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我怀疑她是我夫人 > 40.40

40.40


  俯仰之间, 铜壶滴漏。时光是世上最留不住的东西, 比翻脸后的女人还要绝情,即便是拿一筐金银也换不得半个回首。弹指之间便又过了好些日, 圆月也渐渐往弯了去,再转眼便到了段彦冠礼那一日。

  同蒋国公寿辰那一日无异, 宋朝唯早间起身后,便差人去东宫询问过一回。太子说得也是不得空,便只能作罢。与宋朝唯偶有亲近不同,太子同蒋国公家全是疏冷至极。宋朝唯便想着大抵是因为常年居于庙里,不回金陵那些子血脉亲情也觉醒不得。她时常也会疑惑,为何父皇那样追忆母后,可对于蒋国公府却总是不冷不热。

  是不冷不热, 朝堂之中蒋国公依旧是三公之首,而那位大舅也领着正一品丞相之职。满门勋贵,显赫之际莫过于此。并未表现过任何的厌恶。但也不曾有过任何殊荣。尤其是身为盛宠皇后与皇帝生母的母家, 并没有任何破例的荣宠, 一切都是循规蹈矩。甚至于蒋国公的寿宴,皇帝也不曾参与过一回。

  虽如此,皇帝却也不曾阻拦过她与蒋国公府亲近。她参加寿宴也好, 前往段彦的冠礼也罢,皇帝都是许可的。

  宋朝唯想不明白,却也不曾去问。这是朝堂上的事, 她其实不太懂, 只知道皇帝许可了, 便不算事什么做不得的事。且她常年住在宫里,偶尔前往蒋国公府也不过是因着他家厨子,去寻些好吃的好玩的罢了。要说亲情真心这样的东西,大抵是皇后去得太早了,她统共也没见过蒋国公几回,实在没什么真心实情,也就只能嘴上说几句福如东海了。实际在心里占下的地方,都比不得她那位亲姑母、慧安长公主了。

  蒋国公府里,与她关系亲密些的,有些子正儿八经来往的,其实也只有段彦了。是以这日段彦的冠礼,他都开口邀了,她又是无病无灾的,自然是要去的。

  从月拿来了她昨日里挑好的衣裳,因着作为观礼之人,需得着玄衣玄裳,但宋朝唯的衣裳一贯是素色,是以找了好一些时辰才寻出来这样一套。绸制的衫,袖口暗云纹加几点华贵,不比往日来得出尘,是说不出的韵味。再端坐于螺钿铜镜前将发髻挽成,玉簪步摇点缀。待洗漱梳妆罢,又已过了半刻钟,也该要往蒋国公府去了。

  拿上了早从库房里捡出来的红丝砚、龙须贡笔并几块松烟墨,寻来一个描金红酸枝木盒装好了,作为及冠贺礼。将一切都收拾妥当,才乘了六帷松青软轿往宫门外去。

  桂月末时未及穷秋,凉风半寒尚未萧瑟。

  软轿自关雎往玄武门去,悠悠地经过千秋台。

  千秋台的另一方便是太学院。宋朝唯抬眼望去,恍惚间还能看见太学之中那一棵高大柳树。没了叶立在风里,她又不免得忆起当年自己在太学之时的情境。

  那会儿委实年纪小,不爱念书爱偷闲儿,对于功课往往都是唉声叹气的。只是过了这么些年,如今记在心里的却都是那些乐事,当年厌恶至极的功课与学士,现下想来更多的却是怀念了。一眨眼都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已及笄,而当年那个玩伴如今也将及冠了,至于其他大多数人,也有些许血脉相连的人,却已故去将近一年了。

  宋朝唯对于那一桩宫廷秘而不宣的旧事,往日里是没有这样多的感慨的。只如今瞧见了太学,又是段彦的冠礼,是以才不由得想起那些来。

  软轿再缓缓过了千秋台,穿过榴花门,再过不了一会儿,便已出了玄武门。

  玄武门前槐树的叶子此刻剩下的并不多了。

  距中秋之夜见舒参政不过几日,当日里还算茂盛的树叶,此刻皆是半分枯黄蜷缩在地上,再过一两月,若无人清扫,便该化成花泥了。这算不算人是而物非。说起来倒像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一诗意拆反过来的模样。

  叶落而月缺,但她与舒参政却仍同在金陵。

  宋朝唯百般无赖,便只这样胡乱想着。瞧见花了便想秋蝉,看见叶便念金风,再念及舒参政,便想着今日从段彦的冠礼上回来,兴许还能去一趟舒参政的府邸。但现下最紧要的是段彦的冠礼,这还是她第一回见人行冠礼,也不晓得同及笄礼有什么大的区别。

  从宫城到蒋国公府这一条路,宋朝唯这几年走上了好几回,路边会经过什么样的风景她也大抵知道。知道便也意味着没有新奇的趣儿,于是她也不再往他处去看,只安静坐在里头,目不斜视的端正模样。

  宫城周围肃穆,蒋国公府又不挨着市井。是以这条路素日里都是清寂的。只行到了蒋国公府才变得热闹起来。蒋国公府嫡长孙及冠,算起来也是一桩很大的事,这日来得名门并不少。人进去了,轿辇却都在外头候着,簇在一块儿,也昭显了国公府的兴盛。

  仆人远远瞧着那六帷的轿来了,脚步打滚似得跑了进去通报。在宋朝唯软轿停下之前,大房夫人袁氏便已行了出来。因着是男儿家的冠礼,女客并不多,即便有女客也是跟着夫婿一块儿来的,是以原先立在门右的是段彦堂亲的兄弟与他父亲,俱是男子,而来招待宋朝唯便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才招呼来了大房夫人。

  “殿下大安。”袁氏依旧是那副恭敬有礼的模样,不算亲昵得让人浑身难受,也不算生疏得令人心寒。

  “舅母。”宋朝唯同这位舅母实在不熟昵,眼瞧着这位出生士族的守礼到古板的舅母,应当也没什么同自己亲近的心思,她更懒得去贴人冷脸,是以这样的对话,每年都要重现一次。今年是个例外,她来了两回国公府。

  “晓得殿下要来,母亲盼了许久了,殿下同我一块儿进去吧。”袁夫人说着十年如一日的话。

  宋朝唯点着几年不变的头,“我也很是想念外祖母的。”

  袁氏便又领着宋朝唯往正厅去了,蒋国公夫妇在这会儿,定然是在正厅拿块儿招待人,将宋朝唯领了过去便无差错了。国公夫人见着了宋朝唯,便又拉着她的手说了一会儿话。但今日是段彦的主场,便也不曾絮叨多少。宾客渐渐来齐了,时辰便也到了。

  前一日已布置好了祠堂与正厅,拿了帷幄在正厅的东北围成了房。作为主人的国公与段丞相此刻俱是着玄衣白裳的朝服,系黑色大带,立于阶下站东面西,其后是子弟亲戚。蒋国公府虽说权势顶赫,但亲族并不庞大,在金陵一众贵族中,直系人丁更是少得可怜。

  正宾是位列三公的李太傅。太傅学识渊博,为人清直,且乐施好善,桃林称得上满天下之说,虽无贵重要职,比不得丞相权高位重,但有着当世第一文豪之称,又曾与段彦有过一段师生缘分,是以邀他来当正宾最是合适了。

  宋朝唯没有看懂的是,究竟为什么段彦冠礼的赞者会是舒参政。

  她险些觉得自己看花眼了,又往李太傅的右侧看了好几眼,终究确定了那个罕见的没穿全身黑衣的着玄端盛装男子的确是舒参政。

  然而此刻人多,她虽说不是主人家,但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并不算少。看久了外男总归不好,于是她便收回了目光。这会儿身旁没几个姑娘家,宋朝唯本不该来的,但她是段彦表妹,顶着这点儿血脉联系,站在当不成主人的国公夫人与袁氏的身旁,倒也没让人觉得如何不妥。

  她出了一会儿神,再去看时主宾、赞者已同主人一块儿入门了,两揖之后等阶。舒参政作为赞者拭手之后,由右侧登阶,立在了房中,这便表示着冠者将出了。

  宋朝唯便与众人一块儿看了去。

  冠者初着深色采衣,站北面南。正宾走到他面前,行揖礼,再多番上下阶之后,正色庄容接过冠笄,祝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棋,以介毕福。”

  戴冠之后,再入房,换上深衣,系上大带,妥当后又从容出房,正宾便持帽再到冠者面前,再祝,“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

  加帽后,冠者再去东房,换皂衫革带,出房。正宾降三阶,拿过幞头,末祝:“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赞者取下帽,正宾加幞头。

  冠者回房着衣,这便算告了一段落。

  再便是正宾取字,冠者答谢等一众繁礼。

  这便结束了人生之中最紧要的一桩事。

  宋朝唯想着同女儿家及笄,着实也没什么区别。

  女儿及笄,男子行冠,却都是人一生唯有一次的大事。《礼记》、《五经要义》、《六艺纲目》等书籍之中解释提过的,重要与否一眼则明。眼见着身旁立着的国公夫人已因着嫡孙成人这一事老泪纵横起来,宋朝唯忙递去了一方素帕。

  老人家一贯是容易动情的,瞧着再旁边些的袁氏就是个体面人。全不因着独出儿子冠岁而喜极落泪,眉眼之中还稍有冷淡。

  等到主人家酬拜谢了礼宾与赞者后,这一桩事才算结束。

  宾客便也告了退,只宋朝唯被国公夫人拉着留了下来,只讲多坐一会儿,用了饭再走。总归是外祖母,宋朝唯体恤老人家的心,又想着来也来了,多留一会儿也不碍事。

  国公同丞相不见人影,袁氏正在收拾后头的事,是以这里头只有老夫人与宋朝唯同一干婢女。

  已从孙儿长大成人的喜悦之中缓过神来的老夫人,拉着宋朝唯坐在寿康厅的软椅上,一面令侍儿去拿瓜果点心与茶,一面持着宋朝唯的手,念叨感慨道,“前些年殿下及笄了,如今阿彦也及冠,眼瞧着你们都是大人了呀。”

  老人家的手总是温热,国公夫人又是一路顺风顺水,由大家小姐变成的夫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是以即便年岁老去,手上也不曾有半点粗糙感,只是让人觉得像是棉花团子似的,温柔又暖和。

  宋朝唯是个不抗拒温暖且还算孝顺的人,听着了老人家的感慨,也笑着应答。

  但这老人持着手久久不放,过度亲热了些令宋朝唯心底里有了些许的抵抗。

  还是老话重提,她与蒋国公府关系的确一般,因着幼年不曾见面,加上皇帝不曾多番提及,记着的便只有明德皇后,至于蒋国公府,的确是面目模糊了些。

  这样忽如其来的亲近委实让她有些难以自处,但她也明白,抽回手或是显现于身体上的抗拒,定然是会让人驳了颜面的。老人家亲热的颜面,她想了想还是不要去驳好了,到底祖孙一场。

  人人都是会装样的人,她自然也一样,于是只巧笑嫣然地说这话,看不出半分抗拒。

  她笑容温婉,落在了老夫人眼里,不由得便想起了那位红颜早逝的皇后,忆及当年女儿也是这样的笑容温婉,情不自禁开口便道,“殿下同皇后娘娘可真的像极了……”

  宋朝唯也回笑,说着母女自然是相似的,皇后同老夫人也是相似的这样的话。

  但她心里觉得自个儿应该更像皇帝,太子才像皇后。

  瞧着她的模样,老夫人并不算浑浊的眼眸之中微漾了点点水色,又自觉失态,便拿了素帕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平息了情绪,再重新挂上了笑,对着宋朝唯讲:“适才瞧着阿彦大人模样,我竟想起了那时候,殿下垂髫之年,阿彦还从府中偷偷拿糕点去宫里,被他母亲抓住了,以为他贪吃的事儿呢。”

  宋朝唯心里暗自吃惊,原来那时候她吃的糕点,竟然是段彦偷来的。面上却柔和笑着,想了一会儿,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低着头笑,也不开口。

  老夫人瞧着她的神色,想着或许心里那点儿事也有了希望,于是便再徐徐道,“大抵人老了就爱念叨些旧事,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眼瞧着你们都已成年,再过些日子,说不准就要嫁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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