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雪
先入耳的,是微小但清冷的水声,手心和脸上皆是冰冷的触感。
空气里的凉意像无处不在的隐形丝网,交织而结,令人无处可逃。
唐念锦睁开眼见到的第一幅景象,就是这素银裹树,罕无人迹的山间雪幕,她的身子前后均是高耸的险山陡壁,直插入云。
天山一色,雪深人绝。
离她不过七八步远的地方,有条溪流蜿蜒,水面有几处已然结起了冰。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些火辣辣的疼。
大抵是先前摔下来的时候磕碰到了。
手脚上有些瘀伤,摸上去隐隐作痛。但所幸没有骨折一类更严重的伤势,算得上从山坡顶上滚落下来这不幸中的大幸。
唐念锦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来后,第一反应便是打量自己的装扮。
她的上身外穿着一件短臂枣红袄,并缃色下裙,最外面还搭着一件边角起毛、有几处缝补针脚的普通素色羊裘。
大抵是穿的日子久了,原本该柔软的羊毛变得板硬。
羊裘太大,与她娇小的身子并不合适,显得有些笨拙。
她缓了半刻钟,才把脑海里的信息接受完毕。
她自己在原本的世界里已经是个成年的大学生了,专业是环境艺术设计,常和绘画设计之类的事情打交道。
而不像现在的这个身体,看上去估计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她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已经进入了高度信息现代化阶段,魔法和科技结合起来,发展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而精彩的世界。
但唐念锦却一直有个治不好的怪病。
她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生情绪的剧烈波动,其中以负面情绪为多。
若不是唐念锦自小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从小聪慧,成绩又好,生活顺风顺水,加上还是个一个乐观主义者,极可能早就被这些负面情绪给击垮了。
唐念锦也看过心理医生,结论却是自己没有任何心理疾病或者是抑郁倾向。
这种偶发的负面心理影响常让她觉得心痛难忍,但又找不到病因,更谈不上医治。
就这么熬到了大学,她的一位高中同学进入了生物炼金专业,并在这方面跟了一个项目研究。
后来,这个同学找到了她,先是给她这个美术生讲解了一大堆不明觉厉的理论,然后才充满期待地看着她道:“所以说,在另一个空间,一定存在另一个人,能和你基于以上理论展开情感共鸣,甚至在对方情绪异常强烈并超出阀值时,对你造成严重影响。”
唐念锦沉默了三分钟:“说人话……”
“就是他/她不开心,你就不开心。”
这就很难办了,她根本找不到那个人是谁。
因为这种奇怪现象的背后成因似乎和好友的课题研究有所关联,因此作为一个自认为是“买不起颜料的三流画手”的她,居然也开始时常出入他们理工科的实验室。
眼看关键数据就快收集得差不多,马上取得重大进展的时候,实验所用的那个仪器……炸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唐念锦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正趴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脑海里还多了一个人的记忆。
准确的说,是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
这个刚过完十五岁生辰的小姑娘也叫唐念锦,是祈朝徽嘉二十六年,时任彭县知县唐至文的小女儿。
今日,他们一家本是上山来祈福烧香作愿,因慈州彭县此地的风俗如此,便入乡随俗进山了一次。
又因这处山路崎岖,车马难行,只能步行。特别是几处险地,雪厚难辨,唐念锦原本是行在最后,却不小心一脚踏空踩落,从上面摔了下来。
她昏迷的时间不短,一行人回去时近乎晌午,但此时瞧这天色已经有渐暗的迹象。
加上冬季的缘故,白日时间更短 ,天黑说不定只是一瞬时的事。
眼看就要入夜,自己还在荒山野外。
此时,天空中逐渐飘落下来许多大片的雪花,唐念锦伸手接了几片,雪白的轻羽在她手心融化,带来真实的触感。
不是做梦,她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唐念锦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乐观主义。如今虽然境遇差了些,但总归是让她多了些安慰——这个时空的唐念锦,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与她心念相通的人。
否则为何两人名字一模一样,自己在事故发生之后,还会穿越到她的身上来?
若真是这样,她日后可就再也不用受这怪病的煎熬了。
她身上这件羊裘,还是唐家大哥穿腻了了后不用的。以小姑娘在唐家的地位和存在感,想等他们发现她出事,在回来救她恐怕有点难度。
否则,当时从她踩落的地方顺着下来找,很快也能找到她。
不至于还让她在下面昏迷挺尸地躺了这么久。
还是得靠自己找找出路。
慈州的人善于制瓷,山间野外常有房屋窑洞。在此处多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个暂时休息过夜的地方,明日一早在寻下山的路。
雪下的越来越大,她踩在雪上,冻的发冷的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
很快,狭长的山谷就走到了尽头,旁侧的溪流也换了个方向,继续向前奔流而去。但越往外面走,结冰的水面就越多,用不了几日,这条溪流也会被完全冻住。
唐念锦搓了搓发白的手,朝远处四处张望。
她眼睛一亮,在前面的山林掩映间,隐隐约约看到了屋瓦一角。
将羊裘的泛黄的帽子罩住头部,暂时挡住大雪的侵袭,唐念锦朝着那个方向寻路走了过去。
……
这一处屋子显得极为开阔,无论是面积还是高度,都给人一种空旷感。
屋里用具摆设不多,一个矮小而臃肿的影子在大桌前晃了几下。
很快,桌上一只蜡烛闪着摇摇欲坠的光亮燃了起来。
这点光亮是如此脆弱,仿佛一点风便能将它熄灭,但它又总能在每次被吹的歪倒之后猛然弹回来,继续燃烧。
柔和的烛光落在桌上,也落在地上少年如玉琢般好看的侧脸上。
剑眉斜飞,长如蝶翼的睫毛低垂,掩盖住那双好看的眸子中的情绪,高而挺的鼻梁在白玉无瑕的肌肤上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紧闭的唇间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嘲讽。
即便是在这阴暗干冷的屋子里,少年依旧美得如同画中仙子一般。
身上衣料虽不名贵,但却整齐干净。
只可惜,“仙子”此刻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而始作俑者刚刚点完蜡烛。
矮胖青年嘿嘿笑了一声,也翻身寻了个椅子坐下,他的个子只及成人腰部,动作显得滑稽又可笑。
“这庄子里,除去你,可还有别人?”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原来在那桌子后面,还有一人。
因他面目身形尚在暗处,外面天色暗沉,大雪纷飞,遮天蔽光,才显得屋里的阴影之处颇多,看不清他的样貌。
只有其手间翻动,隐约闪着寒光。
“大哥,这庄子上下我都瞧遍了,昨日便走得七七八八,只剩这小子一人。”矮胖青年大声嚷了几句。
男子并未答声。
胖子又道:“咱们在外面冻了一天一夜,这好不容易逮着条肥鱼,我听那些个人叫他少爷,想来就是这庄子的主人。”
似是想到什么,圆而亮的小眼睛闪了闪:“咱们把他一捆,在逼问出财宝之处,卷了钱财,把人……”
“封山!”男字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被唤作封山的矮胖青年声音一顿,才反应过来,若是此刻就流露出自家未有留活口的意思,怕是地上这小家伙就不会好好合作了。
当下恶狠狠地剐了少年一眼,恶言逼问道:“这处确是只有你一人了?”
说话间,又拿起放在桌上的短斧,威胁性地比划了一下。
少年轻轻抬头,面色不变,肌肤白皙,却显得有几分苍白。
声音温润,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淡:“庄子里的人都已经回了彭城,若说其他人……”
“原本是该有个新来的婢女与我在这儿庄里同住,今日便是她进山的日子。”一同先前他们闯入时的态度,少年没有多大反抗,问什么答什么。
封山点点头,还算他识趣,知道少受点皮肉苦。
“只是……”
只是今日突降大雪,按以往经验来看,多半会封山阻路。
那位小姑娘,进不了山也好。
封山却未想到这方面,对他而言多一个人,多一条性命,不过是顺手的事。
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小婢女。
只要未让她走脱,届时出去通风报信,引人来救便好。
“若是一会来了,将其引进来,一并绑了。”男子低声吩咐道,手里的寒光更甚。
“雪下的这般大,想来是来不了了。”少年竟还有心思替他们分析。
封山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听见那处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
他咧嘴笑了起来。
又上前,先是将少年上半身的绳索松开,只绑着腿部,又把他拖到桌子后面坐着。
威胁了几句,才在男人的示意下过去开门。
敲门声还在继续。
封山先是开了个门缝,探出个头来,瞧见外面的人,才继续拉开了半扇门。
外面雪虽然大,风却并不太盛,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缓缓而降,铺盖在这山间。
大雪纷扬,万籁俱寂。
“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封山装作寻常下人的口气,一边侧身催促外面的人进来,一边回头递给少年一个眼色。
敢让她发觉不对跑了,就让你好看。
唐念锦对这矮胖青年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外面雪大,落得她满身银白,双手发冷,便也未曾多想,跨步便进了屋里。
烛影微摇,少年坐在桌后,敛目静息,薄唇微抿。
而她一身银白,踏风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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