其量只是普通朋友，嗯......过去的一段小插曲而已。”
“喏，你的过去，留个纪念吧。”沐心玥把手机往他怀里一撂，扬着脸调侃他。
“插曲！”欧阳帆唬着脸纠正她。
“好，插曲。”沐心玥一抬手，装作诚恳又不失严肃的样子，纠正自己的口误。
欧阳帆毫不犹豫地把那张照片删除，偶然扫过手机里的最后一张图片时，锐利的目光一闪即逝就恢复温和，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沐心玥，随口说了句：“留着它干嘛，又没用。
这次，沐心玥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那.......程彻呢？你想把他归成你的插曲，还是过去？”欧阳帆有些走神，这话倏地就秃噜了出来，他神情一紧，脸上的笑意难免显得僵硬。
和他相比，沐心玥脸上倒是自然的很，她只是略一怔楞，应该是没料到欧阳帆这样的人竟然也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随后，她低下头淡淡一笑，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再看向欧阳帆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在阳光的抚慰下变得熠熠生辉。
“他，不是我的。”沐心玥坦然地看着欧阳帆，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对这种几面之缘的朋友坦诚相告。她轻启唇角，只言简意赅地说了这一句话，再不多言。
欧阳帆被她坦然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震，几个简单的字符就让他的胸口像轰然绽开了一团最美的烟火，五彩斑斓，脸上的笑意不觉更甚。
“那这个肯定是你的菜了。”欧阳帆顺手递给她一张彩页，笑着说。
“什么啊？户外运动......”沐心玥勾着头瞅了一眼，狐疑地看着他问。
“放心，只是普通的野外露营。那些人可都是惜命的祖宗，肯定不会去悬崖速降什么的，顶多就是随便登登山，然后找个风景秀丽的地儿坐下来喝两杯而已。怎么样，有兴趣吗？”
“哎呦，我对这些最不感冒了。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专门背个包出去找罪受嘛，丢了都找不着人，连个监控都没有。”沐心玥说完不由一愣，目光闪烁一瞬就恢复了笑容。看着欧阳帆兴致勃勃的样子，本来不好直接拒绝的，毕竟刚拿人家当挡箭牌，这会儿就卸磨杀驴不识好歹地拒绝人家，怎么想都觉得不仗义，可无奈她的确对这些兴趣缺缺。
“哈哈——跟我出去，还能把你丢了不成？”欧阳帆笑了笑说。
“那可说不准。”沐心玥斜睨了他一眼，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唇角还含着淡淡的笑意。
这个季节，微风抚过面颊已经暖暖的了。沐心玥站在咖啡店的门口，一边抬手轻轻摩挲着胸前的钥匙挂坠，一边抬头看了眼白净的天，太阳耀眼的光芒庇佑着整个天空，而颗颗粒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加夺目，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
“没找着呢！不会......哎呀——真是烦死我了，到底会丢在哪儿了呢？我在家都找了个遍毛儿也没找着。急死我了......”沐心玥苦着脸对电话里的人抱怨道。
“那天下楼的时候，还见你戴着呢。这下好了吧，不嘚瑟了吧？败家妞儿，那么贵重的东西，看你以后还随手取下来开那些破快递盒子！”女人说话毫不客气，张口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数落，一听就是极其熟稔的。
“好了嘛，只要能找着，我以后一定拿它当祖宗供着！”沐心玥语气略带撒娇地告饶，表示知错了肯定改。
“还贫呢！”女人随口笑骂了一句，一边皱着眉想着。
两个人想了半天，嘀嘀咕咕地说了好长时间，沐心玥才恍然大悟地说：“姐，你说会不会掉在你们小区里了？我当时只顾着打电话了，也没......”
沐心玥还没说完，女人就截住了话头，断言道：“肯定是，你这个糊涂蛋呀！”她急急地回了句：“那我现在过去找你。”就挂断了电话，面无表情地往车那边走去。沐心玥低头淡淡地瞥了眼那串项链，在阳光下折射出的七彩颜色像是一柄利剑刺得眼睛生疼，她伸手一扬就把项链从脖子上取下来，顺手撂进包里。
但愿，糊涂的人，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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