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疼么
就是在这般尴尬的时刻,倒叫管事嬷嬷急中生出智来。
“小秋,快过来!”管事嬷嬷特意寻了个平时看上去比较呆傻的丫鬟过来:“去,给殿下奉茶。”
茶是明前好茶,一刻钟前南秋姑娘才出来让丫鬟们备着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小秋摇摇头退了几步,白着一张脸,眼泪都下来了,哭着求道:“嬷嬷,不要啊,您这不是让奴婢去送死么?”
她虽然看着呆傻,但能入王府之人,毕竟不是真傻呀!
整个安王府,谁不晓得殿下是极极讨厌别人近身的,尤其是年轻女子!
三年前被赐婚的那个户部尚书家嫡女丁小姐,不就是因为在湖畔偶遇殿下时,非但不曾退避,还主动上前搭讪,结果被殿下身边的侍卫无情地打飞落湖中,不幸撞上湖底青石晕死过去!
据说丁小姐从此破了相,直至今日眉角还留着一块伤疤。虽去年已嫁作他人妇,但每每提起殿下时,还是一脸惊惧不安。
当初为了这事,陛下还将殿下叫去训了一顿。可也就是口中训斥几句,便将此事给揭过去了。最终那丁家,连声殿下的道歉都没得到,更莫提什么补偿了。
尚书家的嫡小姐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她一个小小婢女,能讨得了好去么?
“你怕什么,殿下素来喜欢痴傻少女。瞧你这呆呆傻傻的模样,估计差不离了。殿下难道会为难你一个小丫鬟么?”管事嬷嬷哄着她道。
小秋哭着跪下,抱着管事嬷嬷的大腿苦苦哀求:“嬷嬷,奴婢不傻,殿下不会喜欢的。求您了,换别个去吧!”
管事嬷嬷为难了,若是小秋不去,其它人去恐怕下场更难预料。她巡视了一眼在场的丫鬟婆子们,个个面上都是青白交错,目光闪躲,唯恐被她点上名。
突然有人脆声道:“嬷嬷,不如让奴婢去吧。”
大伙儿齐朝那人看去,原来是年初刚入府的三等丫鬟初雪。
嘿,这丫头平素是个人精儿,怎今日竟然犯了傻?真是个不怕死的。
“你确定要去?”管事嬷嬷怕这丫头一时糊涂,忙复问了一遍。
初雪笑吟吟颔首回道:“殿下难能一遇,既然来了,嬷嬷又有吩咐,总得有人前去侍候不是?”
管事嬷嬷顿时挑起了大拇指,朝她喜笑颜开地赞许道:“还是你这丫头明事理!”
说着将茶盘备好交予她手上,又和颜悦色地许诺道:“去吧!这事你若办好了,回头嬷嬷给你换个好差事,慕小姐也必会好好赏你的。”
“谢谢嬷嬷。”初雪听了暗自撇嘴,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地谢过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能许什么好差事?她的眼窝子可没那么浅,为了些许好处便主动请缨。
须知殿下既然喜欢痴傻少女,说明并非不喜女子。况且方才远远见过殿下天人之色,也并无传闻中那般可怕嘛!
此去虽有风险,但机遇更为难得!如今殿下身边还没有人,说不准便得了他青眼呢?
任借着自己尚有几分姿色,她可不愿永远只做个低贱的三等丫鬟。
初雪端着茶盘匆匆步入了偏厅。
因着场面一时尴尬僵持,谁也没顾上去管一个端茶送水不起眼的小丫鬟。
初雪一边暗自打量着屋内情况,显然慕小姐放浪的行止已失了殿下欢心,一边心怀窃喜地朝安王殿下稳稳行去。
可她方行至半途,却被桑离及时拦住了。
对方微皱眉头,伸手来接那茶盘:“给我吧。”
她眼珠子转了转,不甘心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扭身闪开,疾步朝殿下奔了过去。
桑离眼中闪过一丝微愕,看向那愚蠢贪心的小丫鬟,目光中有轻蔑也有怜悯。
又是个被殿下的外表所骗,心怀侥幸妄图一步登天的炮灰。殿下不要女子为侍,甚至连男侍都不多,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这时若要拦下懵懂送死的初雪,其实并不费力。可他何必阻止呢?
总该有个契机让殿下分分神,借此发泄一下怒火吧?
于是在他的有意放水下,初雪趁机奔到了安王殿下的身侧。
“殿下,请用茶。”初雪娇滴滴地唤着,躬身将手中的茶盘恭敬奉上,垂着头却微挑眸光含羞带怯地偷觑着他。
安王秦煊本专注于内心的激澜,闻言轻瞟她一眼,顿时沉了脸色,挥手怒斥道:“滚!”
这边慕琬璱好不容易顺了气停了呛咳,听到他一声怒斥便抬眸望去,然后便瞧见一名小丫鬟从他身边急速飞了出去。
她不禁脱口赞道:“好轻功!”
她还没见过谁家轻功是这般使的,刚说完才发现那小丫鬟似乎并非身怀绝技,而是被人打飞的。
呃——
因为那小丫鬟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纵身的方向,一路斜飞出门,势头直冲向院中蓄水养鱼的大水缸。
那口水缸又大又厚,若是一头撞个正着,那得多疼啊!肯定会头破血流没命吧?!
慕琬璱闭目捂住了脸,不敢想象那惨状。
心里大概明白过来,对方是被殿下给推开的吧?
想起自己上午也曾被殿下推了一把,只是落了个轻伤,也不知该庆幸还是后怕。
可以确定的是,腰间的伤痛感觉更疼了!
初雪在半空中便被吓得晕了过去,满院子旁观的丫鬟婆子们皆被惊骇得呼声一片,既同情又庆幸。
小秋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还好她不是真傻,不然走着去奉茶,飞着出来送死的人就是她了!
守在外头的威武兄弟俩眼睁睁看着人家小姑娘性命堪忧,有心相救却恐误了主子大事,也不知该不该擅自插手。
幸好林嬷嬷闻讯而来,恰巧及时出手救下了初雪,保了她一条性命。
轻轻放下瘫软如泥的小丫鬟,林嬷嬷一跃进屋,略略巡视一眼,便看向慕家兄妹俩,问道:“没事吧?”
她不就是出去了一趟,怎就闹起来了?
慕琬璱闻声从指缝里瞅着对方,摇头道:“嬷嬷来了?我们还好。”吞了口口水,问道:“刚才飞出去的小丫鬟还好么?”
没听到惨叫声传来,应该被救下了吧?
“没事,只是吓晕了。”林嬷嬷回头看向安王秦煊等人,奇怪道:“殿下怎么来了?”
她见惯兄妹俩打小便亲密无间的模样,对于慕琬璱此时仍坐在慕珺珹腿上之事,并不惊讶。反倒是安王秦煊的出现,令她意外。
“如何?”秦煊挑眉:“此处本王来不得么?”
他说着淡定地伸了伸右手,景天便熟练地将一盏茶递到他手上。
这还是方才那小丫鬟送来的,景天在对方被殿下甩飞前及时取了过来。
秦煊揭开杯盖,将茶盏送到唇畔,低头想抿一口。茶是好茶,香气扑鼻,温度也合适,不凉不热。
谁料那茶盏却哐啷一声,忽然在他手中裂开破碎,转眼碎成粉末,混着茶水从半空中跌落下去,瞬间洒湿了他的衣衫。
众人皆是一愣,秦煊亦颇为怔忡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湿濡的掌心与指间还残留着瓷器的碎末与温热的茶水。
须臾间白皙的掌心便细细密密地渗出猩红血珠,越聚越多,渐渐汇成赤溪沿着手心手腕蜿蜒流淌。
“殿下!”
桑离见此急忙闪身过来,景天也神色凝重地转到秦煊面前。
二人俯身欲检视殿下手中的伤口,秦煊却忽然握紧手心避开。
他将右手成拳若无其事地置于膝上,抬眸淡然道:“无妨。”顿了顿,左手整了整被打湿的衣襟,敛眸又道:“罢了,回正院吧。”
说话间,他再没往慕家兄妹俩的方向瞧上一眼,竟似当对方不存在般。对于方才所见,似也视若无睹。
桑离二人侍奉殿下已久,深知对方性情,越是平静,后果反倒越严重。
瞧殿下眼下这反应,怕是心下已有决定。
或许殿下比他们想象中更在乎慕家千金呢……
难得他都已答应与慕小姐成亲,孰料对方竟如此不检点,镇日在外调戏男子也便罢了,竟连自家兄长也不放过……
桑离好生后悔,若他不硬将殿下带来锦绣轩,就不会瞧见这不堪的一幕,殿下也就不会失望难过了。
“是。”
桑离情绪低落地轻应了声,也不再理会慕家人,起身推着轮椅便要离开。
——他实在是心疼自家主子了。
“等一下!”
虽是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秦煊藏得快,但慕琬璱仍是瞧见了他手中的艳色。
她眯眼眺着秦煊右膝上的衣摆,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衣,如今那里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刺目赤红。
她心一急,忙不迭从自家兄长的腿上跳了下来。这一跳,扯动腰间推散开的瘀青,疼得她顿时呲牙皱起了一张小脸。
“璱儿,小心!”
慕珺珹听到她一声‘呲——’,仿佛感同身受般揪起了五官,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帮她稳住身形。
“明知身上有伤,还这般莽撞,疼了吧?”口中虽是责备,眼里却全是心疼。
“没事没事。”慕琬璱咬牙搓揉了下受伤的腰侧,缓了些许疼痛。“哥哥,别担心。”
随口安抚了自家兄长一句,一抬头,却见桑离等人并未停步,对方推着殿下的轮椅都快出门了。
她忙招手唤道:“殿下——喂~我让你们停一下!”眼见呼唤无用,她气极:“嬷嬷,帮我留下他!”
林嬷嬷闻言纵身来到门前,拦住秦煊等人的去路,虚晃一招硬是将众人逼回屋内:“诸位请留步。”
秦煊抬眸眼色笑中带恼,寒声道:“怎地?本王的府第,来去竟要经过别人同意?”
“让开!”桑离怒了,斥道:“殿下不与尔等计较,休当小爷怕了你!劝你识趣些,莫道小爷欺负一名老婆子!”
林嬷嬷睨他一眼,淡道:“小子休要猖狂,老身亦不愿欺负无名小辈。”说着瞟向景天,又道:“真若动手,你俩大可联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必动不动便喊打喊杀?”
慕琬璱忍着疼让南秋搀扶着扭腰踱了过来,瞪着桑离没好气道:“你们是吃饱了闲得慌,不被揍两下,身骨便发痒么?”
桑离不服气地撇嘴想回击,但顾及殿下在此,便将话咽了下去,只是一脸不屑地别开了眼。
秦煊觑她一眼,也厌恶地转开头,冷声道:“慕姑娘管得可真宽,本王的侍卫,不劳你来教训。”
“那殿下便自个儿好好管管。”慕琬璱踱至他面前站定,因为怕疼,一直抽着气,眉心紧锁,一双秀眸也已泪眼婆娑。
秦煊斜眼觑过来,瞧见她一脸痛苦状,嘲讽之言到了唇边便又停住。
他剑眉微蹙,目光落在对方不自然扯着的腰上。
记得上午将她推开时,她确实是在桌上撞了一下。但他清楚自己下手的轻重,顶多让她青一块罢了,至于严重到疼成这样么?
正想着,慕琬璱一手撑着他轮椅上的把手缓缓弓下腰,另一手轻轻覆在他握紧的右拳上:“殿下受伤了。”
秦煊将拳往里缩了缩,试图离开她绵软温热的掌心。
“别动!”慕琬璱忙伸手再度抓住他的拳头。这一动,腰上又是疼得一阵呲牙敛目。
秦煊停了动作,却恼道:“本王手上长了刺么?碰一下都疼?”
“本姑娘腰疼!殿下不许么?”慕琬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幸好南雨适时送了张垫着织锦软垫的凳子过来,扶她坐下,不必再弓着腰扯着腰伤又累又疼。
“……”秦煊抿了抿唇,看着她缓缓坐下,方悻悻道:“你是豆腐做的么?真娇气。”
“是不是豆腐做的,殿下要摸摸看么?”慕琬璱坐下后腰上一不疼,嘴巴便轻浮起来。
只是话里虽逗着他,神色却极认真地将他的拳头翻过来,轻轻拨开他的手指,察看他掌心的伤势。
瞧见那乱七八糟细密的割伤,都不算深,只是血液与茶水混合在一起,又沾着茶盏的细瓷碎末,看上去一片狼籍。
以她那极端怕疼的性子,光是想想那种疼痛,就不禁浑身发抖。
她颤着声道:“殿下不疼么?”
秦煊凝视着她微微颤抖的唇瓣,停了一会儿才道:“……一点儿也不疼。”
这点小伤,跟他腿上的蛊毒之痛相比,说是毫无感觉也不为过。
上午一个半时辰的按摩疗伤,也不过能维持大半日的所谓安好。随着夜幕的降临,那种可怕的剧痛又将不可抑制地重新开始。每日周而复始地承受,他早就习惯了。
慕琬璱明显不信,只是抬眸细观他平静淡然的神色,似乎所言非虚。
“殿下骗人,本姑娘可不是笨蛋。”慕琬璱伸手抹了把他额上的细密晶莹,道:“看,明明都疼得冒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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