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荒野流亡 四

　　（魔将存在）

　　我们跑进了漆黑的密林里，四周都是一些雍容朦胧的树木，和一些低矮丛生的灌木。景物影影绰绰峭楞楞黑乎乎一片，看不见缝隙，看不到出路，也看不到追赶我们的黑影。

　　当你遇见过这样的场景，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夜里走在乡间的土路之上，曾经听过的那些怪力乱神之类的恐怖故事会突如其来地钻进你的脑海里并且久挥不去。当你越是极力避免回想那些内容，那曾经给你留下印象的讲故事的人的声音就越是在你的脑海里回响，甚至有时就贴在你耳畔。

　　讲故事的人低沉的故弄玄虚的好听声音响在你耳边，你不确定他在那个方向，但是能感觉到他的殷红透软的唇贴在你耳边，时而在左，时而在右；他温热的呼吸吹拂着你脖颈后的绒毛。

　　甚至，有时候能蓦然感觉到他温良有力的双手蓦然捏在你的肩头。他推挤着你去看那些峭楞楞鬼一般奇形怪状的恐怖阴影，直到你在自己的幻象脑补之中难以自拔，直至崩溃。而当你崩溃，他又会咧着狰狞赤红的微笑，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之中，徒留下你一人惶恐无助，崩溃大叫。

　　现在，我们三个置身在黑暗环抱之中，正面临着如此的险境。小胖儿指着一处半边人形似的东西，声音之中透露着巨大的惊恐，失声道：“你们看，那个是什么东西？”

　　小胖儿和顾灵儿，他们再次一左一右地拽着我两边，齐心协力推着我调转过身体来直面那可能的黑影。我的心也在剧烈地颤抖着，双腿小腿肚也开始微微地打着颤，却不能表现出来。眼下这个局面，丝毫不用怀疑：我表现出一点点异样就会在他们两人那里放大无数倍。

　　他们胆子小，而我也是。我硬着头皮道：“哪里有什么，不过是一颗没有长大的树。”

　　顾灵儿也开始发作，给我们指了另一边，惊道：“可是，那边又是什么？高高大大的那个，他的腰，他的腰好粗，会不会就是师兄说的死在这里的魔将……”

　　我顺着她颤抖的手指的方向，借着微弱的腐尸的光彩能够看到一丛没人高的灌木后面，一株一成年人两臂合抱粗细的老柳树，就像是一个醉酒屈腿卧倒以拳头和手肘支撑着自己脑袋睡觉的老人家，倾斜着粗壮嶙峋的躯干，再披垂着满头蓬松的凌乱的发随着微风轻舞。

　　不过就是一颗老柳树而已，我默默松下一口气，低下眼睛道：“一棵卧倒的老柳树而已，不要瞎想。还是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天亮了再说吧。”

　　眼下那个不打招呼就出现，不打招呼又消失的黑影，还不知道究竟在哪一个地方寻找我们呢！如今，我们身在这片由树冠和树干、灌木丛搭建起来的低矮空间里，只是暂时的安全。

　　还是应该赶紧寻找一个地方，或者就在远离这里的一处茂盛的灌木丛下面躲一晚。我向他们俩说了我的打算，却只感觉自己的两边臂膀被抱得更紧了。

　　顾灵儿尖锐的指尖深深地掐进我的皮肤里，我疼得龇牙咧嘴，还要一边去应对她。我有些不耐烦问道：“又怎么了，都说了那是一棵老柳树，卧倒的。”

　　顾灵儿的手指在剧烈地颤抖，声音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的说：“不是，我知道那是柳树，可是柳树再老也只有一条腿吧？那，那多出来的两条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是后面的两颗树嘛！”我试图去抱自己受伤的手臂，可是手却被小胖用力地搂紧怀里，他的胖脸深深埋在我的肩膀里，乌龟一般缩头颤抖着，不得不说那模样很怂包。可是，当我漫不经意回过头来的时候，却正听到顾灵儿更加艰难的吞咽的声音：“可是，那就一颗树啊！”

　　什么，一棵树？一棵树，有三条腿？！

　　我重新回过头定睛去看那一棵先前被认作老柳树的东西，却只见荫凉的风声音瑟瑟，无忧地吹动着老柳树茂密的树冠。醉酒、屈腿、支头、侧卧的老人的柳树，此时看来确实是那般的惊悚。

　　原来，竟然是我脑子迷糊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一株老柳树怎么可能如人一般有三条腿呢？

　　茂密的树冠确实是同属于一个整体，可是那树干除却最中间那条粗壮的长着大团疙瘩的，另外两条的着实可疑。我用搂着小胖儿的右手艰难地抓了抓自己凌乱的长发，终于意识到不好。一瞬间炸毛，瞪圆了自己的眼睛，整个儿要不是被他们两人坠着保准能够倒退到十八里外。

　　不等我惊讶地嚷出来，就见那最右边的那条树腿动了动，颤抖着向前迈动一步。小胖儿大叫一长声，然后头也不回地整个儿双手捂住胖脸埋进了我的脖子里面，顶得我立不住后退一步。

　　顾灵儿也整个儿崩溃，脸颊贴在我的肩膀上嚎啕大哭：“呜呜呜～。”

　　不知道是因为小胖儿的叫声和灵儿的哭声，还是黑影自己发现了我们。他动用那条立在老柳树右边的长腿，向柳树的右边迈出一步，拖动柳树左边的那一条狭长的黑影露出锋利的幽蓝色。

　　最左边的那一条与地面成就小角度的黑影，原来就是他的右手握着的那一柄长刀！他向着我们走来，并在一只脚还未完全落下来的时候，整个儿人蓦然缩小出现在树冠之下。这样的时候，不仅仅是顾灵儿他们两个，就是向来自诩临危不乱的我也蓦然张开大口，惊声尖叫：“啊～～～！”

　　“快跑，快跑！”我拖着他们两个站立不住后退一步，才蓦然惊醒要逃命。

　　“快走啊！”撕裂的声线也不足以表达我此时内心的惊恐。

　　关键时刻，那里来得那么矫情，谁也没有心情再去怕鬼的好不好？我连连推搡，边回头看边推着两人向我们背后跑，边接连发出一串儿的命令：“快跑，分开跑！”

　　但是，最后的结果是我推跑了他们两个，我自己没跑出两步在回头的时候就被捉了起来。他的身体已经缩小到了差不多常人的身高，但是还是很高，足有师兄云清一个半高大。他掐起我来，铁一般铸就的手臂笔直地平伸着，带着丝丝的寒意的指尖浸入我脖颈上的皮肉。

　　很疼，很冷，使我打颤，也使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我拼命地挣扎，他突然凑近，橙黄的野兽一般的眸子紧紧地摄住我的魂魄，迫使我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对上他的。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低沉的声音嘶哑，胸腔里剧烈喘息的呼噜声，似乎老鸦一般聒鸣。我的耳道被震得嗡嗡直响，拼命地拍打他的手背、抠他的手指却丝毫无效。

　　“回答我，你究竟是谁？是魔月崖派你过来的？来做什么，杀我么？嗯？”

　　“不，不是，你快放手！”我的喉咙剧痛，咽喉几乎被挤在一起，每一次咳嗽都更加痛苦。“你放手，我要喘不过气了，放手，放、放手……”

　　他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我会没命，冷哼一声丢了我下来，但是一只鹰爪似的大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虽然，虚虚地捏着，但是几乎我动一下就会收紧三分，很快就又抠进我的肉里。他垂下头颅，眼睛眯成黄澄澄的一条，十分不客气地盯住我，严厉道：“说你究竟是谁？和魔月崖什么关系？”

　　我在一长串的咳嗽过后，终于扶住自己的喉咙说出话来，沙哑道：“我不知道魔月崖，我是第四仙盟的弟子、前任弟子！”说出自己的身份，才蓦然想起自己早已不是第四盟的弟子，因此改口。

　　他听了，才终于一把推了我出去，拄着自己的幽蓝色的长刀单膝跪坐下来。“第四盟的弟子……”他低低地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语气之中的浓烈鄙视，道：“那废物一般的盟派竟然还在啊？”

　　见他这么不把我曾经的盟派放在眼中，而且看起来也很虚弱，因此我不知道消失到那里的勇气和冷静又跑了回来，揉着脖子一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边安抚他：“为什么不能在，他们现在可比以前厉害上太多了，而且以前可是他们帮着第一盟的精英弟子灭掉的你！”

　　“他们灭掉的我？就凭他们也配！”他低咳一声，焦黑的嘴唇几乎包裹不住焦黄的尖利的牙齿，配合着黄澄的眼睛和粗犷的“山”字鼻梁鼻头，以及茅草一般蓬松炸起的刚硬的发。

　　整个儿的形象，看起来着实丑陋粗犷得吓人。

　　我被他的冷笑吓得再后退一步，却被他的下一冷眼吓得生生顿住，仔细地瞅去。他似乎被我瞅得怒了，怒道：“当初要不是魔月崖的设计，我也不至于大意轻敌，轻视了第一盟的冰封小子。谁曾想到他不过也是人类炼神期高阶的修为，剑术却是那么高强；太极剑境，已经许久不见了吧！”

　　太极剑境，我被这个名词吸引去了几乎全部的注意。剑术，分为四大境界，无知境界、剑术境界、太极境界与无极境界，无知境界最低，无极境界最高，每一个境界的差距都堪称巨大。

　　拿最普通的来说，我们平常看到的那些穿着道袍拿着剑四处乱跑捉妖的实力道长之流，就是多属于太极境界的。太极境界放在现在不稀奇，可放在两百年前很是稀奇。

　　当时的年代，即使最顶级的那几位修道者也才堪堪突破了太极剑术境界。

　　谁又曾想到，那个第一盟的冰封并不仅仅是最近才开始霸道的呢？

　　我定了定神，勉强镇定，咂了咂嘴儿道：“太极剑境并不许久不见，现在很多人都到这个境界了。就单数我们盟派，盟主和战灵殿的主副长老他们，都差不多在这个境界了。”

　　“那个第一盟的冰封，估计会更高。”毕竟，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嘛！

　　闻言，他的面庞上闪烁过明显的惊讶，但是髭须的嘴唇还是不屑地翘起来道：“他算什么，就是他现在就过来，老子也能一个打两个他。小丫头，跟我讲一下外面发生的事情。我自从被魔月崖那个卑鄙小人陷害，死在这里已经两百年，如今总算等到了一个活人进来。来，说吧！”

　　“你想听些什么？”我不确定地问道，也深知魔人与仙人的恩怨，确信自己不能随便透露给他信息。但是，眼下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冷哼一声，继续去抚摸自己那一柄心爱的剑，道：“想起什么说什么，你知道的全部。”

　　我知道的全部，可真的要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也多半是些读书修炼的事情。我不能保证他也喜欢听枯燥的读书或修炼课堂上的事情，只能搜肠刮肚拣一些新近发生的要闻讲出来。他喜欢魔月崖，喜欢冰封，那就讲一讲他们共同的事情：“最近，冰封好像去西边、北边还是南边不知道那边，据说是发现了魔月崖的踪迹，亲自带了一千弓箭手、一千剑士、一千火系法师前去围剿。”

　　“有听说第四盟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带领的兵半路折回，径直冲着第四盟的山门来了。现在，第一盟的人，那些弓箭手、剑士、法师们都包围在第四盟外，已经一天一夜多了。”

　　一天一夜多的时间，足可以让我从一个幸福的仙盟弟子，沦落到荒野之中艰难求生。

　　我向后放轻脚步后退，蓦然身边冲出来小胖子的身影。他盯紧前方，看也不看我，而我被顾灵儿拉着推进黑暗里。她冲了我竖起食指，嘘声道：“别出声！”

　　小胖儿从左手里早已准备好的乾坤袋中，突然抓出来一把白色的药粉直冲着那魔人兜头撒去。魔人被撒了一脸，慌忙横剑去挡，但为时已晚；胖子又接连丢出几枚火法师制作的应急火爆球，每一颗都直冲了那人面门。火球噼里啪啦乱炸乱烧一通，而小胖折回和顾灵儿一左一右架着我逃走。

　　风鸣鸣，马萧萧，逃亡的脚步哒哒哒。我们逃向一处光明的通道，只听到远处魔人怒极的嘶吼声：“冰封、魔月崖……”

　　惟独没有我们几个的名字，但是我们已经顾不得计较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慌忙之中，我问。

　　小胖儿的脚步竟然尤为迅速，而顾灵儿也是。他畅快笑道：“不去哪儿，回去我家！师兄的袋子里竟然放的有火球、木毒和痒痒粉，这下子足够那个魔头吃一个大苦头了。哈哈！”

　　对于他的得意，我无话可说。只在那魔将隐约的怒吼声中，抬起眼睛看了看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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