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触碰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
夜店的包房灯光昏暗，走廊上的音乐和喧闹充斥在耳边，此刻，房间里的气氛愈加微妙。程彻眯着眼睛看着沐心玥怒气冲冲的样子，一点也不在意她的语气不善，只顺手扯了扯她的胳膊，淡淡地说：“今天过年呢，别不高兴，坐下来聊会儿。”
沐心玥转过头轻叹一声，在程彻身边坐下，缓了语气说：“聊什么？”
“路上顺利吗？”程彻扯出一丝笑意，若无其事地问道。
“顺利。”沐心玥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程彻眼中深埋着一抹淡淡的希翼，他似乎期待她再说些什么，沐心玥却半天不肯开口。过了半晌，他才听到她的声音，眼中的期待犹如困在黑暗里的人对于光亮最本能的贪婪，沐心玥一眼瞧见了这样转瞬即逝的光芒，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中午，君怡来接机，我们随便逛了逛。然后……”她低下头，尽力掩饰掉眼中的低落才神情自然地抬起头，“晚上和家里人一起吃的饭。”
程彻眼中的情绪渐渐复杂起来，瞅见他难掩的失落，她犹豫片刻终究没忍得住：“你放下了吗？”
“嗯。”程彻认真地凝视站在眼前的她，话里的坚定让他以为骗过了所有人，头一次觉得这些年的年岁渐长也都白长了，竟然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捋不清楚，眼中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清他的酒醉，以及他淡淡的迷惘。
“在那边好好的，一回来就是这副样子，面对就这么难吗？”沐心玥紧皱着眉，无奈地叹了口气，话里难掩不耐。
“难。”程彻的唇边溢出一抹苦涩，沐心玥听了这话只能保持沉默，低头一晒无奈到了极点。
在刚开始的那段日子，他也是这样。无论外头如何的阳光明媚，这个人的心都是阴云密布的。虽然工作、读书一样不落，每天不停地忙碌。可是，那张脸上的笑容，总是少有的。那段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沐心玥看得明白。她甚至都算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这样的日子，他才终于愿意重新面对阳光。但是，他还是很少回国，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肯回来呆上几天，可一踏上这片故土，他的心就像踏上了阴霾。
其实，他很久没有这样颓废了。
认真算起来，他上一次醉酒是两年前得知她结婚的时候。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多歪歪倒倒的酒瓶子，他只肯隐匿在灯光昏暗的角落里，也是这样伤痛许多。
沐心玥也像当初一样，站在他的面前，看着眼前的他。只是，现在的她少了些手足无措，多了些麻木冷淡，她环着双臂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手紧紧地揪住衣服，柔软的狐狸毛被扯得杂乱变形，才拼命忍住了掌掴他的冲动。
“程彻，你够了！”
“对不起。”程彻听到她陌生的语调，脑子才终于清醒了一些，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愧疚和复杂难言的纠结，眉头紧蹙，闭上了眼睛。
他又是在拿这三个字来打发她！沐心玥恨不得狠狠地抽他一巴掌，再狠狠地抽醒自己。她好不容易按捺了情绪，才冷声开口，也许是程彻眼中的愧疚彻底激怒了她，仔细听起来，语气里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讽笑。
“哼，但凡知道那个好消息的人，都很高兴！怎么，不包括你吗？”她的话，尖酸又刻薄。
房间里静极了，程彻一言不发地看着沐心玥，自嘲地笑了笑，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良久的沉默。
初五迎财神，家里的长辈是极其信这个的。沐心玥只好乖乖在家耗过了初五，才有空闲时间和君怡、阿静一起出来坐坐。几个人兴致高昂地在商场里挨着个的逛，见一家进一家。
“你们这不是逛街，简直就是城管例行检查！”沐心玥累得半死，几经抗议无效后索性拉着君怡找了家咖啡厅坐了下来，只留着那两个狂热的妹子继续血拼。
君怡把单子递给服务生，笑得如三月阳春，一转身就立刻变脸对着心玥高声质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看到那服务生被她吓得一个激灵，像看见怪物一样盯着君怡，沐心玥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君怡的单刀直入，她显然已经习以为常，瞥了眼那些不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的闲人，暗自摇头，光是看看这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就知道她俩一定是被意淫成了晚间档的‘宅斗’人物。
“你还会回去吗？”
“不会了。”君怡满心的疑惑被沐心玥打断，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的事。
“为什么！”君怡愕然，连声调也倏然高起来，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却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让她终于意识到了‘尴尬’二字，环视了一圈心虚地噤了噤声。
“这女的有毛病吧，烧着尾巴了，大小声的……”
对，有病，估计是调音键坏掉了，沐心玥暗想。
“哎呦，搞不好就是情敌……”
“我倒觉得像正牌对小三呢，你看看这……”
……
隐约听到最后一句，沐心玥深感黑线满头瞪了一眼面前这个女人，瞬间有了把她扔出窗外的冲动，最好是嘴着地！
“你的梦想呢！你的执着呢！都去哪了？”
“错就错在太执着……”她幽幽地说。
“可是，那里不是你一直向往的地方吗？”
“过去是，现在……不是了。”沐心玥低头敛眉，语气平淡。
其实，在回国的这段时间里有人也这样问过她，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回答一概如是：离家，太寂寞了。而人在孤独时侯，最能找到真实的自己。她终于懂得，处在一个完全陌生且注定不会有归属感的地方，太容易清冷，爱一个人的目的性太强。
所以，她回来了。她想给自己一个自由平和的环境，给自己一个答案，这是她说服自己离开那里的理由。
听到她的话，君怡沉默了。只因为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无奈和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沉思片刻，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你和他……”这两年来，她好像又把自己慢慢藏了起来，什么都不愿多说。
“我不知道，别问我……”沐心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打断道。
君怡凝眉叹了口气，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你们这样到底算什么！亲人？情人？他态度不明，你总要分清楚吧。”
沐心玥闭了闭眼，大概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就敷衍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低头拨弄着手指，声音沉甸甸的，“我总觉得应该迁就他，总是迁就他……”
君怡一直看不懂这两人的关系，说他们是恋人都有些过了，在她看来这不是爱情，可如果说两人毫无瓜葛，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你这是同情，不是爱。”
沐心玥陡然抬起头，眼中的困惑和诧异毫不掩饰。听了君怡的话，她下意识想要辩解什么，张了张口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心里有事。”沐心玥的欲言又止和脸上一闪而逝的诧异，全都一丝不落地落入了君怡的眼里，“我不会问的，放心。”
沐心玥透过这幽黑的瞳孔寻到暖人的光亮照得人心中晴朗，终于释然地笑了笑：“不需要问，我说给你听。”
其实，这两年他和她很快乐，回忆起来竟也是能让人笑出声的快乐。身处异国他乡，他们相互鼓励相互取暖，寂寞消减，快乐成了双倍。她常常在想，如果从一开始，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变，她会不会有嫁给他的那天？
应该是那次刚回基督城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正是这天，沐心玥头一次意识到他和她的分歧。
午后，沐心玥刚进门电话就响了起来，是沐兰打来的，会心一笑，匆匆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起电话，两人像往常一样煲电话粥，絮絮地说了半天闲话，当沐兰终于进入正题，她却听得蹙起眉头。
“她想做什么？”沐心玥有些头疼，蹙眉疑惑地问道。
程彻进门听到沐心玥打电话，笑着瞅了眼阳台，径自走到桌前看电脑。沐心玥看到他回来，冲他笑了笑就转身压低了声音，可仍然压抑不住直达胸腔的怒气。
“钱钱钱，她脑子里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了，是不是！”
沐心玥揉了揉紧皱的眉头，满脸的不耐神色显露无疑，沉声对电话说：“说吧，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她想要什么……”程彻隐约听到沐心玥的声音里有一丝妥协，虽然听不全电话的内容，可是仍然能轻易地觉察出她的不快。
“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沐兰向来相信旁观者清，女儿耐心细腻是最好的倾听者，或者她只是想找一个人赞同她心底的答案。
“我的建议？我的建议就是，只要能让她安分守己，怎么都行。”通话持续了很久，最后沐心玥只一句就结束了通话：关门养虎，虎大伤人。
走到书桌前，她凝视着正在绘图的程彻，好一会儿才扯了嘴角的笑容：“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
程彻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抬头笑道，“今天是复活节，你忘了？”
“还真忘了。”沐心玥转身拿过袋子扬着笑道，“那就来吧，大厨。”两人说说笑笑，手上却没闲着。
晚饭的时候，看到沐心玥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程彻闲话似的说：“下午是谁打来的电话，让你愁眉苦脸的。”
沐心玥怔了一下，吞吐道：“唔……我妈打来的。”瞅见程彻想继续听下去的架势，她还是忍不住和盘托出。
程彻本来不想这样多事，可总是内心不安，沉吟片刻，终于敛了眼中的笑意，神情严肃地说：“毕竟是一家人，闹出不愉快不好。”直到看见沐心玥眼中的诧异，才觉出自己可能言语不当，“嗯……我是说如果闹僵了，以后见面会很尴尬。”
“是啊。”沐心玥心虚地收回目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含糊其词道，“放心吧，真的没事。”
沐心玥原本对于家里的这些事早就深谙套路，可当她看到程彻脸上的表情时，竟有些怔然，不知为什么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自卑。他眼中流露出的不是失望又是什么呢，是因为她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吗？
沐心玥心情不佳早早回了公寓，她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响，才发出一条信息：你很失望吧。
电话就响了起来，程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更显低沉。
“还没有睡吗？”
“没有。”沐心玥低垂眼眸，手指绕着头发一圈圈地缠在一起，情绪不高地说。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程彻当然感觉到了沐心玥的情绪不高，有些欲言又止，“只是……算了，你早点休息吧。”
今晚的沐心玥，突然没了兴趣去深究他没说完的话，只归咎于是自己心情不好，淡淡地道了句：“晚安。”
程彻犹豫地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长叹一声。不能否认，他对于因为家庭琐事而影响感情的事，是极为反感的。尤其是听到她打电话时那样生硬的口气，让他觉得陌生极了。
复活节有三天的假期，沐心玥却一直窝在家里。就这样，一周匆匆而过。这天下午，程彻敲了敲沐心玥的门，“在干吗呢？”
“看会儿书。”沐心玥的语气极为平淡。
“那……一起吃晚餐？”程彻双手□□兜里，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吞吞吐吐地说。
“好。”沐心玥扯扯嘴角，点头答应了。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她一直紧盯着手机，既不说话也不理会程彻做什么，只瞅着那只贪吃的长尾巴蛇一次次地啃到自己的尾巴，暗骂道：不长记性！
“别玩儿了，过来吃饭吧。”程彻觉察出她今天的情绪不高，低头轻笑时，眼中蕴着歉意，扬声招呼道。
沐心玥“嗯”了一声，起身走向餐桌，才注意到桌上摆着蜡烛和红酒，她猛得一愣，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眼底藏匿着一抹惊喜光芒。程彻不语，只是笑笑，也坐了下来。
“先跟你道个歉。”程彻举起酒杯，不自然地笑了笑。
沐心玥听了连心底最后一丝不快也散了，无所谓地笑了笑：“又不是什么大事，还值得这么郑重道歉吗？”
“当然。”
两人之间的冷意算是彻底消散了。红酒的后劲慢慢上来，都有了一些醉意，放松的神经像是脱缰的野马，想什么就不自觉地说了什么。
“我好像……喜欢你了。”沐心玥没有听到回答，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程彻，轻声问了句：“是不是……不对啊？”她低低的声音如同梦呓，可程彻还是听到了，他低着头沉默片刻温柔地说了句：“没有。”担心她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又补充道，“没有不对。”
沐心玥闻言，只是支着已经有些沉重的头，一点一点地像是挂钟上的啄木鸟，声音极细微地傻笑一声，没有言语。
蜡烛的衬托下，哪知道这低头的一抹笑意让程彻的心猛然一颤，他缓步走到了她面前，看着这个从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现在变得举手投足都是这温柔的模样。他就这样鬼使神差地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长久的孤寂仿佛尽数消散，心里竟有欢喜。
“我也是。”程彻轻声道。
就这样的凝视，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他尝试着靠近两人的距离，沐心玥几乎可以数清他的睫毛。她有些慌张，眼中透出的神情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不知所措。直到真的感受到了他的温度，她却倏然感到一阵寒凉沁入心脏。
两个人触碰着这样炙热的温度，手臂微微地颤抖着，极力掩饰内心的悸动与惶恐。最后一瞬，沐心玥如遭电击一般猛然惊醒，手心竟然渗出丝丝冷汗，闭上眼定了定神，才觉得冷静了些。
“你和他……在一起了？”
沐心玥并不打算回答，让君怡一下蹙了眉头，无奈之下只能试探：“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沐心玥只是低头轻笑。
午后的阳光，在寒意未退的初春时节显得格外温暖，阳光透过窗子映在沐心玥的脸上。
霎时，君怡看着她，竟然有股陌生的感觉升上心头。虽然她满腹心事，看似有口难言，却依然能笑得笃定。
沐心玥或许已经获得多年异国生活的最大收获，君怡瞥了眼她随手翻开的书，赫然一句话映入眼帘：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现在，唯一需要期许的就是，她可以看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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