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来个小九妹
苏九娘听得马蹄声近掏出罗帕沾沾眼角，起身轻移至马前。
“奴家与香香妹妹听得有二哥哥家眷在牛车，便上前拜访。谁知……却被推下车来！”说着又用罗帕捂着脸“嘤嘤”哭。
那柳香香也起身上前哭诉，“二哥哥既然容不下我们，又何必让我们去府上受那腌臜气。一个老婢仆都敢对我们姐妹动手，那进了府岂还有我们姐妹活路。不如回了临安，好歹也能保住性命！”
说完也拿了片帕子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宋鑫皱皱眉，心中很是烦躁，刚从泗水关下来就遇上舅舅家的两位小娘过来投奔。只说被贾太师迫害，在临安府呆不下去了。当初舅舅家也是受大父所累，全家刺配兴元府充兵役，女眷没入教坊司充做了官妓。
苏九娘是三舅舅家中嫡次女，因相貌好，琴棋书画皆能拿得出手。被教坊司得了去后精心养饲，他离京时苏九娘在临安府风头一时无二，达官贵族俱是帘下客，人称临安第一角妓。
那柳香香，宋鑫倒是没了印象。苏九娘说是柳姨妈家的娘子。
围欢的众人哄闹起来，叫嚷着让车内人下来给两位娘子赔礼。青娘本待上前解释，只是被那两个角妓给气着了，一口气堵在胸前不上不下，说不出话来。轮着拳头连锤了胸口十几下，才散开那团浊气。于是眼睁睁看着自已被人堆推掇到圈外了。众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车，那顾其它。
这时人圈中那辆华丽的牛车，车身颤了两下，车帘被掀起。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打先的是位头戴玄色东坡巾，身着白色左衽交领配青灰色宽袖长袍的美髯君，衣带当风。美髯君下车后又转身牵下个面无铅华又娇又媚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只抬头扫了众人一眼，众人便拥着向前挤来，只盼那小娘子能再抬头看上一眼才好。
马上的军士见状上前驱赶，众人也不肯走，只散在道两边继续兴致勃勃的观望。两位临安角妓，一位美貌娇娘，众人脑海里不知闪出多少部杂剧，多少离恨愁肠。
“小人竹林镇生药铺蒋湘南，携女儿见过将军大人。”
蒋大夫拱手拜下，紫苏也跟在一旁侧身福了一礼。
“青娘！上前来说话！”
宋鑫只看了那父女俩一眼就唤青娘。
青娘赶紧上前跪下，说：“因天色不早，急着赶路。青娘适才错手伤了那两位娘子，并非故意。借了青娘一千个胆子青娘也不敢以下犯上，还请将军明鉴。”
“那边蒋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宋鑫不耐烦的用马鞭顶了顶帽盔问。
“禀将军，夫人上次端阳竟渡时遇见了蒋家小娘子，一见生喜，身体也有好转。今天就着青娘接了蒋家小娘子去府上小住几日。不意将军今日归来，又惊吓了这两位娘子。我家夫人一向慈善，冬时赠衣施被，夏时赠茶施汤，泗水城人人皆知。万不能被无故诋毁了名声！”
“我知道夫人为人，不必多说！”
宋鑫最烦这些琐事，又问身边的苏九娘。
“九娘，你就说说想如何处置？总是我家误了你，如果实在不想进府，我给你置个宅子……”
“二哥哥可是说笑，九娘和妹妹如果呆在外宅怎么守得住家资身财。”
“那你要如何？”
“进府后我们要自己挑住处，不受你家夫人辖治！”
“那便如此！”
宋鑫简短答毕，再不看苏九娘。转头又示意蒋大夫起身。
“青娘也起吧，把你们的牛车赶到路队中间！九娘也后面跟着，天色渐晚，不准再多事！”说完一骑当先。
路上再无多话，只青娘隔了窗向何中卫探话被何中卫吱吱唔唔搪塞，再过会儿就找借口走开了。青娘坐在车中一脸晦气。谁知不过一会儿，便听见后车上传来琵琶声，接着又传来一个绵软娇媚的女声唱着淮扬小调，吴语呢哝，不时还伴了阵阵嘻笑。紫苏半句也没听懂。但青娘显然是憋不住气了，恨恨说了句，
“呸！两个不要脸面的粉头！”
蒋大夫和紫苏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言。只是紫苏坐得更端正，表情一本正经。青娘见了赞许的点了点头。可是这姿势端得紫苏腰酸背痛，待终于到了泗水城进了将军府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下了车也顾不上打量四周，只在爹爹指示下揉了揉身上几个穴位，终于缓了过来。
牛车是从中门直接进府的。原本车尾吊了一队听曲的路人，见牛车进了将军府才散了去。但估计明天，整个泗水城都要传遍，将军府中来了两位临安府角妓。好在那两位下了牛车便跟了宋将军去了，不然紫苏想青娘定会憋不住火。不过这时也没好到哪里去，圆圆的脸一时青一时红。
蒋大夫和紫苏准备请见宋夫人，被青娘推了。蒋大夫又说想带了女儿去拜访老林大夫。青娘想了想，便又指了来时的那辆牛车并两名军卫相送，还特意把那车夫揪出来说话。
“这次你可把车看护好，若再出了岔子我便禀了夫人把你典给林家铁铺去！”
说完冲蒋大夫福了个礼便急匆匆奔后院去了。那赶车的汉子，顶着巴掌印的脸哈着腰半响不敢动，只至再也看不见青娘的身影才敢回身牵了牛车。
紫苏上了牛车立时摊平了四肢躺下，蒋大夫实在看不过眼，伸手敲了两记。似是想到什么，紫苏翻了个身坐起，有些烦恼的问：“爹爹！阿苏发现自己说话竟和那两个角妓有些相类，怎么办？”
“你娘是扬州人，扬州话本就是这个语调，你说话口音有些像你娘。”
“这阿苏便放心了！娘是扬州人？怎么从未听爹提起。扬州那么远，爹爹是如何娶了娘来。爹爹快说说！”紫苏捧了脸，兴高彩烈的看着蒋大夫。
“爹娘的事也是你操心的？没大没小！快去把给老林大夫准备的礼盒先拿出来，哪来这多话说。！”
蒋大夫有些狼狈的假做斥责，紫苏偷笑，老实翻出礼盒不再逼问。一路牛车都走得平稳，到了老林大夫门前赶车的汉子殷勤的上前挑了车帘说：“小的林三，蒋大夫与小娘子且去办事。我与两位军官去路口茶摊上候着，蒋大夫只需走时着人过来说声便是。
蒋大夫笑着道了声“有劳”，从怀里掏了把铜板塞林三手里让他们买茶吃，又与那两位军士施过礼这才进了老林大夫的宅子。宅门前早有小伙计上前引路，嘴里还说：“老太爷刚才还在这院里散步，蒋小娘子和这位先生且在外院坐会儿，小人去通禀一二。”
只前些天来过一回，这小伙计竟能认出她来。紫苏也是暗暗称奇。
蒋大夫见外院有许多伙计在制药，便四处探看起来，紫苏也跟着。有小伙计在用水飞法研磨雄黄，有小伙计在炒制斑蝥，最厉害提一个小伙计守着十来个药罐在煎红雪通中散。端得是手眼灵活，蒋大夫看了直点头，紫苏看了心里直咋舌。她自已做红雪通中散时只能看五个药罐，这还经常手忙脚乱，不时喊了香儿帮忙下朴硝或是喊了帮忙下朱砂、麝香。这小伙计真是太厉害了！
两侧的厢房里还有仆妇不知在搓什么药丸，因这院中药材实在太多，紫苏也没闻出来。正想进去瞧瞧，先时那小伙计已经回转，于是父女两人跟着那小伙计进了内院。
老林大夫只着了件褐色直缀，用个宽腰带随便束了。见蒋大夫进了院门，高兴的迎了上来。
蒋大夫见状急忙跪下行了个大礼，说：“蒋湘南给师叔见礼，上次得了师叔救命之恩未能亲至，湘南心中愧疚许久。还请师叔不要见怪！”
老林大夫上前搀起，揶揄的笑道。
“老夫说你家大娘子性格怎得这般拘紧，原来这是像足了湘南你！”
蒋大夫也爽朗的笑笑，说：“这个礼是必须行的，再说湘南还有事相求。”
“哦？且说来听听！”
“将军夫人想用针炙治疗，想让我家大娘子做师叔的助手。！湘南也想我家阿苏跟着师叔能学点皮毛，能自医便好！”
紫苏在旁边看着也是满面期盼，老林大夫看了眼小娘子故做忧愁的说：“杏林之中虽无明言，但向来医术是传男不传女。你师叔我也确实为难。不过，老夫倒想先问问小丫头！”
“太师叔请说！”紫苏忐忑的站起。
“穴位可都认识？”
“如果包含十二正经和任、督二脉，人体上共有四百单九个穴位，其中三百六十一个穴位和四十八个经外奇穴。紫苏都能认出！”
老林大夫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蒋大夫，蒋大夫笑着点点头。
“针法可都会？”
“持针法、进针法、行针法、补泻法、留针法和出针法都会。只是头面用针还有些不熟！”
老林大夫听到这里不禁又看了看蒋大夫，问：“这都是湘南教授的？”
“针灸和认穴都是她旁听的，湘南见阿苏悟性不错，所以又指点了下。”
老林大夫听了严肃的抚了抚长须说：“除了这些还会些什么？譬如帮太师叔炒点美味小菜，再则给太师叔做几件精致袍服……”
紫苏听到这里大喜过望，连连应道：“这些阿苏都会，阿苏还会渍小菜，阿苏做的衫服弟弟妹妹们都喜欢！”
老林大夫听了抚掌大笑，“行！行！行！这助手太师叔收下。比我家那混小子孝顺多了。”
正事说毕，老林大夫又和蒋大夫讨论起医案，紫苏坐旁边也听得津津有味。直至那车夫找上门来，才发现日已偏西。蒋大夫与老林大夫仍未尽兴，便让那车夫先带了紫苏回将军府。
坐在车上紫苏还想着老林大夫说的那位女病人，突发晕厥，面如金纸，每晚丑时胸腹部有隐痛，三日后吐血而亡。村里的春分婶似也这般说过，说是每晚丑时胸腹部隐痛，下次回村时一定要详细再问问。
“阿苏妹妹！”
紫苏正在思索那个女病人，被这声惊了一跳，但马上反应过来是崔虎生。
崔虎生刚从襄阳城回来，便听说夫人让人去把蒋家小娘子给请回。崔虎生立刻主动请缨，这才知道自家的小娘子被夫人接来小住。
林三听得夫人召唤，把车赶得飞快，好在此时街上行人不多。一会儿功夫就进了将军府门，紫苏在车内被颠得七荤八素。崔虎生一路跟着跑，不停在车外问，阿苏妹妹磕着痛不痛？
紫苏气死，这蠢人问得什么蠢问题！
但还来不及生气就被守在门前的青娘给拉着小跑，边跑边幸灾乐祸的说：“将军的堂妹，就是那个苏九娘，跳舞把脚给摔断了。小林大夫在给医治，夫人让你去给帮帮手。”
离了好远，就听见个尖利的女声传来，这声音真真是直冲云宵，瓦当旁归巢的鸟雀被惊得飞起，一片叽叽喳喳。
“你这臭手离我远些！奴家的便宜岂是好占的。面上无须，你说你是郎中就是郎中啊，我明明听见他们叫你大夫！啊——！滚出去！别以为老娘是好欺负的！啊——二哥哥！你快来看啊，奴家要被这些恶仆给害死了……”
这般中气十足，实不像个重伤病患。但这……与白日所见真是大相径庭。
紫苏赶到院门前时正碰见宋将军一脸铁青的出来。看见紫苏立刻手一指。
“那个谁，你！你快些进去！”
紫苏不敢多停，冲宋将军点下头就跑进院中。院中下人已是里三层外三层。
院门口站了个年青大夫估计是小林大夫。见了紫苏行过礼方说：“有劳小娘子帮小生看看，屋内的病人伤腿情况。让病人试着动动，看哪些部位不能活动。是否有外伤及外伤具体情况……”
“明白！我先进去看看再回林大夫！”
那苏九娘此时已经把妆面卸了，头发也披散开来，跷着一只三寸金莲躺在榻上。
“九娘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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