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我怀疑她是我夫人 > 41.41

41.41


  往常并没有这样多的人在她身边议论婚嫁, 但仿佛一觉醒来, 忽然之间几乎身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说了起来,兴许是宋习贤即将择婿, 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

  “还早呢,表哥才及弱冠, 不急着成家的。”至于她,更是不急了。当姑娘这样快活,嫁人做什么。嫁了人又能有什么好处,总归她迟些旁人也是说不出什么话的。再者这事儿她不急,迟些早些,嫁或不嫁人她都不在意。若论心急,也该是舒参政急。

  “成家立业, 自然是先成了家再去立业。”老夫人温柔和睦地笑着。

  “也是。”时人皆有后宅安宁再成就功名之说,老夫人这样讲也是情有可原的。其实反过来也没什么不好,例如说她哥哥, 大抵就是先立业再来成家了。但宋朝唯没有反驳。她现下依旧记着皇帝当年是怎么样遁出长乐宫的, 伏低做小才是对的。不同老人争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先是争辩不过, 再者是争辩过了惹得老人家气恼,保不准两脚一伸直接去了,紧接着便被人谓之不孝, 何必呢, 听着便是了, 反正做不做、记不记在心都是自个儿的事。

  “当年娘娘又去得早,里头没个亲近的女人家,放殿下一个人在宫中,我总是放心不下的。好在菩萨保佑,殿下总归是平平安安长大了。姑娘家的几个坎,殿下总归是过了一个。娘娘膝下就殿下一个姑娘,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些。婚嫁一个不妥,寻了个错的人,以往便是再如何好,日后也是深陷泥潭的,再差一些说不定还要饱受磋磨死胜于生了。”老夫人半颦着眉讲,再又看向宋朝唯,似是无意提及,再道,“陛下同娘娘是青梅竹马,我与殿下的外祖父也算得上个青梅竹马。且说成家,无论是嫁娶,都要寻个知根知底的人才好。”

  宋朝唯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当。

  老夫人或许是真的关心她,但话里尽为内宫是吃人的地方,吃了皇后也饶不下她。且嘴上说着怜惜她放心不下,却压根儿没来宫里见过她一回,递名牒都是不曾往内廷递过一次的。再加上提起的青梅竹马之说,以及今日正巧是段彦行冠礼之日,不免就令她想起了这些日子总绕在她耳边的她与段彦所谓的青梅竹马缘分。

  宋朝唯大抵明白老夫人是要讲什么了。果不其然,见她久久没有话来,老妇人便慢慢继续说:“若说知根知底,殿下与阿彦也是一块儿长大的,必然要比旁的人熟昵些。咱们原是一家人,婚嫁更是亲上加亲,那些子龌龊也定然不会有的。”

  老夫人再端详着她的神色、揣测着她的心思,续言道,“前头那些年每每想到娘娘都不禁感慨。娘娘若是在,殿下也不必如此艰难,连个讲女儿家话的人没有。实在是娘娘去得早,不然何至于及笄至今,驸马那会事,半点儿响声也没有。对着姑娘家说,婚嫁便是第二次投胎。娘娘若在,定然也会希望殿下寻个知根知底的驸马。若是娘娘在,保不准此刻在这儿说这些的不是我这个外祖母了。想来,娘娘对着青梅竹马白首一事,自然也会同殿下谈及的。”

  她话里话外都是已逝的明德皇后,言辞语义均拿皇后的心思做个由头,便是想唤起宋朝唯半分念母之情。若是听见这是母亲的遗愿,做女儿的哪能不斟酌几分。再加上老人家又是如此的情真意切,处处为着她着想。旁的人保不准就应下了。

  然而宋朝唯并不是旁的人。皇帝虽在她年幼之时,总提及皇后往事,但她心里清楚得很,皇后早就去了,世上活着的人,即便是她都不曾有母亲入梦来。母爱子,最是情深,她都不曾有梦,又有谁知道皇后的心思。

  揣测出来的并非就是真的,谁又能确保那个深埋黄土之下的人会这样想呢。只不过是拿着个去世的人,为自己的谋算做掩护罢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再不能顺从老人家的心思了,“青梅竹马自然是好的,我也是盼着,表哥能觅一个知根知底贤惠大方的表嫂。至于我,想来父皇自由安排。嫁娶之事,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同我关系委实不大。”

  青梅竹马的确很好,但讲实话,总角之年的情分算不上什么,她同段彦委实算不上青梅竹马,若要真论出一个,或许她与舒参政勉强还能算一算。

  她言辞委婉,将婚嫁推到了皇帝身上,虽没有直白了当的拒绝,却也言明了她对着段彦是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情谊的。

  说得实在是清楚明白了,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夫人本该是知难而退,再不提此事才对。但她偏偏迎难而上,仍旧抬着那双不算清澈的眼,无故问道,“殿下可是觉得阿彦不好?”

  宋朝唯摇了摇头,余光不经意瞧见了金秋桂色,米色碎花在秋风之中轻轻垂落,传来一阵阵甜腻的芬芳香气,她正色慢声讲道,“表哥自然是好的,但于我而言,表哥便是表哥,再没有什么旁的念头。”

  段彦如何会不好。

  闻名金陵的贵公子,风姿斐然,前途无量,又洁身自好清白干净,及至而今,身边也没有个体己人,比起旁的世家公子不及弱冠便有了三四房妾室,或再厉害些连带着有了养在外头的庶子而言,实在是十分好了。在这样一个蓄妓成风,三妻四妾的金陵,他实在是一股清流了。

  然而好必然是好的,却不代表着人人都对他有儿女私情。

  即如墙头下盛放的魏紫,繁丽盛美,妖娆国色,谁能说它不好。但也会有人嗤之以鼻,路经之时瞧见了也仍旧视若无物,从不停驻。这样便能说它不好了吗?却也不是,只是有人爱玉兰,有人恋清莲,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上那富丽牡丹罢了。

  是以段彦再好,于她而言便如牡丹,人人称赞,却并非她挚爱的青莲。

  她话音才落,便听身旁的老夫人幽幽叹了一声,伴在秋风里有些萧瑟哀转。然而除却哀转之外,还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宋朝唯并不能听出来。只她心想着适才是不是猜得过分了些,老夫人也许的确是心里挂念着她的,又或许的确不笑的宫内的情形,将所有都当成了伪装出来的,才会去说宫里艰难这样的话。

  老人家似乎也是一片好心,但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她也只能瞧着老人家伤心了。

  两人一块儿没有开口,四下有些寂静,宋朝唯便想开口告退,心里头正想着,却听见有个女儿家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祖母!”

  坐着的宋朝唯便抬眼去看。同中秋那夜一样,如今正从外头走来的,又是那两个人。

  段家二房嫡出的姑娘与袁昭娉。

  宋朝唯忽然想到了长青岛的事,大理寺的人分析来分析去,又将那块地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土松了令这位袁姑娘滑了下去。这个由头是真是假,并不能确定,但总归应当是没几个人信的。不然也不会漫天疯传是宋习贤把她推了下去的。

  土松不松宋朝唯并不知道,但金陵谣言不休地说宋习贤为人骄纵跋扈,她还是知道的。谣言止于智者,显然世上没几个智者,或者说是比起土松这样的事,市井更偏爱带有些桃花以为的爱恨纠缠。于是说的尽是些宫里头大公主仰慕段家公子,羡慕嫉妒袁姑娘与段家公子常有往来,将人推了下去之类。且因着提起了大公主,不免又有人在传,清河公主为人也跋扈,遥安山不允人设宴如何如何。

  谣言于市井之间无风而起,尽是在玷污皇室名声。却又寻不得个根源,且又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小题大做便让人觉得太过,于是只能不了了之。

  这些谣言与袁昭娉有没有干联她也不确定,但远离袁昭娉这一事她还是确定的。

  袁昭娉这人大抵就是个霉运缠身的人,又或者同内廷八字相克,不能将她赐死便离她远些,免得引火上身。

  于是宋朝唯盈盈站起身来,又起手面了段家姑娘与袁昭娉的礼,再同老人家温和道,“天色渐晚,我也该归宫了,便先告辞,还往外祖母保重身体。”

  老夫人瞧着来了的袁昭娉与孙女,便也不再挽留她,只说了好又起身送她。宋朝唯并没有伸手,只道不必相送。老夫人便唤了身边贴身侍女将她送出门去。

  侍人引着宋朝唯往外走去,不经意又碰见了段彦。

  宋朝唯只想今日果然是不该来什么来什么。

  段彦只弄好了发冠,依旧是一身玄衣,与往日里他的青衫又许多区别,大抵就是多了些沉稳。他也是要往老夫人那儿去,不想碰见了宋朝唯。温和的眼中有些许惊讶,问道,“阿唯这就要回宫去了吗?”

  宋朝唯觉得他这话说的很没道理了。都吃了好几盏茶了,再不走难不成要留着用饭不成。

  她点首应是,又想起了今日带来的那份礼,本是要给袁夫人或那位老太太的,只因为出了别的事,竟差点儿便又带回了宫,但好在此刻碰见段彦,于是她便挥手让从月上前几步,从她手里拿过那个楠木盒子,放到了段彦的眼前,道,“险些便带了回去,还好又见着了,便以此贺表哥及冠。祝愿往后日子,青云直上,如愿以偿。”

  段彦听着她的话,尤是如愿以偿那一句,不免怔了怔再微笑,又亲手拿过了她手中的礼,也不放到侍人手里去,也不打开,只捧在掌心,定眼看了片刻,再又抬起头来看她,一双含情带雾桃花眼仿佛顷刻便要溢出水来,如同正午暖阳一般明亮,又似三春惠风那样温柔,看得宋朝唯心里头都有些发慌,紧接着便见他扬唇轻笑了起来,没有出声,只是一个浅浅的笑容,在那一张如诗如画的脸上填了许多情意,再是郑而重之,像有千重柔情般的感慨道,“阿唯,你今日能来,我很荣幸。”

  宋朝唯想着也是,她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尊贵人,能来参加他的行冠礼,他的确该感到荣幸的。但这眼神看得她发憷,不免就令她想老夫人所说的话,段彦或许是知情的。但她不能开口问,便同此刻她不能回段彦的话一样。

  “我送阿唯出门吧。”段彦也没有想过要她的回话,只讲。

  “表哥去看外祖母吧,这儿离大门应当不远了,我自个儿走出去便是了。”宋朝唯婉拒。

  段彦却摇头,罕见地固执道,“既是荣幸,不能相迎,也是要相送的。”

  宋朝唯争辩不过他,也不欲与他争辩。何况他说的也并无道理,无需相送不过是她亲和而已,但论她的身份,便是他父亲母亲来送,也是可以的,君臣之别便在于此。且送一送,实在没什么大不了,宋朝唯是个乐意去圆人家心愿的人,于是便应允了。

  但倘若知道舒参政还在门口候着,宋朝唯想她定是不会让段彦相送的。

  段彦一路将她送到了大门口后停下脚步,躬身与宋朝唯道别,目光柔和,定眼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宋朝唯心里头都有些不耐烦了,想来他也意会到了,于是终于开口,细心叮嘱道:“秋来露寒,阿唯可莫贪顽,保重自己。”

  宋朝唯觉得是自己年幼顽皮的模样根深蒂固了,但此时的她已非往日的她,士别三日显然段彦不曾刮目相看。只是他终究是好心,便只讲,“多谢表哥惦记,咱们便来日再会了。”

  段彦自然点头。

  宋朝唯说的来日可期,再过不了些日子便是秋猎。段彦身为国公家的公子,又是朝里丞相刚弱冠的儿子,再如何也是会带出去的。至于宋朝唯,虽然她不擅长骑马打猎,但并不妨碍她吹风遛马。

  只待宋朝唯转身出了大门,便瞧见了立在门口的舒参政。

  参政今日盛装,明晃晃立在那儿,像是在等人,也确实在等人。瞧见了从国公府出来的宋朝唯,便迎了上去。

  如此便令在门后尚未离开的段彦徒生了几分惊讶,惊了之后便又觉得自己所想该是无稽之谈。即便会有人同他一样想迎娶这位殿下,也不该是舒参政。

  舒参政无妻无妾,但已过了而立好些年。就算参政想娶,宫里那位陛下也必然是不应允的,眼前这位殿下也自然是看不上的,所以实在不足为惧。加之舒参政一向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对着那位穷追不舍的美艳郡主都没有半分好脸色,哪里会怜香惜玉,又怎么会喜欢宋朝唯这样的殿下。舒参政该要和书案过一辈子才对。

  段彦深觉是自己想岔了。

  于是待他再抬眼看去时,便只觉得这二人立在一块儿实在是像极了父女,舒参政目光是十分的温柔,但却像极了看亲生的久别重逢的女儿的柔和。

  大抵参政想同皇帝争一争亲伦里的位子了。

  他觉得站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加之老夫人那里的人也催了过来,于是便领着侍人一块儿离了。

  离在门外被他当成了老父亲的舒参政见那人影离去了,便也收回了有些深沉的目光,接着再去回答宋朝唯的问题,是问他为何会在此。他只伸出手替她拿下了隐在鸦青发上一朵小小的浅白桂花,“在等你。”

  “咦,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走?”宋朝唯没有去管他的手,只奇道。

  “国公夫人该要留着你说话的。”舒参政回。

  “为何?”宋朝唯不解他为何这样说。

  “一来,这么些日子不见,必然要同你讲讲话,才能彰显些外祖情分。二来,你那表哥段彦及冠了,你又是个及笄的姑娘了,有些事也必然会说起来的。不能同陛下讲,便只能从你这儿下手了。”舒参政慢慢解释。

  这猜测竟与真相不差分毫,宋朝唯却又问道,“为什么不能同父皇说?”

  舒参政未答。修长的指摩揣着那一朵可怜的桂花,力道有些大,令桂花成了桂花糕里的佐料,花汁儿溅在了指尖,有些微微的凉意,他不管不顾,神游太虚,眼怔怔地望着鞋尖,又像是透过鞋尖飘向悠悠远远的远方,是在思索着什么。

  宋朝唯见他久久不答,有些不耐,拧眉看了他好一会儿,正想伸指戳醒他,却见低着眼睛神游的舒参政忽得抬起了头来,斟酌了好些时候,往日如山间深泉一般沉定的眼在此刻微漾,像是被清风拂过,“闹闹,我……我……我娶你好不好。”

  像是夏日黄昏的雨,忽如其来,令人避无可避。

  金陵人无一不说矜贵清冷的舒参政,在此刻却如此直截了当。山崩不行于色的舒参政,如今不仅眼眸微漾、言辞吞吐,连带着隐在宽大袖下的指都在轻轻颤,一如风雨之中开得颤巍巍的花,不知雨后结果如何,又压根儿没有退路。

  立在他面前的清河公主仿佛也被惊到了,虽说未到秀口半张的地步,但那双凤眼的惊讶是掩盖不了的,也许惊讶过了头,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开口说任何话,只任由参政看着她。往日里在她面前能说会道的舒参政,此刻竟也没有任何动静,在说完那句话后,只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并不再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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