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霸王之辅①:祭祀预言
洛邑王城笼罩在一片阴寒之中,而南国楚营则是无限峥嵘!楚王志得意满,楚人喜气洋洋,正忙祭祀!楚武王早已下令,命巫尹祭祀太一神,以壮楚国霸业。“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有周一代,祭祀为国家礼典重中之重。与其他列国不同,楚人专于夜间祭祀。祭坛设于楚军大营中的一块空地上,坛上陈设三只硕大的圆鼎,分盛着牛牲、羊牲、猪牲。鼎前又有一条香案,案上置有三具铜簋、两支竹笾,两支木豆,分盛鹿肉、鱼肉、稻米、果子、腌菜、花椒、香草等祭物。又有两只铜罍、三支铜爵,供的是桂酒和瑶浆。尤其祭坛上那些青铜铸造的鼎、簋、罍、爵等祭器既*肃穆又精美异常,夜色中依然透着清亮之光,令人不由自主生出恭敬之心来!楚武王率文武众臣于祭坛之前躬身端坐,膝下是清一色的茅席。这其中,斗榖於菟也从青林山驻地赶来,诸事繁多,祭祀最紧,尚未与管鲍他们见面。
是夜微风轻拂,满月如盘,清辉中,偌大的营中一片雪白。祭坛正中已经燃起篝火,火星四溅,烈烈红焰如同蛇一般扭动跳跃不已。“歌舞娱神啰!”话音刚落,左有钟鼓,右有琴瑟,诸种妙音齐响。巫尹与十余个女巫皆穿五彩华服,腰佩香草,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那巫尹是主祭,年愈半百却依旧是处女之身,每次祭祀,神灵总要借助她纯洁的肉身来传达上天的旨意。
楚武王微闭双眸,伏地三拜。有侍者捧来一个木盒,内盛玉器和丝帛,为国君亲献祭品。楚武王接过,双手捧着走过篝火,献上香案。顿时钟鼓琴瑟之音更亮,乐舞欢呼之声更响,楚武王禁不住回头望一眼火光中跳跃的女巫们。
左首有侍者捧来满满一束、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苞茅草,恭恭敬敬如神人一般立放在楚王面前。那苞茅是刚刚收割的新草,每一茎都精挑细选,碧绿油亮,闪着水光。右边又有侍者捧来一只玉盘,盘中置有三尊桂酒。楚武王取一尊酒,望着苞茅,高声言道:“无上的太一神啊,请降临我楚,享我祭酒!熊通自继位以来,无时无刻敢于懈怠,誓愿扫平江汉,称霸一方!三日后,十五路诸侯将齐聚沈鹿,公推楚国为江汉伯主!此乃大楚百年不遇之大机!熊通自知德寡才微,难当大任,但天降大任,又岂敢妄自菲薄!前途吉凶未卜,今夜特设祭坛,虔诚祈求太一神赐福!助我荆楚成就霸业!”言毕,将三尊桂酒逐一浇向苞茅。那酒顺着直立的苞茅草束,从上往下滴滴滑落,酒渗于草,越渗越少,末了只有些许点滴落到地面,仿佛那酒是被苞茅喝了一般。
此为“苞茅缩酒”,是有周一代祭祀的一项重要仪程,其意代表神灵享用了人们的供奉,为吉祥如意之兆。苞茅于是成为祭祀的贵重礼品,价值连城。只是苞茅只产于南方楚国一带,就连周王室的苞茅也需要楚国进献,所以有“楚贡苞茅”之说。但自熊通僭号称王以来,楚国便不再向东周王室进贡苞茅了。如此悖逆之举更使楚国为天下诸侯所声讨,此为后话。
女巫们越舞越欢,个个沉醉,仿佛无我。楚武王归席,闭目又拜。那巫尹嘴角含笑,手舞足蹈,身躯柔软如蛇,绕火一周,却到楚武王面前狂跳不止。其余女巫们也如水一般围上来。楚武王略感惊恐,正不知所以,一刹那间,却见巫尹脸色陡变,一声狂呼,浑身抽搐,立时倒地,仿佛不省人事的样子。众女巫也停下舞步,分一左一右两列,屈膝跪于巫尹身边,齐声垂头呐喊:“太一神!太一神!太一神……”虽说是喊,但又似齐声歌唱一般。
楚武王慌忙伏拜于地,道:“恭迎太一神!”身后众臣随之亦拜。在一片恭敬中,巫尹缓缓起身,闭目端坐,凭空几声大笑。奇怪的是听那声音并非是巫尹,倒像是一名雄壮的男人。那声音道:“楚王所谓霸业,何足道哉,有如囊中取物!天下霸主,必有楚之一席!但当下楚国营中闯入一只斑斓猛虎,正是日后荆楚大业的绊脚大石,你们知道吗?”
此番祭祀,本意是要为三日后沈鹿之会,楚国称雄江汉而祈福,怎么好端端地又忽然冒出来阻碍楚国的一只什么猛虎出来!委实大出意外。看巫尹之意,仿佛在说沈鹿之会没什么,但是楚国新近遇到了日后的强敌!楚武王大惊失色,身后众臣如斗伯比等也是一片骇然。楚武王道:“猛虎……虎?敢问太一神,虎在何处?”
那声音笑道:“正在眼前。这片营地的东北方,有一只锁虎的囚笼,国君难道不知?”
楚武王愈加迷茫,追问道:“熊通愚钝。请太一神明示:这猛虎是谁?这猛虎是吉是凶?如何对付这只猛虎?”
那声音应道:“克虎者,虎也。我有谶语,国君谨记:北有虎,南有虎。虎令尹,霸王辅。五十年后,汉水斗虎。”言罢,又见巫尹从脖下项饰中摘下一颗玉珠,轻轻一弹,那珠子凌空飞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坐下席中斗榖於菟的额间。
斗榖於菟微痛,轻叫一声,不知所以;斜睨落在眼前的玉珠,伸出右手想去捡了却又缩回。楚武王及众人不约而同向斗榖於菟投以异样的目光。斗伯比情知此事非比寻常,更是惊得心如撞鹿。
巫尹仰天长啸,火影中声如霹雳。待啸声散去,巫尹如一尊石像,轰然倒地;仿佛没了气息。须臾片刻,似乎又回过神来,缓缓坐起。巫尹像是很累,疲惫说道:“我回来了。”侧耳听去,此时之语才是巫尹自身的声音。众人知道,这是太一神已经离开她的肉体走了。有三五个女巫过来,将她搀扶到一边休息,然后那些女巫们又手挽着手,围着篝火继续跳起舞来。两边的钟、鼓、琴、瑟也改奏起舒缓的乐章来。
楚武王无意乐舞,一味沉思起刚才巫尹谶语的深意。心中虽然翻江倒海,却是百思而不得其解。楚武王扭头望向斗伯比,示意上前。斗伯比蹑手蹑脚过来,躬身坐于右侧。楚武王问道:“巫尹谶语何意?珠子打向公子斗榖於菟,又是何意?”斗伯比深知祭祀谶语乃是国家大计,何况自己的儿子也卷入其中,若非大福便是大灾,心中着实忐忑难安,当下推脱道:“恕我愚昧。国君下问,斗伯比不得而知。巫尹掌管国家祭祀重典,谶语之事,当无所不知。”楚武王嘿嘿一笑,“斗先生乃楚国第一大才,也有不知之事?”斗伯比只垂头不语。
等不到祭祀完毕,楚武王携斗伯比就来到巫尹面前。楚武王道:“请得太一神为楚祈福,巫尹劳苦功高!寡人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谶语道:‘北有虎,南有虎。虎令尹,霸王辅。五十年后,汉水斗虎。’究竟是何意思?还望巫尹明示。”
巫尹盘坐在苞茅草边的蒲席上,月光火影中更显得脸色有些苍白,她声音略带沙哑,缓缓道:“国君不必迷茫。借我楚国祭祀之机,当今天下南北两大奇才不期而遇。此二人均是令尹之才,霸王之辅!所谓虎令尹,霸王辅也。只是眼下两人年少,均隐于草莽,未来各自辅佐南北雄主,大约五十年后,汉水之岸必有一场龙争虎斗!”令尹,为东周时代楚国境内的最高官职,相当于后来的相国。谶语暗示,两人都是辅佐王霸之主的相国大才。
楚武王心惊,“南北争霸,必是我楚国与北方之国争霸,不知这北方之国是哪一国?南北之争,孰胜孰败?”
巫尹闭目道:“太一神言尽于此,楚国好自为之。”
斗伯比忍不住又问道:“这南北二人,既然已经聚集在今天楚营,即是已现端倪!敢问巫尹,南人是谁?北人是谁?”
巫尹忍不住呵呵一笑,道:“先生乃我楚国第一智谋之士,今日为何如此茫然?当今楚国,不是正有一只被老虎乳养了的虎子吗!南虎者,正是令公子斗榖於菟!北虎,正囚禁在楚军营中之艮(东北)方,除北虎外,另有同行三人。你等自去寻访。哎,这北虎正是我楚国称霸的天敌!北虎不亡,楚霸无望!”
“北虎不亡,楚霸无望!”巫尹之言,明明是在说——只要有北虎在,楚国便称不了霸!楚武王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射出两道寒光,“他既然已经来到我楚营,休想再活着离开!杀了北虎,我看哪里还有阻我霸业的天敌!哈哈哈哈……”楚王狂笑,陡然又变色道:“传令!全营搜捕,尤其营中之东北更是要滴水不漏!非我楚人,无论南北,一并捉了来见我!”
坛下甲兵匆匆领命而去。祭坛上忽然弥散出一股血腥气来,满席文武皆是一片惊骇。巫尹却紧闭起双目,对着天上明月幽幽自语道:“各安天命,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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