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避雪
气氛有些诡异。
风雪夜里,一处暗沉无声的屋子。
一支蜡烛,半处光明。
唐念锦揭下帽子,露出一张眉眼分明,冻得双颊发红的小脸来。
她又朝着屋里走了几步。
听那矮胖之人的说法,这房中的少年便多半是此处主人,她既然来避雪,也当打个招呼。
刚想靠近些,却见一个比她尚略低一截的身影挡了过来,正拦在她与少年之间。
正是封山。
唐念锦目光掠过桌后的另一名男子,未作停留。
她笑着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道:“这雪下的这样大,怕是外面的山路也走不了了。”
封山站在两人之间,也是为了挡住少年的脚部捆绑痕迹,先前离得远,此刻那姑娘走的近了,难免被她发现什么端倪。
“我上山之前便于家中长兄说好了,今日来此处,不论结果如何,明日都去山后与他告个平安。”她又露出歉意的神色。“若是明日见不得我,以他的性子怕是会去报了官府。我再三与他说了不必,却拗不过他。”
封山听到此处,眼皮一跳,心中暗道麻烦。
再细细盯着唐念锦片刻,观其神情,也不像在扯谎。
他们这门买卖做的隐蔽,待事情了结,把这小子的尸体往窑洞里一烧,待开春后人们上山,届时什么痕迹都烟消云散。
只当是这庄子的主人莫名失踪了,即便有发现什么,也怀疑不到他们身上。
若是这一两日就被人发觉,不仅财宝运送不及,更有其他破坏计划的忧虑。
他脑子里一时想得多了,难免神色纠结,只好转头看了眼桌后的男人。
男人做了个隐蔽解决的动作。
封山轻微颔首,双手缩紧厚重的宽袖里,将袖里的狭长匕首轻轻摸住。
“既然来了,就且留下吧。”桌后的男子忽然开口,身子微微前倾。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调里未带半分情绪。
许是改了风向,烛火晃动到另一处,恰好落在在他的脸上。
与矮胖的封山不同,男子尽管坐着,也可以看出其身壮体强,络腮胡子遮住了脸的下部,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
唐念锦点点头,似是毫不慌张,摆头打量了四周,自我介绍道:“我姓唐,家中排行老四。”
封山将手背在身后,慢慢绕圈朝唐念锦身后行去,口中道:“这位便是庄子的少主,想来你也知道,进了庄子,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都得提的清楚。今日你已是来晚了,日后可不得如此没规矩。”
他这面说话,无非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少年依旧沉默着,唐念锦偶与他目光相接,只觉得里面深深暗暗,像无尽的深潭幽水,配上那绝美的面貌,更显的摄人心魂。
即便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见多了俊男美女的她,也不得说一句此人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
一个沉默的绝色少年,一个滑稽的矮胖青年,再加上一个凶悍的胡子大汉。
唐念锦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组合无论是怎样看起来,都显得起怪异别扭了些。
“庄上也是烧瓷的吗?”唐念锦好奇道。
少年目光波动了几分,道:“彭城来的人,没有不知道陶庄的。”
“我随家人才搬来这里不久。”唐念锦老实答道。
这具身体的主人平日本就是不常出门,又无朋友姐妹来往,随着唐至文一同来此赴任不过数月。纵然知晓这是个瓷器大县,家家户户对瓷了若指掌,但她却未有更深了解。
说话间,封山已经绕到了她的身后。
袖中寒光隐现,蹑步上前。
又拔出匕首,自下而上对准小姑娘背后的要害,猛然向前一刺!
“屋子这么冷,不生火吗?”唐念锦正巧向前行了几步,一双晶亮的眼睛看向少年。
就这几步,恰巧让封山扑了个空。
这小妮子难道在背后张了眼睛不成!他腹诽几句,手上动作却不慢,立刻收起了匕首。
入夜之后,山间温度骤然降低,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贴着地灌进来,又顺着人的腿往上爬。
男人忽然开口:“去生个火盆。”
既然是大哥的吩咐,封山自然不敢不从,从右侧一个小门里掀开帘布,又推开木门钻了出去。
他先前蹲点的时候,早已对这处宅子的构造有了大致了解。
除去这外间屋子之外,其右侧连着杂物柴房,并一个小院,大约是加工瓷器的地方。左侧是住房五间。而直行往北,正中间是堆放材料的地方,料房以北,便是窑洞。
剩下三人,互相沉默。
男子盯着她,她看着少年,少年瞧着烛火。
而蜡烛稳稳地自顾自燃烧着。
唐念锦本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但却总被空气里的某种怪异气氛给压的开不了口。
好在局面没有僵持太久,少年先起了个话题:“听闻这山间有个传说,早些年间,有位进山寻找烧瓷材料的青年。”
男子没有打断他,唐念锦也露出认真听下文的神色。
少年继续道:“瓷石瓷土是起步关键一环,那青年精益求精,听闻这山间峰峦耸峙,有上好瓷土,便铁了心进山来寻,谁想走了大半日,眼见着天黑了,也一无所获。”
“然后呢?”她眨眨眼,接了一句。
少年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好看的脸侧轮廓在这烛火里镀上一层柔和的绛金。
他的声音清冽,如温酒细润:“正当月黑云厚,山际幽雾弥漫之时,青年瞧见远处有火光映天,他便朝着那处一路摸了过去。”
“到了一处废弃多年的圆窑,听得里面有喧闹人声,青年面露难色,不敢轻易入内,却又好奇深处究竟有何物,那火红的光芒,是否是烧瓷所生。”
圆窑是北地常见的窑炉形制,易于控制升降温的速度,虽有易出次品的缺陷,倒也颇受窑户喜爱。
而唐念锦似是听得入神,只待他继续。
少年声音低了下来:“而那洞内忽然传来了一个飘渺的女声,声声直唤这青年入内。听到此声,那青年也不知如何,眼神浑噩,不由自己地走进了窑洞里。”
“他这一进去,就再也未曾出来。”
“那女声莫不是此处的山鬼,能勾人魂灵?”唐念锦噗嗤一笑:“唤的是什么?”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道:“那女声道的是——若到我这处,留命不留魂。”
“够了!”
几乎是同时,男子怒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随着他大力拍桌而起的动作,整个人的身形都清晰的出现在唐念锦面前。
果然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一张脸铁青,眼里泛着凶猛的怒气。
“哎?”唐念锦小脸上满是茫然。
男子压抑住怒气,一言不发,只盯着两个人,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来了——”木门一开,一个矮胖臃肿的男子扯着嗓子,端了个火盆快步走了过来。将火盆往地上一放,整间屋子的寒意总算散去几分。
正是方才离去的封山。
他古怪的瞧了瞧自家往日里极其稳重的大哥,总觉得他似乎有些与往日不同,眉眼间积聚着黑气。便心下有些好奇——方才他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此刻,显然不是问话的合适时机。
火盆放好了,屋子里也亮了些。
封山见唐念锦裹紧外裘,朝火盆挪了挪,杏目微眯,俯身微倾,眼睛盯着燃烧的炭火。
他心中暗道,正是个好时机。
便几步从后面靠近小姑娘的身侧。
大袖一挥,又是致命一击而出,直扎心口!
正逢上唐念锦起身抬脚,上身与刀尖擦过,羊裘外毛坚硬,发出划拉的响声。
而封山脚下似乎被她这一个动作给绊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地狠狠摔在地上,手里的刀甩到角落深处,发出重物坠地的响声。
唐念锦似乎未察觉自己的动作造成了什么后果,只惊讶地看着封山摔在地上,连忙伸手扶他起来:“没事吧?”
封山摔得鼻青脸肿,没好气地撇开她的手:“不劳你费心!”
“方才是不是摔掉东西了,我去替你找找?”唐念锦又好心道。
抬脚便要朝匕首滑远的方向走去,封山连忙拉住她,吱唔道:“不……不用了,我自己一会去找。”
邪门了,那小妮子的脚是怎么把他绊倒的,难道她运气就这般好?
络腮男子朝封山摇了摇头,两人默契相通,封山了悟。
这意思是叫他暂不动手。
也是,若真如她所言,那长兄见不着人去报了官,此事收拾起首尾来可就麻烦不少。
“天色不晚了,大家先早点歇息。”男子站起身。
只要过了今夜,届时尾行她去瞧瞧是否真有那个约定,若她识趣地回来,还可以多活几个时辰。
若是诓骗他们二人,那免不了横尸当场。
他杀人无数,从不因对方是女子亦或弱者而放松警惕,心存同情。
“不知大哥如何称呼?”唐念锦随之朝左侧门走去,回头瞧了眼那少年,仍然坐在桌后一动不动。
“我叫常边。”男子未有隐瞒,左不过是个必死之人,即便知晓他的名字又如何。
“一会封山会服侍少爷歇息。”似是见她有些疑惑,常边又解释了一句。“我带你去歇息的房间。”
唐念锦道过谢,面上不疑有他,随着男子穿过木门,到了第三间房前。
“这陶庄只有你们几人了吗?”
常边淡淡应了一声。
唐念锦推开门,见是一普通的下人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桌,并三床棉被。
这几间房纵然挨得近,但显然第一间的房门窗台更加精细。
想来便是主人的宿处,其余皆是工人或者下仆的房间。
“你先暂且歇在这里,切莫乱走。”常边走出门外,又叮反复嘱她片刻才走。
唐念锦连连点头,送走了常边,关门时瞧见外面地上的落雪已有手指厚度,映得一片素白。
又听的外面脚步声和开关门声,估摸着他们三人已在她隔壁房歇下了。
走了半日,她早已觉得脚痛疲惫,朝床上一躺,舒舒服服地歇息起来。
倒像是什么都未曾发觉一般。
隔壁房间。
封山贴近墙壁,听得那一间的声音停歇下来,又出门瞧了瞧窗户。
唐念锦房间的灯烛已灭,果真是歇下了。
当下放心的吹了个口哨,听得另一侧房里传来回应的口哨,他也放心的躺上了床,贴着墙壁睡下了。
封山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便是如此,若隔壁有何异动,他第一时间就能醒过来。
而第一间房里,少年再次恢复了五花大绑的架势,被扔在床上。
常边就着桌椅坐了下来,这小子在问出藏宝之前,可千万不能弄死。
今夜若是拷问他,难免不弄出点动静。左右不过一日的时间,未免节外生枝,常边还是等得起的。
操之过急,往往成不了事。
只是这小子忒过分了些,偷偷暗示那小娘子此处危险也就罢了,居然讲什么山间魑魅的故事!
他常边杀人不眨眼,遇事冷静,智谋双全,可唯一就听不得这鬼神乱语的东西。
“呜呜。”
常边打了个冷颤,猛然回头盯着门外。
再细细一听,似乎是起风了,风过树林房瓦,发出呜咽的声音。
他狠狠剜了床上那瘦削的身影一眼,都是这小子胡言乱语。
正当他放松下来,准备入睡时,门外却响起了一阵单调而重复的敲门声。
随着敲门声的,是一阵女子幽怨而虚渺的声音。
“若到我这处……”
留命还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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