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根鎏金镂空缠枝席草纹的扇面簪
院里点了风灯,竹编的提篮顺着墙角摆了一排。
新摘的果蔬上仍挂有露水、各色杂粮摆出了七彩,肉食也点了朱丹,还备了好几样。最大的篮子里还摆了个猪头,也不知那里谋的。这些都是祭品,用来祭祖、上坟用。
灶间还在冒着白烟,做饭的锅上架了笼屉,小案板上摆了一个个圆滚滚的蒸饼。
今天大郎不仅要去祠堂祭告先祖,还要去祖父祖母坟前拜祭。不同于春祭和秋祭,今天紫苏这样的小娘子也是可以参加的。
看着院中的一大堆食物,紫苏真不知娘几更起床才能做了这许多的饭食供品。现下大概是忙完了,正在收拾清理。院中大郎小郎挨着爹坐在竹架床上,就像往日早晨,紫苏睡起推来房门,看见的一模一样。
大郎看见紫苏出来,挪了挪,空出块位置,招呼紫苏过来。
紫苏过去,坐下,头只轻轻挨着哥哥,也不说话。
“这竹架床刚做好时就惹了祸。那年二郎尚幼,两岁不到。大郎带着他在上面纳凉,不小心从床上跌下。结果大郎手拉脱臼,二郎鼻子摔破,流了一地血。”
娘忙完走过来,听了蒋大夫在说旧事,拉住大郎的手,接着话头说,:
“大郎知道我在屋里睡觉,一声不啃,怕吵了我。二郎则哭声震天,那个动静,连村尾都听得见。当时我在里屋坐双月子,阿苏听见院里二郎哭声,也跟着哭起来。两个惹祸精,忙了我一身汗,最后才发现大郎的手伤了。”
“我那是痛的,阿苏小时最娇气!”
二郎有些脸红。
二郎与紫苏年岁近,娘怀紫苏时二郎就断了奶。待到紫苏落了草,二郎整日见娘给妹妹喂奶就流口水。大郎想起幼时的事便有些好笑的看着弟弟。
“娘——!那我呢?我当时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紫草揉着眼,赤着脚,走出来。
大郎上前笑着抱起小妹,放到竹架床上,说:“那时,你还在送子娘娘家里撒泼讨糖吃,娘去接,你还不肯回。”
紫草还没睡清醒,呆呆的看着大哥,似是信了。
二郎拉过大郎的手,红着眼指了鼻子对大郎说,“看我这鼻子!就因为大哥没招呼好,当时摔狠了。现在鼻子歪了,动不动犯鼻衄。还——还老流鼻涕了。”说着抽了抽鼻子,声音哽咽。侧身低下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动。
大郎眼睛微红的扶了扶弟弟肩头,声音有些沙哑的说,“哥哥原该早早与你赔不是,是哥哥不好。你与阿苏争吵,不管对错哥哥只责怪你,也是哥哥的不对。此去,家里父母弟妹就全赖弟弟看护了。”
“大哥要早些回来……”紫苏也红了眼。
蒋大夫忍不住背过身去,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娘却早已哭出声来。
“起吧,你娘朝食已经备好。大家早些吃了早些出发,莫让老族长等候。另……该说的,爹也都和大郎你说过了,再说也是无用。只记得一样,莫惜银钱,常与家中托了信来,别让你娘担心。”最后一句说得更加缓慢,说完拍拍大郎肩头,趿了鞋子弯腰穿上。
娘备了汤饼,又煮了小米粥。还蒸了虾肉馅、猪肉馅、素馅的蒸饼,另又拌了几碗凉菜。吃完,又用白棉布包了好几个蒸饼塞大哥手里。
送到院门前就挥挥手让大郎自去,只说怕自己忍不住,会掉眼泪。只是靠在院门前分别时,扶了大哥的脸摸了又摸,却再没说什么。大哥在院外给娘磕了三个响头才转身跟着蒋大夫向宗祠走去。
紫苏直到这刻才深深觉得大哥是要离开了。
天色微明,村里的人都陆续起来。沿途不断有人打招呼,蒋大夫也一一应了。待到蒋家宗祠前,太阳已经出来。没过一会儿老族长也来了,互相见过礼,就去把宗祠的大门打开。
蒋大夫从竹篮中取出一早备好的祭品和香烛,带了大郎摆放,二郎也上前帮手。猪头摆了中间,其它肉食、果蔬、杂粮摆在两旁。
诸事理顺,才领着家小对着老祖宗的神龛焚香拜祭。
老族长这才取出一张黄裱纸高声念道:
时淳佑二十二年,岁在壬辰五月十五。林上村蒋氏后嗣,蒋家长房第九代子孙蒋晋元,致告于蒋氏列祖列宗神前云:
后嗣子孙蒋晋元,秉承祖上之家训,年满二十外出游历,识疾苦,解民生。值此出行之时,特虔敬告于先祖,保佑我蒋氏子孙在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尚飨!
念完,就着神龛前的烛火点燃,抛向空中。
蒋大郎又跪在祖先灵前背了一遍蒋家祖训,仪式就此完毕。
蒋大夫带着蒋大郎谢过老族长,恭恭敬敬接过老族长递来的空白书册,交到大郎手中。待送别老族长,才又带大郎他们到蒋氏祖坟山祭拜。
祭完细细把供品分发给众人食用。
犹其是大郎,蒋大夫每样都让他吃了一口。最后又抓了把山上的黑土装进小竹筒,放进大郎的衣箱。
“让祖先的在天之灵庇佑儿一路平安!且带上这把故乡的土,不管身在何处都记得家人。”
紫苏很是不舍,忍着泪,拉着大哥的衣袖一直送到山脚下。二郎一路都没出声,背着大哥的衣箱只低着头走,紫草一路哼哼叽叽的小声抽泣。
到了山脚还不肯放行,最后是蒋大夫拦了孩子们。蒋大郎也郑重给蒋大夫磕了三个头,才一步三回的离开了。
紫草见大哥走的不见人影,终于憋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推了爹一把,跑开。
边跑边嚷,:“爹爹是坏人,紫草讨厌爹爹!”
随后赶到的小江和小香儿也是哭得稀里哗啦,几个小的似是结了盟,不肯正眼看蒋大夫,也不与蒋大夫说话。药铺里事多,蒋大夫当天就得回镇上。走时,蒋大夫才说要带了紫苏下山。娘恹恹的点头,也不多问何事。几个小的躲在屋里都不肯出来,
紫草隔了窗喊:“再也不想看见爹爹了!”。
娘的腰疾又犯了,躺在床上没动,也没出门相送。三人清锅冷灶的出了门,谁也没想起午饭还没吃。
到了镇里,二哥稍作收拾就回了书院,只是眼睛似是肿了。没过一会,又有病人上门,说是家中老母饭后上吐下泄,蒋大夫急急拿了药箱也跟着出门去了。
待到天色半黑,紫苏便让小伙计上了铺门,放他家去。
一个人在各间屋里晃了几圈,紫苏心情越发不郁。
昨夜还是一大家人,热热闹闹,今天孤零零的只剩下她了。呆坐在大哥房中,直至腹如鼓擂,才想起差不多一天粒米未进。
爹爹,也差不多一天没进食了。
强打了精神,找来火石。又抱来木柴茅草,升火煮饭。坐在灶前,不禁默默的流了一会儿泪。饭菜煮好,却又失了食欲。只搁锅里热着,等爹爹回家再吃。
正发着呆,听见有人在敲铺门。紫苏这才想起,家里只有她一人。一时暗恨爹爹与二哥太糊涂。躲进里屋,不想听那敲门声。谁知过了一会,院门“吱”的一响。紫苏正懊恼忘记拴上院门,就听见崔虎生的声音。
“蒋大夫在家么?我是泗水城的崔虎生!”
紫苏忙整了整衣裙,拿了件凉衫披上,这才推了房门出来。
“阿……阿苏妹妹!”
“虎生哥哥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崔虎生摸摸头笑着说:“今天出来办差,想着蒋大夫喜欢吃酱肉,便顺路送来。怎么家中就留你一个小娘子?”
“娘病了,爹爹接诊外出,二哥回了书院。大哥……大哥遵祖训外出游学了。”说完见紫苏眼睛一红,泪珠就“吧嗒吧嗒”掉下。
崔虎生听了哈哈一笑,“男儿哪能总围着女人转,元晋弟弟早该四方走走增些见识,不然岂不养成女儿家。有甚好哭的。”
紫苏原本很伤心,听了这话一下噎住,打起呃来。取了碗水压下也忘了伤心,气愤的推了崔虎生出门。
“我自哭我的,要你管甚。酱肉送到,你也可以走了!”
崔虎生顺着紫苏被推着向院门外走,也不生气。嘿嘿笑着又说:
“好——好!我出去!你个小娘子总不好独自在家,我在院门外守着,你且安心去睡。待蒋大夫回了我再走。”
说完又从怀里掏了个小布包摊开塞给紫苏,是根鎏金的扇面簪子。簪头被细细镂空做的缠枝席草纹,很精巧。
“我见你头上素着,就给买了只。以后我少吃些酒,再给你买个更好的!”说完也不等紫苏反应,自出去,拉了院门关上。人缩蹲在门角靠着。
紫苏看着手里的簪子完全不知如何反应,恨恨栓上院门去灶间洗漱。洗漱完也不往院门看,直接进了东屋,坐在床头等爹爹。
因方才哭了好一会儿,又一天奔波,这会儿是又累又困。加上被崔虎生气着了,顾不上伤心,于是睡意直涌。靠着床边,不一会就睡熟了。
直到被一声“哐当”巨响惊醒,忙揉了眼起来。似是听见爹爹在院中说话。
“真是劳累崔官人了,也是我想着不周到。太糊涂……”
然后,又听见那崔虎生告辞。紫苏犹豫半天,终是推门出去。却只看见爹爹站在院门前,那崔虎生连背影也看不着了。远处一阵马蹄声响在夜色中传来。
蒋大夫回身看见紫苏,一脸疲倦的说:
“爹……真是糊涂了,竟把你一个小娘子独自留在药铺里……多亏了崔大官人细心,一直守在院门前。适才我回来时,见他扶了刀坐睡在门前!我让他进屋歇息,他说还要回泗水城交差,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
紫苏听了不语,去灶上把尚还温热的菜饭端出。
“就算你是爹的女儿,爹也得说崔大官人是个难得的好人。紫苏以后和他好好过日子,那爹爹就放心了。”
紫苏低头“嗯”了声不再说话。陪着爹爹用了饭食,就赶了爹爹去洗漱睡觉。自已收拾好灶房也回了房间睡下。
只是睡得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人把苦昼短唱了一夜。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
那歌声一直在耳边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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