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蛊毒
所谓的极阴之室，是选在安王府内一处终日不见日光，阴气汇集最盛之地，于地底挖造的一间密室。
密室内通道一路伸手不见五指，幽暗阴森如入地狱。待入了正室，方见墙顶嵌着一颗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细小夜明珠以助视物。
室内四周堆满大块大块的冬日藏冰，正中则摆着一张单人宽通体冰凉的寒玉床，如冰窖般寒气袭人，冰凉彻骨。鼻间的呼吸化作薄雾萦绕，诸人的面容在微弱的绿光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
为了寒气尽量不外泄，石门一关，室内便几乎被完全封闭，只余若干处极细微的透气孔换气。气流微动，仿佛阴风阵阵。饶是身为习武之人，甫入密室，亦不禁背后一寒，打了个冷颤。
但观殿下脸色，痛苦的神情却似乎稍微减缓。通体绯红似火的肌肤，颜色也褪淡了些。
景天将秦煊抱至寒玉床，扶他半坐于上，轻轻替他擦拭着脸上七窍流出的血渍。
暗九则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扶着桑离紧随其后而入。
暗九初次来此，眯眼环顾着四周，问道：“我该做甚？”
景天一边替秦煊褪下衣衫，一边下巴朝西南一角微微扬了扬，沉声道：“将那桶化好的冰水抬过来，然后去外头守着便可。”
“好。”暗九应了声，将药箱放下，取出金针递给桑离，然后转身将那桶足有半人高的冰桶奋力挪至寒玉床侧。
此时秦煊身上衣衫已褪尽，露出披着一身诡异艳粉色泽的身躯。
暗九默默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只觉胸口一窒，闷闷地，竟觉得心疼起来。
这是他首次瞧见殿下完全袒露的尊体真容。
平素虽知殿下形体偏瘦，体重较正常男子要轻些。但因其骨架高大，身姿优雅，又喜着舒适飘逸的宽衣大袍，并不觉过分消瘦。褪了衣才见形销骨立，乃至骨瘦如柴，仿佛周身只剩一层薄肉覆着铮骨。
再一看，只见他左胸处有颗红豆大小色泽腥红的心口血痣，在夜明珠的幽幽绿光中仿佛忽明忽暗地闪耀着。
而被封于下盘的蛊毒触目惊心，细看只见自双腿脚踝处向上延伸出密密麻麻的细幼红线，不断地扭曲交缠蠕动，沿着身躯血脉奔向那颗心口痣，触目惊悚，十分恐怖。
“这……便是那歹毒的南曜蛊毒么？”暗九只觉头皮发麻，喉间发干，身体感觉愈发冰凉，仿佛从地底有阴气缠绕着自己，令躯体僵硬冰冻。
“据南曜古籍记载，此乃离心蛊，威力巨大，极为歹毒，且无药可解。传说中是南曜皇室用以惩治罪大恶极之徒的惩戒蛊术。”
景天早已见惯不怪，缓缓解释道：“母蛊入体后潜心为居，公蛊受媾合之欲所惑，渐渐侵蚀宿主四肢躯干及五脏六腑，吸食血肉精气，拼死一博，来与母蛊媾合。”
“媾合时母蛊以公蛊为食，以孕育子蛊。诞下子蛊之时，亦是破心而出之日。在此之前，宿主不会即刻死去，躯体会陷入疯狂无法自我操控，偏偏意识清明，生生受尽血肉被噬之苦。”
桑离随即补充道：“整个过程有七日，故此毒又称七日离心蛊。但据说此蛊极难炼制，在南曜史上也仅出现过两次。”
暗九一惊，脑中联想到一人，不禁呼道：“相传百余年前平钦王屠灭南曜后陷入疯狂，最终诛心而亡，可是因为中了此毒？”
又道：“南曜被灭之后，世间再无巫蛊之术。如今的南郡，留驻的都是大秦官卫与平头百姓，为何殿下会身中此毒？”
“此事已不可考。”桑离长叹道：“当年炼蛊下毒之人，被发现时已气绝身亡，只在其居处密室中寻到残方一张，却并非离心蛊炼制之术。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误打误撞，方能炼出此蛊。”
说话间景天已将秦煊下半个身躯完全浸入冰水中。
只见原本向心口痣延伸的密集细线蓦地静止下来，仿佛被寒气定住，不再肆意动弹。而那片艳粉色受寒意所侵，亦渐渐转淡。
暗九指着那颗暗淡下来的心口痣，奇道：“难不成这颗血痣，便是母蛊的化身？”又突发奇想道：“若将此血痣剜去，是否便能将蛊毒之术破了？”
景天白他一眼，道：“这血痣不过是显象，母蛊潜居于心室，除非剜心，否则母蛊不会被迫离体。一旦剜心，且不说宿主是否还有命在，那公蛊失了母蛊的召唤诱引，亦将失控加速噬食，结果并无不同。”
桑离已将金针铺好，便催促道：“你快出去，莫在此耽搁了殿下治疗。”
暗九也知殿下进入极阴之室后，情况稍微好转了些，但危机并未解除。再瞥一眼，便见方才似被骤寒冻住的红线，又开始不安分地颤动起来。便点点头，边退边嘱道：“小心点，那殿下便拜托二位了。”
待他一走，桑离便手执金针，熟练利落地在秦煊身上几处要穴扎针，首先护住他的心脉与灵台。
随即再按着叶姑娘临行前授与二人的金针渡穴之法，一人施针一人以内力引渡对方真气运行，合力施救。
此法极耗心神，乃非不得已之法，于施受双方都会有所损耗。加上密室极寒，底子沾了寒气，日后易生虚病，也须好生调养。
不过，好在三人皆为纯阳之体，所修内功正统醇厚，即使受些折损，也不至于伤了根本。
殿下的身子虚些，但所中蛊毒性属火，正好互相抵消，因此染上风寒难免，疼痛亦难免，性命之忧却无。
双胞胎兄弟俩心意相通，落针手法纯熟，合力治疗了约莫一个半时辰，才见殿下窄腰上方的红线群渐渐缩回下盘，静止不动。殿下身上的肤色，除去因寒冷而泛斑驳青紫，也基本恢复了原有的润白。
“咳咳……”
随着一声咳嗽，秦煊猛然喷出一口浊血，双眸缓缓睁开，虽两眼无神，到底是醒了过来。
“殿下！”
双胞胎兄弟俩激动不已，未及取出金针，桑离便晕了过去，直接跌倒在地。而景天扶着殿下，顾不上去拉自家兄弟，只能焦急又担忧地打量桑离两眼。
他小心翼翼地将内力收回，然后轻轻取下所有扎落的金针，把殿下抱回寒玉床上。唤了他数声，才见殿下眸中缓缓恢复了清明。
殿下虽已醒，但仍须在寒玉床上自行运功两个周天后，方能离开密室回房休养。
景天执起殿下的外袍替对方披好，协助对方盘腿坐好开始自行运功后，这才赶紧上前关注自家兄弟的状况。
桑离今日本就受了大刑，又强撑着替殿下施针，心神体力皆耗损过巨，终于支撑不住厥过去。
景天略加检查，发现自家兄弟伤势虽重，总归死不了，最多休养两个月必能痊愈，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能放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然而殿下疗伤未完，景天不敢松懈，只将桑离拖至一旁，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衣替他披着，再回到寒玉床侧，认真专注地守着殿下，以防对方运功期间又出差错。
好不容易又待了一个时辰，秦煊紊乱的气息才渐渐平顺。到底算是治疗及时，将蛊毒的发作抑制下来，暂且度过了此次危机。
体内狂热已消，便觉寒气逼人。秦煊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喷嚏，并着几声咳嗽，鼻间流下清涕，就连嗓音也变得粗哑。
景天赶忙侍候殿下着衫，对方却一边以素帕擤着鼻涕，一边蹙眉睨着桑离，哑声询问道：“他怎在此？”
“阿弟听闻殿下毒发，刚受完刑罚便匆忙赶来相救。”景天难得替自家兄弟说着好话：“若非有他协力，属下亦无把握能够抑制蛊毒。殿下，阿弟对您一片赤胆忠心，实无须怀疑。”
“哼！”秦煊冷哼一声，只道：“本王并非疑他。”却未多加解释，也不表态是否许他重新回到身边随侍。
景天见此便不再赘言，抱起殿下离开极阴之室。待出了门口，方让暗九去将桑离带回房间疗伤休养。
那一边慕琬璱随自家兄长回了慕府，刚下马车，便见门口站着一名俊俏少年。
对方抱臂斜倚在门旁，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斜瞪着她，神态似羞恼，又似悄悄酝酿着什么心思。目光撞上她的视线，他下巴一扬，极傲娇地哼哼道：“哼，慕大小姐终于摆驾回府了？”
“咦？颜轻，你怎会在此？”慕琬璱面色大奇：“听闻殿下将你逐出了安王府，你不回家，跑过慕府来做甚？”
颜轻闻言幽怨地白了她一眼，忿忿道：“哼！你还敢问？若非受你牵连，殿下怎会将小爷逐出府？此事因你而起，小爷自当来寻你找回些公道。”
“你是来寻我的？”慕琬璱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他，问道：“那你欲如何找回公道？”
颜轻今日特意着了一身青衫，束着冠发。他本就长得俊俏，这番书生打扮一衬，愈发显得斯文秀气，风度翩翩。
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
慕琬璱脑中忽然浮现话本子里的一句诗。
美色当前，若非她已心有所属，定忍不住要上前轻薄一番。
“小爷还没想好。”颜轻目光轻轻扫过一旁唇角噙笑的慕珺珹，道：“反正此事未了，此帐未清之前，小爷便赖在你府上，不打算回去了。”
慕琬璱偏头睇向自家兄长，忽而俏皮一眨眼，凑至他耳畔悄声问道：“哥哥昨日来得迟，可是被颜轻缠住，寻你告状去了？”
慕珺珹晓得瞒不过她，便笑笑道：“为兄见他有家归不得，着实可怜，只得收留一二。”又道：“妹妹若是不喜，为兄这便赶他出去，不教他来烦你。”
慕琬璱垂眸一想，若她是颜轻，先是被女子轻薄，又被殿下轻视驱逐，怕也未必愿意厚着脸皮回颜府。便赞同道：“留下也好，此事总归是我欠他一份情。”
“殿下既无意迎娶妹妹，妹妹也不妨考虑一下其它才俊。”慕珺珹降低声调与她半真半假地戏谑道：“即便妹妹真瞧不上别个，至少也得教安王殿下瞧瞧，我们家璱儿未必得求着嫁他。”
他这一说，慕琬璱顿时记起心里犹气着秦煊与侍卫俩的私情，便点头道：“哥哥说得是，我瞧着颜轻确实讨人喜欢，还有之前那江南书生，守了好些时日，若就此放弃，委实觉得不甘。”
于是她朝颜轻扬笑道：“颜轻，既如此，那你且慢慢想着。本姑娘左右也是无事，便陪你耍几日。”
故意顿了顿，她挑衅般觑着他激将道：“不过，瞧你那羞怯的性子，怕也只是嘴上说说。真若让你寻回公道，心里却又不敢了吧？”
“笑话！小爷有何不敢？”颜轻脸上涨红，也不知是羞还是恼，急道：“小爷说过要加倍讨回，怎会轻易罢休？你若怕了，趁早给小爷跪下认错，仔细赔个不是，小爷便不与你一名女子斤斤计较！”
“嗯，你确是说过，本姑娘记着。”慕琬璱颔首朝他行前几步，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调笑道：“本姑娘还记得摸了你的手……喏，手给你，你敢摸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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