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临安第一角妓
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外又飘来饭菜的香味。紫苏一轱辘翻了起来，赤着脚“咣“得一下撞开了门，冲了出去。
“大哥——！”
院里空荡荡，一只雀鸟被惊了，扑腾着翅膀从院中竹椅飞上了屋顶。
爹爹在灶间烧火煮饭，见她出来，老着脸喝了声：“像什么样子，快回屋把衣裙穿好！”
紫苏这才怏怏的回了屋，收拾整齐重新出来。爹爹已备好朝食，粟米粥和蒸饼，又掏了碗娘渍的辣萝卜和梅子姜。
“阿苏今日起晚了，还要劳烦爹爹准备朝食。爹爹怎么不唤我起床。”
蒋大夫端着粥碗，喝了口粥才说：“爹爹平日也是自己煮饭，阿苏来镇上少，也该试试爹爹的手艺。”
转头看了看药铺，发现异常安静，紫苏奇怪的问：“药铺怎么了？怎么不见一点声响？”
蒋大夫一口喝净碗里的余粥，微微笑着说：“特意再让杨顺儿休一天，爹爹今日只陪我家阿苏玩耍！”
紫苏听了也笑了，“爹爹尽哄我！若有事情快快说了，妹妹的新裙子还等着我给她绣花！”
“是有些事体，待你吃完爹爹再与你讲。”
紫苏很好奇，但肚子开始造反。昨夜只随便吃了两口，今天又睡至近午，腹内已无余粮。稀里呼噜喝了两大碗粥，又吃下两个蒸饼才放下碗。饭后不等爹爹言语，抢着收捡碗筷。
清理灶间时，紫苏见爹爹呆立在院中。
一会儿，那首苦昼短的歌谣又飘了进来，爹爹的声音又低又沉。
原来……昨夜不是做梦……
整理收拾完毕紫苏正想回房，被爹爹喊住了。
“你曾见过的青娘，就是泗水城宋将军府上的青娘，前两天来过了！”
紫苏满脸疑问的看向爹爹。
“青娘说，将军夫人很喜欢你，想接你去住一段时间。”
蒋大夫又说：
“不过这话你听听就好，不必上心，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其实是那将军夫人想让你给老林大夫搭手，给她做些针炙治疗。贵人总比常人讲究些，所以比起老林大夫，你一个小娘子更方便合适。”
“阿苏不想去！那些贵人动辄喊打喊杀，一不小心就没了命。阿苏还要留着命陪爹爹和娘亲！爹爹帮我想法子回了吧！”
紫苏拉了蒋大夫的手使劲撒娇。
“你哪能陪爹一辈子，尽说浑话！这事我已应了！”
“爹——！”紫苏听了立时气愤的甩了手背过身去。
“阿苏——！你且听爹细细说。”
“年底你就要嫁去泗水城，总要与将军府打上交道。为何不能趁此时机多与那宋夫人结识！应了此事，那宋夫人将来也会卖你两分薄面。将来就算爹娘不在身边，你也有个倚仗。”
“我自会好好服侍舅姑，那需贵人倚仗。”紫苏气呼呼的回答。
“呵呵！好——！那爹换一个，阿苏知道为什么世上妇人病难治？”
“为什么？”
“因为贫民无钱医治，富人又被《女则》、《女论语》和那程朱理学所误，不肯医治。所以妇人求医者少，故医治起犹为困难。你去给老林大夫当副手，可以帮爹爹记下医案、病案，而且阿苏懂些妇人病将来就算不能医人也能自医。爹爹为何要拒绝如此美事？若非宋夫人点名要你，爹爹都想毛遂自荐。”
紫苏听到这里，终于发现一直朦朦胧胧缠绕着她，让她一时激动一时困惑的是什么事情了。小时爹爹和大哥讲述各色药材的药性、药方时她就爱守在一边听，当爹爹给娘医治时她也守在一边。几个孩子，就她最先学会了针灸，就算大哥也不及她快。
只是后来大了，爹爹也少有回村，这才渐渐淡忘。
“你把那宋夫人的病案、医案都记录下来。这事我也与那青娘提过，所以你也不须担心。只需去时再与宋夫人禀报一声即可。做成此事，我蒋氏族内也可多一份妇科病案。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
“其二呢，你也将要嫁人。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去了那将军府也可以多历些事情，多学些人情往来。因着宋夫人，府里总不会太难为你。针炙上的事爹爹对你也放心，另崔大官人也能看护一二。其实爹也希望你能多历些事情，以后才能平顺！”
蒋大夫说到这里似是陷入回忆，半天没有说话，紫苏听了话也开始暗自揣摩。
“爹所习医术一半来自家族留下的医案药案，另一半则是自爹早年外出游历所得。若只待在这四方天里，每天只是伤寒、胃积，或是风热咳嗽、跌打摔伤，爹也只能做个庸医。若非你大父和太婆去的早，爹也想再出去游历一次！”
蒋大夫说到这里，神色多有向往。
“既爹爹如此说，阿苏便应下了。”
紫苏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很是意动了。若不是药婆名声不好，爹爹也不会拦着她学医。
青娘下午才来接人，说什么东西都不用带，外面的东西不能带进将军府。所以紫苏什么也不用准备。父女俩细谈了一番，又去镇上采购了些竹林镇特有的点心干果礼品。
这些是备着给老林大夫、崔大官人和宋夫人的。
太阳刚过中天，青娘便来了。紫苏什么也没拿，只把崔虎生昨夜送来的扇面簪揣进怀里。蒋大夫拎了礼盒也上了车，说是顺道去拜访老林大夫，给师叔嗑头去。
紫苏见爹爹跟随，便也没了什么离愁别恨，一路只挑了窗向外看。
貌美的小娘子坐在华丽的牛车上，后面还跟了两个军士，这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路上行人多有侧目，更有年青的衙内自恃身份凑近偷看，都被那两名军士给驱赶开了。
“宋将军府上家眷出行，闲人退避！”
紫苏收了手退回车内。牛车极其宽大，内铺了锦缎棉垫。青娘靠了车壁眯着眼，对外间事不闻不问。蒋大夫冲着自家女儿点了点，紫苏讪笑着吐了吐舌尖。青娘突然睁眼看来，紫苏吓得立刻正坐低头。
“宋将军府上家眷？咯咯！那还真得见见。”车外有娘子娇笑着说。
“奴家临安苏九娘求见！”
“奴家临安柳香香求见！”
两管声音语若流莺声似燕，清喉娇转，既妖且媚。
紫苏好奇的正要伸手观望，被青娘一巴掌拍开。但见青娘满脸厌恶之情溢于颜表，抚过鬓角便伸手掀开半边门帘探出头。
“原是临安第一角妓苏九娘。青娘本该下车拜见，只是领了夫人急差，还请苏九娘多有体谅。”
言毕就催了车夫赶路。谁知因苏九娘与那柳香香已经下车引了一众路人观看，把车道竟给堵了。一时半会儿，车也动不了。
又听见一阵马嘶蹄响，外间有耳熟的声音在问。
“宋将军问两位娘子，为何停车久久不动！”
青娘听了立时下得车来。曲身福礼道：“何中卫有礼！青娘奉了夫人之命，请蒋家小娘子过府述旧。不知将军今日回城，可曾传信夫人？夫人一直惦念着将军！”
紫苏正在车内侧耳偷听，不知是否该下车见礼。忽得一只手伸了进来，细长的指尖染了朱红的蔻丹，更显得那只纤手白若凝脂。紫苏一愣，就见一个戴金色牡丹花冠的人脑袋钻进车来。
“哎——呀！奴家可算是见识了，这世间还有如此美貌的小娘子，香香妹妹快进来看看！”
说着竟伸出一根手指挑起紫苏的下颌。
紫苏只顾呆呆看着眼前的这张光彩照人的艳丽芙蓉面，都没注意到有手指搁在她下颌。
这位娘子是真的光彩照人，头顶的花冠快碰到车顶了。除了那朵硕大的牡丹花，还有梅花、芍药、木香、玉兰等四时绢花插满花冠，大量的金玉宝石穿于花间。
眉形被螺黛描得又宽又阔如月弯，眉尾渐渐变淡斜飞直至鬓角。眼皮上还画了条黑线，黑线上又细细贴了一排米珠。额间是用红宝贴出的梅花佃，脸上除敷了好多燕脂还贴了两片奇怪的红色圆饼，朱唇一点殷红。
花色撩人，珠光宝器又晃得她头晕。这般搭在一起有点怪异，但也有一种怪异的好看。
“哟！小娘子都看呆了，这般好细皮真是滑不溜手。小娘子且说奴家是美还是不美啦？”那娘子说看又用手在紫苏脸上摸了两把，似是调戏。
蒋大夫也被这一幕给震撼。勾栏女子他也见过，可如这般……顾不得再多想，迅速拉了女儿侧身挡住。
“老－古－板！奴不过是慢了一步，就挡得这般严实，害得奴心如猫抓，真是痒啦——”
又挤进来一个脑袋，紫苏只看见高髻上那只金镶红宝的点翠插梳。
这位娘子的口音倒与她有些相似，但是更软更绵，听了连她都觉得莫明的脸红心跳。此时不禁想起平日妹妹嘲笑她说话时的语调，心内暗暗下了决心，定要把这语调给改了。否则岂不让人误以为她也……
青娘本在与何中卫说话，谁知转身的功夫那两个角妓竟挤上了她的牛车，那客气的笑脸再也挂不住，胸口如有火烧，一手一个，把那苏九娘和柳香香拎鸡仔般从车上扯了下来。
转手便“啪”的扇了痴立在一旁的车夫一记耳光。
“让你赶车，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也敢放上来，回了府，你自去青二那里领板子！”
青娘厉喝完车夫才觉似是中了圈套，深深吸了口气转向那两个角妓，预备说点什么把适才的冲动给遮掩了去，结果立时就被眼前的两人彻底恶心住了。
那苏九娘与柳香香竟抱坐在地上，开始“嘤嘤”的哭。十二幅的红石榴裙如花瓣展开，铺在牛车前。豆大的泪珠，在裙摆上浸出一朵朵小红花。
好一出恶妇欺凌弱女子的大戏，紫苏和蒋大夫也是完全傻了眼。明明看见那两位娘子被扯下车时还是站着的，只是东摇西晃了下就摔到了地上。而且，还摔得娇娇滴滴的媚人。
红色的罗裙在空中舞了一圈才落下，正好铺成两个圆，一点也没压着。泪水也滴落的讲究，竟没毁了那脸浓妆。
何中卫因正对着牛车，此时头痛的闭了眼，伸出一只手来抚额。
“究竟发生了何事？”
头戴风翅战盔，身穿明光细网甲，外披膝甲，腿束吊腿，足着战靴的宋将军被一队军士拥着赶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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