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新生
听着方祖良温言向她求婚,徐敬灵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也半蹲下去,搂住方祖良,泣不成声地说:“谢谢你,祖良。”
方祖良扶着徐敬灵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问:“所以你答应了吗?”
徐敬灵抹去泪水,摇摇头,哽咽着说:“你妻子的名分,应该留给夏小姐。你放心,我不会再这样堕落下去让你担心。”
徐敬灵缓了口气,接着说:“我想,江口美穗如果知道我没死,一定会再派人来杀我,我不能留在方家了,会连累你们,我必须走。”
方祖良问:“去哪?”
徐敬灵仔细凝想,说:“还是去美国,那里可以远离日本人,比较安全。我想在那里调整一段时间,然后再作打算。”
方祖良道:“也好。”
春喜再次帮徐敬灵收拾了行李,也给自己收拾了行李,她以为她家大小姐到哪都会带着她的。
徐敬灵却对方祖良说:“春喜就留在方家吧。”
方祖良建议道:“让她跟着你吧,她可以照顾你。”
春喜恳切地说:“是呀,大小姐。”
徐敬灵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艰难吐出两个字:“累赘。”
春喜刹时哭了出来,她知道她家大小姐是怕也连累了她,不愿带上她,所以才说这样绝情的话。
徐敬灵将春喜托付给方祖良,强自压制着喉间的哽咽,说:“再过几年,她该嫁人的时候,你帮她找户好人家,不要委屈她。”
徐敬灵如此说,春喜哭得便更凶了,她倒在旁边一个年龄稍长的方家丫鬟怀里,抽泣得不能自已。
方祖良嗔道:“你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说得像交待后事一样!”
徐敬灵可不就是在交待后事吗?她是要踏上一条以死亡为终点的路,她抵达目的地时,便也是死去之时。
徐敬灵笑了笑,扯谎道:“我如果决定要在美国读书的话,那要四年呢!那时她不是早嫁人了。”
春喜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信誓旦旦地说:“我不嫁人,我等着大小姐回来,我要伺候大小姐一辈子!”
方祖良笑斥着她们:“两人女人凑在一起就只会说胡话!”他又对徐敬灵说:“你已经许久没正心吃饭了,今天好好吃几顿,休息休息,明天再走。”
徐敬灵道:“不,现在就走,夜长梦多。”
同四个多月前一样,徐敬灵还是从连港走,方祖良同春喜去送她。徐敬灵站在甲板上望着他们,想起当初站在方祖良身边的人是父亲,而自己那时甚至不愿好好与父亲道别。
如今却再没有机会了,徐敬灵又是抑制不住地想哭,但是她不允许自己再软弱下去,她勉强止住泪水,与方祖良和春喜挥手告别,然后回身进了船舱。
半刻钟后,轮船开了,在广阔的大洋里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将碧蓝的海水分辟成两半。
徐敬灵坐在头等舱内,唤来一位侍者,问他何时下放小船。在动荡的年代,时常有人上了船便反悔,舍不得离开,舍不得留下家人在国内受苦,自己跑到外面去独享安宁。于是某些航运公司便独辟蹊径,在海上另做起一门生意,上船的客人若是再缴一笔钱,便可搭乘小船返回岸上。
待者谦和地答:“约莫一小时后吧,总要等问齐了人才放,这样方不致落下了哪位客人。”
“嗯。”徐敬灵点头道,“我可以先去等着,对吧?”她怕自己挤上不小船。
“是的,小姐。”那侍者说完又替徐敬灵指了路,然后便去回应其他客人的要求。
徐敬灵顺着侍者所指方向走去,却因这客舱实在太大,她又从甚少做船出海,不熟悉门道,竟在船里迷了路。
徐敬灵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一个房间前,她看了门上的字样,知是工作人员休息室,正欲敲门求助,却被一人握住手腕,她本能地利落抽回手腕,敌视着方才抓她手腕之人。
徐敬灵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认得那人,他是夏华朗的儿子,夏含瑛的弟弟——夏晋生。
夏晋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敬灵,语带双关地说:“徐小姐这样横冲直撞,只怕是找不到出路的。”
徐敬灵看他神情,知他必有下文,所以并不搭腔,只是等着。
夏晋生果然另有表态,他扬起脸,背着手,以侧身对着她,意味深长地说:“如果徐小姐不知何去何从,或许我可以为你指一条明路。”
说到“明路”两字时,夏晋生向徐敬灵投去一双炯炯目光,那目光后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意味。
徐敬灵搭乘小船,很快回到岸上,她依照夏晋生所言,在一根挂着“白市搬运”字样招牌的木杆子下等待。而船上的夏晋生会用船载电台,给一位许先生发报,让他来接徐敬灵。
等了没多久,徐敬灵便见一个人朝着她走来,她见那人的穿着同夏晋生所描述的一致,便主动上前询问:“您是许先生吗?”
许先生似乎是被徐敬灵的行径吓到了,怔了一下,然后笑笑说:“一年后如果你还是这个样子,一定会被你的教官活活打死。”
徐敬灵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也并不为这句吓唬多过警告的话发慌,只平静地问:“为什么?”
许先生的任务只是把她带去该去的地方,不应与她多说,但见她懵懂无知,他有心调.教,所以也乐意同她多说两句。
许先生道:“虽然这些事你的教官以后都会告诉你,但我现在同你说说,让你提前知道,以免以后他嫌你蠢,不愿带你。”
徐敬灵诚恳地说:“敬听教诲。”
许先生迈开步子,谆谆道:“夏晋生同你说的应当是让你等我,而不是主动找我。”
“结果不是一样的吗?”
“可万一我不是许先生呢?你主动找上我,我若心怀不轨,顺着你的话套问下去,到最后你害了自己性命不要紧,但你若是泄露了什么机密,那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徐敬灵紧跟着许先生,反问道:“可是你的衣着同他说的一致,而且你穿的衣服也不是那种寻常人都穿的,这样还不够说明你的身份吗?”
“衣服是最易改变,最能让人伪装的地方,如果我是坏人,提前截了夏晋生发给许先生的电报,装扮成电报里约定的样子,在这里来等着你呢?你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卒子,没人在意你,可万一你将来要担当大任呢?被各路人马盯着,你可要千小心加万小心喽!”
徐敬灵被他三言两语便说服了,恭然垂下头去,说:“先生教训的是。”
见许先生不再说话,徐敬灵又小心地开口问:“先生,您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您是否知道夏晋生为何要给我指这条路?”
“怎么?他方才没告诉你吗?”
“方才小船不等人,我没来得及问。”
许先生淡淡一笑,说:“他说他看中你的复仇决心。”
徐敬灵不解地问:“他如何知道我要复仇?”
“他并不知道你要复仇,他先前只是跟我提过你可能会复仇,至于你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决心,他要问了你才能知道,方才在船上他说要给你指路,不就是相当于问过了。”
徐敬灵明白过来了,夏晋生只是随意试探,见她真的有视死如归的决心,才发电报给许先生,才肯带她去他所谓的军统特工训练班。
徐敬灵还想问许先生这个训练班是怎么一回事,许先生却是如何也不肯再多说了,他一路上都是闭口不言,那种缄默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不乱说话的习惯。
徐敬灵无奈,只好静默地跟着他,也不再多话。
许先生同徐敬灵上了他开来的汽车,他载着徐敬灵去了很远的地方,那地方是山郊,荒无人烟,触目所及的范围内只停着一辆卡车。他将她送上卡车,然后向她辞行:“接下来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
徐敬灵谢他一路相送,目送他离开后才仔细打量起她踏上的这辆卡车。
半开放的车斗里坐着十来个人,有男有女,他们的神情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是踌躇满志,眉梢眼角皆带着雀跃之色,应是以为自己将来可上战场,杀敌报国;另一种则是如同徐敬灵这般,心如死灰,视死如归,心里压着不共戴天的切骨仇恨。
卡车发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驶向目的地。山路两旁的浓绿树木一棵紧连一棵地倒退,抹开一条长长的翠色幕布。
驶了半路,卡车忽然在一个岔路口停下了,有两人从前头下车,将车斗四周和棚顶罩上了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捂得严严实实。徐敬灵意识到,这是防止她和其他人记住接下来的路。
虽然等会凭着身体倾倒的方向,徐敬灵等人能够判断出车是往哪个方向开的,只不过那也许只是障眼法,卡车开过了一段路,也许要开往另一条路原本的方向。
徐敬灵有意记着车子转弯的方向,以防万一,至于防着什么万一她也说不清楚,好像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然而山间多歧路,分岔口良多,徐敬灵连车子转过几次弯都记不下,更别说是转向哪个方向了。
车子沉闷地往前开,车里的人亦是沉闷的,他们都像是事先受过警告一样,谁也不对前路好奇,谁也不同身边的人说话。
静默之中,卡车终于停下,黑布一下子被掀开,天光泄洪一样涌入车内,车斗里坐着的人都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稍稍缓了缓,适应了光亮,徐敬灵等人依次下车,他们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来到一处完全陌生的境地,任凭这些人先前再故作清高审慎,亦是忍不住四下打量起来。
此处不似先前停车之处那样荒凉,许是特意选这样多山多树的地方,以遮掩建在山里的军统特工训练学校。
徐敬灵抬眼望去,只见浓绿的山尖后露出半个灰白色的平台,该是某个建筑物的顶部,还有铁丝网一样的围栏在半山腰后面若隐若现。
徐敬灵正仰看之时,有人喊了一声“集合”,所有人便都朝他聚拢过去。
同徐敬灵一起来的人都带着类似入学证明一类的文书信函,唯有她的手里空荡荡的。她正犯难之际,先前喊话那人上前询问她的名字,她报上姓名,那人便直接放她过去了,想来是夏晋生都同他们打好招呼了。
毫无准备的,经过这短短半天时间,徐敬灵便成为军统特工训练学校的一员,在这个荒郊野岭开启了她的特工生涯。
徐敬灵和其他女孩被人带到两间宿舍里,她们略做休整后,便又被叫到操场上。
操场正中搭着一个木架高台,上面站着一个人,是这学校主事的人,或可叫他校长。他向学员们讲述什么是信仰,什么是忠诚,要维护领袖,要保卫国家。
他说,从今天起,台下的所有人都将开始新生。
不过台下的听者其实皆心知肚明——新生,即是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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