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粟米小贼②:少女乐姜
时已仲秋。颖水岸边乱石密布,野草疯长,十分繁茂;又见孤零零一株大柳树弓着身子向河中横去,似要探到彼岸,低垂的枝条拂着水面前后漂浮着。眼前颍水如注,翻银滚雪一般,打了几个旋涡就向下游汹涌淌去。
管仲看着那水出神,忽闻水声之外有窸窸窣窣之响传来;略一转头,却见草丛深处闪过几只兔影!那水畔秋草正茂,那草中野兔正肥!管仲喜出望外,摸着石头起身,蹑手蹑脚向那草中兔影走去。惊免如飞,又怎飞得过管仲之箭!嗖嗖嗖三五箭过去,竟猎得野兔四只,一黑一灰两白,只只拎起来,但觉好沉手。
“鲍兄,今日权且不打搅了。这四只肥兔可到颖考叔庙换些吃食,解我燃眉之急!”管仲自语,舒展眉头。又连根扯了几根长草,用草茎缚住兔脚,整理好弓箭,左手两只,右手两只,转身向颖考叔庙倒回去了。
自郑庄公立颖考叔庙以来,四时祭祀不绝,民间也常常有人来庙祈福,于是你来我往,人流不断,渐渐形成庙会集市,成为颖地一方好去处。庙前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街道,散落着许多家店铺,其中有一家酒食店最是众人皆知。此家店实也普通,只因店中所酿糙酒口味独特,与众不同,当地人极是喜爱。又因主家乃是当地颖姓族人,排行老二,故称颖二酒家。几年间,管仲与鲍叔牙等也常来颖二酒家小聚,自然每每也总是鲍叔牙做东,而管仲也是尤喜他家糙酒。不过今日却非为饮酒而来,管仲背负长弓,拎着野兔,偏偏择一处离颖二酒家远远的墙角蹲下,然后将四只兔子耳朵朝外一字排开,专候人买。
街上行人穿梭,吆喝声、嬉笑声、叫卖声、闲言碎语声,聒噪不已,眼看人如潮涌,交换频仍,可那兔子偏偏就是无人问津。“难道我天生注定做不了生意?”管仲暗暗自嘲,无奈摇头。又想到自和鲍叔牙合伙经商以来,屡屡失手,害得鲍家总是赔钱,不由长叹起来。管仲不自觉从背后取下长弓,用衣袖慢慢轻拭。这许多年来,每当失意之时,管仲总莫名其妙地要擦拭弓箭。
管仲一面拭弓,一面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年的坎坷往事。正沉思间,不知何故,街面上陡然混乱起来,有女子惊叫之声响起,又伴随着阵阵犬吠步步逼近传来。管仲微惊,偶一抬头,见对面人群中一个黄衣少女,犹若柳底飞花,却又哇哇乱叫,急忙忙、轻飘飘风一般奔过来。少女一边惊叫一边没命地跑,原来身后被一条长尾的黑狗疯狂追咬。如此场面倒也稀罕,管仲哑然失笑。不想那少女“噗通”一下被几块陶片滑了脚摔倒在地,想是又疼又怕,一时乱了心神,竟起身不得;而身后那狗却已经追至跟前,就要扑上来撕咬!少女惊得尖叫不已,只双手抱头,衣襟掩面。
万急时刻,不料一声箭响,黑狗应声落地。街上众人惊魂初定,见一箭正中黑狗咽喉,止不住齐呼“好箭!”黄衣少女也缓过神来,挪开面上衣襟,睁眼一看:那只大黑狗被一支长箭射得好深,依旧瞪着眼睛趴在自己面前,但动弹不得,只是拼命喘息,腹下抽搐不已。少女又受一惊,胡乱翻了身,双腿蹬地,半坐着忙向后退了几步。
管仲上前,扶着黄衣少女站起身子,道:“姑娘勿要惊慌,一条野狗而已。”说罢从狗头之下拔出箭头,就着狗身上的皮毛擦拭血迹。
街上众人都挤过来,争先恐后看那被射了的黑狗,啧啧称赞不已。一个黑脸大汉笑道:“真是神射啊!收了我做弟子吧。如此,我天天就有狗肉吃了!”管仲置若罔闻,毫无应答。
少女定定神,此刻方知射犬救我之人,正在眼前。“多谢义士出手相助,感激不尽!”那少女低着头重重行一礼。
只是管仲此刻业已转身而去,少女只能从其背后望见一身青衣而已。“些许小事,何足挂齿。”管仲淡淡回一句,头也不回,径直走向墙角又卖兔子去了。
“哎——”那少女本想多说两句,请教一下管仲姓氏,却见管仲冷冷远去;一时顿感失落,呆呆玉立,微嗔薄怒轻唤了一声。
众人也乐呵呵散去。黄衣少女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父母驾着车马匆忙赶来。“我的儿啊,伤到哪里没有?”其父止住马辔,跳下车来喘息问道;母亲下车慢了片刻,也是一脸惊慌的神情。少女忽然变换神色,一脸俏皮,眼露得意道:“我怎么可能伤到!瞧瞧,那疯狗被我玩儿死了!”话音刚落,母亲举手就要打来,但又如何舍得,只高高举起,就又轻轻放下,怒道:“恼人的心肝!还玩!当心再被老虎追咬!”黄衣少女眉开眼笑,嘻嘻不已。
少女名唤乐姜,其父乐晋乃是颖邑富商,家资丰厚。乐晋夫妇年已半百,膝下只有乐姜一女,视为掌上明珠。乐姜生性刁蛮,兼有父母溺爱,自小就常常目空一起,惹是生非。今日乐家大小三口共乘一车来逛颍考叔庙会,乐姜却独自悄悄溜下车来闲游。走着走着,道逢野狗拦路,乐姜便狠狠去打;谁知那狗像是得了疯魔病,一番狂叫,便没命地追咬乐姜;后来幸好被管仲及时射狗,挽救了一场祸事。牙姜当下向父母讲述此事,言语之间半吞半吐,满怀娇羞,不似往常那般放纵嚣张,一边说着,一边以右手连连指向蹲在远处墙角的管仲,如指一宝。
父母听了恍然大悟。母亲依旧神色担忧,忙着拂去女儿身前身后的尘土。乐晋笑道:“若非此人,我女儿岂不是要变成狗儿了!呵呵呵呵……”三人不由一乐。言罢,一家人并肩向管仲径直走去。
“义士好箭法,救了我儿,请受老夫一拜!”乐晋说着就向管仲恭敬行礼。管仲忙从墙角起身,还礼道:“折煞晚辈!不过寻常一箭,不必挂心。”
一瞬间,乐姜从母亲身侧望去,近近的将管仲瞧个明明白白:但见眼前人一身青衣,背负长弓,面如冠玉,目若深泓,坦荡荡似春风暖日,凛凛然如雪中孤松!“好一个英姿俊朗的美男子!”乐姜心中暗暗赞道,不由脸就红了,心中忍不住砰砰乱跳。
“我乃颖邑人乐晋,今携妻女出游到此,不期与义士相识!敢问义士姓氏?哪里人氏?”乐晋问道。
“颖上管仲。”管仲答。
“你叫管仲,我叫乐姜。你是做什么的?你家住哪里?哦,是了,你好箭法!该是极好的猎人!回头帮我再射一只狗,不……我要射一只虎!可好吗?”乐姜笑魇如花,一气儿倒个没完。
管仲这才正眼望向乐姜。但见乐姜二八妙龄,青丝垂肩,峨眉杏眼,如花似月,俊俏的容颜下犹带着三分古怪精灵。只是初看如画里人,再看便觉刺眼,但又说不去哪里不对。管仲心头微微一颤。
“又浑说,哪里找老虎去!”乐母笑着半嗔道。乐姜努起樱桃小嘴,轻声道,“那就不射虎了吧。”
乐晋笑道:“少女顽劣,勿要见笑。我当重谢与你!哎呀——”乐晋俯身瞥一眼管仲脚下的兔子,“你有所不知,老夫我最喜欢兔羹!这四只兔子肥的,啧啧——恰恰好!”说罢,从衣袖中掏出一袋钱来。乐晋正要借助买兔以酬谢管仲,袋中之钱也是多出好多,当下故意道:“四只兔子全归于我。老夫半生行商,最知行情深浅,这袋子钱不多不少,正好买你的兔子——请笑纳,勿要推却!”
管仲明知钱多,却也毫不客气,当下爽快接住钱袋,悬于腰间道:“如此,管仲谢了。”
乐晋心生欢喜,“管仲呀,老夫欲邀你到颖二酒家饮一碗糙酒,可好?”
乐姜在一旁乐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儿催道:“去嘛去嘛,快走快走……”
“前辈恕罪,家中老母正盼儿归,我急欲返家。前辈自去,管仲恭送!”管仲说完,恭敬作揖,做送客状。
乐姜忽一下就止住笑容,俏脸拉得老长。乐晋也是一怔,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先被管仲下逐客令,眼前的年轻后生热情似火却又冷傲不羁,敢于慷慨接纳却又善于戛然拒绝,贫而有骨,弱而有才,开合自如,变幻莫测,有些令人难以捉摸,当下只笑着叹道“好,好!容日后相见。”于是携了妻女,与管仲作别。乐姜亦步亦趋随父母回到车前,一边走一边不住回首。
乐母搀扶着女儿臂膀正要上车,岂料乐姜猛一个挣脱,从父母这边急转,奔到管仲面前,摘下右腕玉镯“啪”一下重重拍在管仲左手,红着脸道:“这儿个,乐姜谢你的!”说完急喘,满面娇羞,又转身风一般跑回去了。
乐姜回来,上车坐定,倾身半倚着车前栏杆,心中依旧撞鹿一般。知女莫若母,乐母早瞧出了乐姜的少女情怀,当下会心一笑,又掏出袖中锦帕,帮乐姜轻拭额头汗珠。
乐晋扯上马缰正欲起身,只听得“当”得一声响,一支长箭不知何处飞来,深深射在女儿乐姜身前的栏杆上。乐姜惊眼望去,却见箭身上明晃晃套着自己刚才的那只玉镯,乐姜什么都明白了,忍不住心头火起,大声喝道“管仲!死管仲!挨千刀的管仲——”抬头望去,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那个墙角却已空无一物,管仲早隐于人流之中不见了。
乐姜取了那镯,拔了那箭,却又转怒为笑,满脸桃花一般,斜睨瞧着管仲刚才背立着的那方黄泥墙壁,嘴角轻轻骂道:“死管仲!你很能射箭是吧——我也是箭!你看我如何射你!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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