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荒野流亡 三
（篝火夜谈）
午后的阳光带着温暖静静地斜照进来，放眼望去密林之下全是树灌的绿意与泥沼上蓬勃的青烟，连一半声鸟鸣虫鸣都不曾听到，一个仙境之中自在悠闲的身影都不曾看到，更别提人迹。许多的觅食小动物，如野猪、松鼠、獾猴等，无一不是眼神惊恐动作慌张抱着食物一闪而去。
我拄着一节雪白的扒了皮的灌木作拐杖，与顾灵儿、小胖儿暴晒在空地上，正向深处行走。
而越是向深山里面走，所见的动物体型愈发强壮，数量上也愈发少，但是它们眼神之中透露出的慌张无一例外，仿佛这里面竟然有什么让它们一直害怕着的存在一样。
师兄说过的，这里曾经是两百年前那一场仙魔大战的之一战场，灵山后山，上千计算的魔界中人死在这里，更是在这里陨落了一员魔族大将。那是一个十分高大凶悍的存在，单是魔躯就足有三丈高，腰围更是两丈宽，腿长惊人；炼神期巅峰，挥舞着一柄漆黑暗纹的长柄斧子，战斗力惊人。
第一盟的人和第四盟支援的人一起直面了这魔将的怒火，几十个弟子转眼之间消失在那柄漆黑的长柄斧子之下。后来就是之前我们遇见的那三个黑衣人的梧桐，一击杀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奇怪。
但是，无论如何，这肆虐的魔将到底是死去了。
我们攀上了一处山坡，站在一株枝叶茂密的合欢树下向远处张望，那里宽阔的河流的对面有一处半圆形的浅滩，背后是一处一间房子高的断破□□着树根和褐色的土。顾灵儿左手纠结着脏破的襦裙，另一手紧紧地按着自己的腹部也来到树荫之下，一起去看陡峭山坡下的河流。
她艰难地喘息着，边紧按着自己肚子，望我哑声问道：“叶青，你看到出路了吗？”
我缓缓摇头，指向那处浅滩：“我找到了我们今晚能安心睡觉的地方。你看，那处河湾浅滩，背面有段坡的那个，我们今晚可以睡在那里。”
她点点头，艰难咽一下道：“也只能先这样了。可是，我们怎么过去呢？”
我极力眯起眼睛，将更远的地方的那个地方指给她看：“那里有一处朽木堆的地方，我们试试看能不能从木头上走过去吧！”顾灵儿没有说话，也可能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她回头看了看还在半坡上面艰难攀爬的小胖儿，面容上流露出一些难耐的焦急与无奈。
“你再快一点儿行吗，我们过了河就可以歇一歇了。”顾灵儿道。
小胖儿双脚蹬着，双手抓着灌木，一张胖嘟嘟的脸涨得通红。闻言，更是气愤到不行，嚷道：“我也想快啊，可是走了一整个上午，一口水都没有喝，实在没力气了我。”
我什么都不想说，顾灵儿也直摇头。不等他爬上来，我重新拎起拐杖，沿着山坡走出一些距离，然后下坡。顾灵儿看了看小胖儿，也只好叹口气，拎起裙摆跟上我的脚步。我们手牵着手下到山坡下面，然后听到小胖儿的呼唤声：“你们要往哪个方向啊，等等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瞧这话说的，我听了都有些苦笑不得，顾灵儿更是又喘又笑难过地不行，高声道：“没有丢下你一个人，我们在山坡下面，你走快一点儿啊！”
小胖儿也是莫奈何，也终于在山坡上露出墨黑的脑袋来，手脚并用爬上顶。他连再挪一下都没有力气，倚靠这合欢树坐下来，就有气无力地直摇头。到后来，是顾灵儿喊了好久，他听得不耐烦，才终于动一动沉重绵软的身子，后背着地顺着土坡滑了下来，沾了一身的黄土。
我们三个走到那条河边，河中水流缓慢，水底的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上面附着死亡的青黑色的苔藓。苔藓很滑，几乎站不住脚，三个人都找了新的粗壮的木杖，各自沿着搁浅的木头走过了河。
河的浅滩上，近水处稀软，也搁浅着一些更为细小的卵石。蓝灰色卵石上面也有一多半的面积上都粘附着淡青色的的苔藓，有的已经枯死，活着的也都萎靡不振；河岸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腥臭的味道，顾灵儿刚刚接触就不得不挽起衣袖掩住了口鼻，看向我：“叶青，这里能住吗？”
她的意思估计是这样，但是看到我并不十分爽朗的神情，也知趣儿地没有开口。小胖儿倒是不挑剔，一上来就径自爬到对面山坡下面，在一块大灰石上面坐下，不想再动一动。
“你们收拾吧，我实在没有力气了。”他说完，径直放倒，望着苍白的天色长呼吸。
我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然后挽起自己的衣袖，去了山坡下面折了些枝叶繁茂的荆条。我将折下来的荆条五根十根捆成一束，给了走过来的顾灵儿一束，自己重新折了一束，然后两个人开始动手打扫这片浅滩。因为我逃难者的身份，这里短时间内估计会是我或者我们三人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两人将枯叶和最上面的那层浮土扫到边上，又挑了一些大块的卵石堆在场地中间。当我蹲下身来准备动手将卵石摆成一个可以烧烤的火坑时，顾灵儿应了我的吩咐前去那边木柴堆选柴。
现实就是这般，当你无力改变的时候，就要尝试着接受它。
虽然，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接受自己是罪人然后被自己盟派赶出来的事实。可是，太阳依旧照常升起，时间依旧前行，身处其间的人也不得不跟着茫茫然行动。
做饭，煮饭，然后吃饭睡觉。这是我给予眼下生活最贴切的打算。当我真的躲在这人烟不至的深山密林当中挥动手中扫帚的时候，整日盘踞在我脑海中的愁绪才真的淡了一些。什么门派，什么仙盟，什么大战，都不关我的事情；我像是回到了无忧的乡下，自己的家里，自由地安排着自己一天的时间。
也像是突然长大了，可以自由地生活在这天地之间；天空是高远的，树木是青绿的，水波是清流的，而周身吹过的风是凉爽宜人的。无忧无虑，无关他人，才是真正的自由。
就像是一只从小被圈养的野马，每日拼命地学习努力，终于有一天被推了出去自生自灭。
我现在过的就是自由的生活。凭心而论，这种感觉真的不赖。
我摆好卵石，小胖儿眼见准备好煮饭，立即眼前一亮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我将手中的打火石交给他，自己去打开袋子看里面的食材，让人无可奈何的是小胖儿在一路的行走中没少找野味。拿出来一捧香菇、一捧黑木耳，竟然还有一兜子的细长的野山菌，不用说他刚才就偷着干了这个。
菌子细细长长的一个，只在最顶端打一个褐色的薄薄的伞盖，最是劲道好吃。平常饭堂师傅们最常用这类食材下锅，如今吃不到了，也难为他一下子收集这许多。
当然，小胖儿可从来不会为自己的贪食脸红。他看到我摆弄那些香菇，立即就扯了一旁的海碗推过来让我盛放：“这个东西煮一下更好吃。可惜啊没有肉。”
他抹了一把嘴，抬起头来扫视河道，似乎想从那里面发现肉似的。
当我们在暂时营地之上准备好一切，太阳也已经移动到河流的对岸，高悬在西山的低谷散发出万道金黄色的光芒。倒影在水面上再一部分反射起，与上面的几束光一起打到这边的山坡上。映照得整个营地都金黄色亮堂堂，胖儿和灵儿的脸上都发散着金黄色的柔光看起来很漂亮。
当夜幕降临，饭饱汤足，几个人终于平静下来各自因靠着地铺原木看漫天的星星。漆黑的夜幕，漫天的繁星，繁星下正值单纯的流落在外的我们，一切美好得不像话。
小胖儿叹口气，说：“唉，以前我爹娘总给我说外面有多么好、多么危险。我总是不相信，可现在信了。外面有好的，比如盟派的建筑、风景，还有你们大家，还有伙食；嗯，伙食真好吃！还有现在，虽然我们被赶了出来，可是到了现在在这里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那冰封，那谁，管他呢！咱们只活好自己的就成。”他无意间说出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来。
说完了，突然看向我，像是突然有一个想法冒出来，又说：“叶青，在这里待着也是待着，不如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家的位子没有几个人知道，一定很安全。”
“好不好，都已经出来三个月了，我好想趁机回家看一看。”
我正垂着眼眸出神，闻言点了点头，说：“好啊。”
现在的我，反正都已经被第四仙盟赶了出来，暂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至少在我决定做出那件事之前，还不如趁了这最后偷来的时间四处走一走，算作告别。
小胖儿别提有多高兴，几乎都要从地上跳起来了。他站在干燥的落叶和芦苇铺就的地铺上，手指着星辰，兴奋地跟顾灵儿卖弄着爹娘曾讲给他的关于星座的故事。顾灵儿从来不知道这一些，坐在那里双手抱膝听得很认真，时而呼唤他不要卖关子，时而咯咯地笑。
她清脆的笑声，在这深山环抱之中无边的夜色里传出去很远，回声很空灵；像是有另外一个叫做顾灵儿的女子隔着远山对着我们笑，咯咯地笑着。
我很累，却不十分想睡，只歪在那里听他们的闲谈；慢慢地，他们的声音低落下来听不到了，篝火也好像转为暗淡乃至熄灭。我好像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却留了三分的清醒。
漆黑的营地，无虫鸣，无夜枭，却有一抹凉意袭来；一个漆黑高大的身影手持暗沉的长刀走近。他走近，宽厚的刀面上反射着暗沉的幽蓝色的冷光，让人不寒而栗。我想挣扎着醒来，却只能身体僵硬地等着他走来，看着他缓慢地蹲在高大的身躯，伸出镶嵌着铁片的手捏起我的脖子。
我终于能够畅快呼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来，大喝一声：“灵儿，方林，快醒来！”
小胖儿，大名叫做“方林”。黑影没想到我竟然还有意识，立即瞪圆了一双橙黄的眼睛，张开了漆黑反射着幽蓝色的大口；慌乱中，我整个挂在他的手臂上荡秋千似的一晃让双脚踩中他的腰腹，然后以此为支点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终于凭借身体的重量得以挣开他。
“嗯～，站住！”他嗡嗡的打雷一般的声音平地里炸起，惊得两人醒来。顾灵儿几乎刚睁开眼睛就蓦然爆发出一声悠长的尖叫：“啊～！”
小胖儿本来还有些迷糊，但是蓦然被这声尖叫吓一个激灵，于是两人一起瞪大了眼睛。
我几乎刚掉到地面上，就立即爬起来，大喊一声：“快跑！”
我顾不上其他，喊上他们就转身向山坡后面漆黑的密林跑，顾灵儿和方林紧紧地跟随着我。三个人一边跑一边惊恐尖叫：“啊～，啊～，啊～！”天底下没得比这个更凄厉无助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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