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开门
常边脸都白了。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继续。
他突然站起身，大步跨到床前，两下解开绳结，低声道：“去开门。”
少年活动了一下僵化的手脚，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蝶翼般的睫毛轻颤。
他的动作不慌不忙，好似真的才睡醒，要去开门一般。
全然没有被他人控制的逼迫之意。
常边趁他动作，便拿出火折子点了灯。屋子里亮起来，驱散了先前那丝诡谲的寒意。
少年打开门，屋里的光迫不及待涌出，将他单薄却修长□□的身形投在地上。
也投在屋外小姑娘的身上。
唐念锦笑意盈盈地仰头看着他，道：“刚才没吓到你吧？”
她故意模仿之前故事里的对话，就是想看看常边的反应。
果不其然，对方此刻连门都不敢来应了。
这么大一个壮汉，居然怕鬼故事？
少年瞧见小姑娘弯弯月牙般的笑眼，闪着狡黠的星光。
还未等他开口，瞧见门口情形的常边便大步跨了过来，将少年往后一拉，面色不善道：“我先前与你说过，夜里别出来乱走动。”
唐念锦眨眨眼，双眉倒撇，先前的笑意消散得干干净净，只余一副可怜的模样：“我先前起夜，听见茅房旁的杂物间里有人说话。”
“可我想起你之前说的，这庄里除去我们四人，再没有别人了。”
外面还在飘雪，却没有初始那般大了，少女脸部稚嫩的轮廓清晰，眉眼分明，唇红齿白，像个娇嫩的瓷娃娃。
但皮囊相貌之好坏，对常边而言并无什么影响。
“我来敲门问问，若是你们也在房中，那怕是杂物间里藏着什么歹人。”唐念锦作出害怕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此刻不敢耽误，便来提醒一二。”
“还有别人？”常边心下思虑万千，有了诸多猜测，但未以防不测，仍是让唐念锦带路，随她去瞧瞧。
“若是无事，我便睡下了。”少年站在常边身后，神色未有变化，只懒洋洋地说了这么一句。
唐念锦眼皮一跳，陶庄这位小少爷也太佛了吧……
家中藏有贼寇，事及自身性命安危的事，能不能走点心？
常边回身，背对着唐念锦做了个威胁的手势，语气却似寻常道：“少爷安危重要，若真有贼人，恐有同伙。我若随她去了，何人贴身保护您？还是一同去为好。”
“贴身”二字咬的略重。
少年：“好吧。”
还显得不情不愿的。
为防打草惊蛇，三人未带灯，穿过院子，朝右侧一间仓库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原本是唐念锦头前带路，走着走着，便成了她落在后面，与少年一道。常边脚长步子大，走到了前头。
到了第一扇杂货间门前，常边停下脚步，半弯腰贴门听了听，果真从里面传来细微的人声和碰触到杂物的声音。
这庄子太大，果真有人躲了起来，怕也是对陶庄的宝贝有多图谋。
常边面色严肃起来，侧身回头一看，碎雪轻扬扬落下，在人儿的身边萦绕片刻，才悠悠触底。
少年身形修长，面如冠玉，身子虽是单薄，却坚定颀长。少女面若桃花，杏眼樱唇，披着一身淡色旧羊裘，缓缓走在他身侧。
当是一对绝色的璧人。
常边仿佛感觉冰冷的狗粮正在自家脸上胡乱地拍。
他摇摇头，把脑子里众多思绪甩开，见唐念锦也到了门前，对自己指了指里面。
她做了个口型：有人吗？
常边眉头微皱，低声道：“我进去看看。”
伸手摸了摸门鞘，确认没锁，他便猛地用力一推，且在瞬间，身子便冲了进去。
紧跟着响起来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夹杂着男人的怒骂。
少年目光落在唐念锦身上：“你胆子不小。”
“当你是在夸我了。”唐念锦一边说着，一边跨进了房里，从袖中掏出火折，点燃了门口桌上的油灯。
少年随她走了进去，入目便是一片狼藉，最里边的角落里绑着一个矮胖的男子，因嘴里勒着抹布，此刻只能发出呜呜声。
另一边的梁上倒吊着方才才进来的常边，左腿上绑着绳结，绳子另一头穿过房梁，几绕缠着重物瓷石，落在地上。
显然是个构思精妙的触发式陷阱。
唐念锦是学美术的，对结构和空间本就很敏感，先前好奇打发时间学的各种机关，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常边刚被倒吊而起，头晕脑胀，还未适应过来，便感觉一双滑嫩的小手将自己双手拉在一起。
又用粗大的麻绳栓了个极其结实的结，打结的方式怪异却结实，他用力挣扎，反倒越勒越紧。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常边心里懊悔，千防万防，还是对这小姑娘警惕太低。
“直觉。”唐念锦后退几步，偏头看了眼少年：“说吧，怎么回事。”
就她进门时所见的二人对这少年的态度，显然有诈。那个矮胖子还好说，这胡子大汉可没多少身为下仆的自觉。
常边又悔道：“是我看走了眼，你若是来敲门，封山在隔壁，不可能没有察觉。”
冷哼一声：“小姑娘年纪轻轻，手段倒不差。”
少年在她身后站了一会，道：“若是无事，我就回去睡了。”
唐念锦略带诧异看着他：“我救了你的命，你没点表示？”
这么注重睡眠，年纪轻轻就开始养生了吗？
“我记得，并非是我求你救的。”他垂眸回道，声音平淡而好听。
但这话却说的气人，唐念锦盯着他那张玉琢白皙的俊逸侧脸看了半晌，心里只道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忽视小姑娘灼灼的目光，少年面不改色，微眯双眼，转身缓缓出了门，在门口身形一顿：“你不睡？”
谢了……我生物钟一般都能熬到到修仙时间。
唐念锦扯扯嘴角：“你先去睡吧，我与这两位朋友多聊聊。”
未有质疑和好奇，听了她这话，他竟真的便回屋睡觉去了。
唐念锦好笑得摇摇头，倒觉得这小少爷脾气独特。
又回头朝一吊一绑的两人露出了温柔的笑脸：“咱们来聊聊？”
…………
晨光熹微，夜里低沉的积云散去，满山银装，林间万籁俱寂。
山林深处，一处庄子。
清晨的冷气灌入屋檐下，从走廊一路蜿蜒曲折，到了一扇门前，正欲侵染进去，却被那门一开，推到了外面。
少年睡眼惺忪，墨丝垂肩，只简单束了发，唇红齿白，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从外屋传来的人声令他有片刻恍惚，随即又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来。
是她。
那个奇怪的姑娘。
抬脚朝外屋走去，除去女子清脆黄鹂般好听的声音外，还夹杂着男子的交谈声。
唐念锦找遍了厨房，只有些干粮和冰冷得难以下咽馍饼，干净得不像有人要久住的地方。
以那少年绝色姿容，说他是来这儿山里辟谷的仙人说不定她也会信。
封山和常边在一旁收拾自己的猎具，唐念锦正收拾桌子。
听见门那处的响动，她抬头一看，正遇上他的目光，与昨夜的深暗无底不同，今日的这双眸子略长，眼尾上扬，眉眼分明，在加上那令女子都嫉妒的睫毛，衬得眼眸摄人。
大约是才睡醒没多久，眼里蒙着一层雾气，更显得可怜兮兮的。
真是个祸水。
唐念锦感受到那双眼里的疑问，解释道：“厨房里东西不多，得亏我眼尖，在角落里还寻到袋米。便随便做了点粥。”
又道：“你起得正好，缸里少了些热水，洗过便能吃早饭了。”
一副毫不见外的样子。
少年没有开口，只是将目光落在那二人身上。
封山举了举手里的长刀，凶恶道：“看什么看！”
常边将东西放进背囊，零零碎碎都是打猎的物事。
唐念锦擦完桌子，提着裙子赶忙回后厨端了一锅白粥出来，又摆了四幅碗筷，将热过的面馍放在中间。
四人上桌吃着同一份粥，倒显得像一家人一般。
少年愣愣看着桌上的饭食，半天未动。倒是封山和常边吃了一碗又要了一份。
“食材太少了，今日你们进山若是能找到些吃的最好。”唐念锦面露歉意：“这么简陋的早饭，真是……”
封山一口热粥下腹，只觉热气暖胃，味道香美，纵然素了点，能在这大雪天里吃上一口热粥，在白味也成了美味。
更何况这熬粥的手法不知是不是什么独家法子，粥嫩可口，当即道：“唐妹子不用如此，即便是顿顿白粥，我也喜欢吃！”
而常边没有说话，只埋头闷吃。
“我想说的是，这么简陋的早饭，真是对不起我的胃。”唐念锦愣了一下，道：“呆会若是你们打不到别的食材，就别回来了。”
封山一噎，不再多言，也埋头吃了起来。
虽然昨夜雪大，但他们兄弟对山间林地格外熟悉，别说是冬日打猎，便是雷电暴雨也能照去不误。
两人吃的快，把碗一放，带着打猎的东西便出了门。
而唐念锦抬头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眼睛亮亮的，声音糯糯的：“你怎么不吃呀？”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眉头微皱。
自从那人过世后，他便习惯了冰冷的饭食，习惯了随便解决的日子，也习惯了一个人。
因此如今接近年节，庄上所有人回彭城后，只有他一人和厨娘留在这庄上。
陆家陶庄的生意近段时间来却是不太景气。
上个月，庄上的厨娘也被别家挖走了，他才不得已外招了个丫鬟。
眼前这碗泛着热气的白粥，令他一阵恍惚，好似那人还活着，每日都给他备好热腾腾的饭食。
然后关切地问他：还够吃吗？
有时，他甚至想自己宁愿从未有过那样的记忆，未有经历过，失去时便不会如此痛苦。
见他不言，唐念锦又问：“小少爷，你是对米过敏吗？”
他说：“我不想吃。”
她笑了，眼睛弯弯的。
又站起身几步走到少年面前，因他坐着，她便显得比他高一些。
少年侧面便是墙，唐念锦附身靠近他。
单手撑墙，将人圈在桌子和自己手臂之间，压低声音道：
“我粥都给你舀碗里了！想浪费粮食？门儿都没有！吃！都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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