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蝉脱壳
六月雪早就支撑不住，应声倒地，可她并没有落到那冷硬的地面上，倒是落入了严御风的怀抱里，她嘴里俱是鲜血。
六月雪不得不承认自己遇上了对手，不过她本来就做好了和夏茧同归于尽的打算，只是秦艽喜欢夏茧，让她有些为难。
本来方才拼斗就伤及了肺部，此刻夏茧近距离地催动蛊毒，六月雪全身都绞着疼，她知道便是咬碎了自己一口银牙也无法。
六月雪被制，只能听着夏茧的琴声，琴声空灵悠远，与水声相和，一派自在逍遥。与自己的琵琶声里的杀气相比，实在是万分的柔和与静谧。
六月雪冷眼看夏茧一派温文，君子如玉，哪里能想到他平日杀人的狠戾与坦然。他和自己一样，面具戴多了，怕是揭都揭不下来了。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六月雪终于发问，她抓住自己的衣袖想冲开自己体内的禁制，实在是力有不逮，只能暗暗咽下自己一口鲜血。
“想救你。”严御风耐心解释道，“琴声可救人。你实在孩子脾气不肯吃药，我只能劳烦眼前这尊大佛了。可惜，他爱临风而沐，听水奏琴，故不愿前往室内，只能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六月雪知道这个严御风颠三倒四，哪里会说出一句真话。其实，无论什么乐声，杀人救人不过一念之间，何必说的这么好听？就像眼前的夏茧，不过是他的两张面孔罢了。
夏茧似乎没受半点影响，他眼前檀香袅袅，他亦是满眼笑意，笑容温润如三月里染了阳光的花瓣。六月雪敛住心神，暗骂自己竟差一点让眼前男子的幻术给迷惑了。所谓幻术亦是媚术的一种，迷乱人心之处，比媚术还可怕。
“好定力。”夏茧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意，眼前女子窥破他的幻术不过须臾之间，毕竟是他的主上啊。
“细雨春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落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夏茧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罢，自己的蓝袍却染了一丝墨渍。他不说话却蹙了蹙眉，只笑，“这次出来仓促，没有衣裳换洗。”
六月雪受制于人，不得不听夏茧奏琴，心中气苦，面上却不露分毫，“我这里女装还有几套，左使如果不嫌弃，可以将就着用。”
夏茧什么都好，往日也是极有风度的，可六月雪的话却实实在在踩到了他的痛脚。他男生女相，本来就偏柔美，就算他把自己往糙里打扮，也还是掩不住的风流清俊。六月雪三年前就说过这话一次，夏茧那时候作臣服状，不能有所表示，只能气得满脸发红。现在他必须要从六月雪手里拿到宝藏，杀是不能杀的，但折磨六月雪他倒是有很多方法。夏茧催动蛊毒，六月雪以内力压制，表面上两人都是波澜不惊。
严御风很艰难才能忍住笑意，这世上能让夏茧吃瘪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他略带幽怨地看向六月雪，“只要他同我一起出现，你从来看他比看我多。”
六月雪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只不过两株白菜，又有什么差别，若说有，只不过是他比你瞧着顺眼些。”
严御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虽算不上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美男，却也不至于落在女子眼里成一株白菜吧，他只是苦笑，“原来不止她这样认为？”
“她？”六月雪反应过来，“林惊鸿？其实，我真是不能理解你，你口口声声对她念念不忘，可又在这里对我暗送秋波、眉目传情个什么劲儿？”六月雪面上虽有笑意，心却有些冷了，赤衣爱了眼前这个男人十年，他却从来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这厢，他是早把赤衣忘得一干二净了。
“若你答应嫁我，以夫为天，以夫为纲，过个三两年我们一人抱一个，到时，我再找到惊鸿，岂不是两全其美。”严御风说得暧昧下流，六月雪却不为所动。
“那我做大还是做小啊？”六月雪只是不动声色，她难得笑了一笑，带了几分清丽的妩媚，像是花瓣落入了湖泊，一圈一圈的涟漪散开。是的，六月雪很美，一扬眉间，便是不动声色的惊艳，那其中的风情便让人眼前只余纯白。
“平妻如何？不分大小。”严御风答得很快。他很是为自己的想法而得意，若能一双两好，岂不是人生美事。何况，以他的人品、家室，相貌，本可以三妻四妾，他却诚意诚意只想要两位女子相伴一生，难道不是世所罕见的痴情男子吗？他越想越得意，是以，他还以为六月雪此前对他的种种推拒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夏茧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正眉开眼笑的严御风，对他的无知，表示深刻的同情。
六月雪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和别人共侍一夫？再者，虽说严御风是自己的好友，夏茧脑袋里勾画了一下林远楼的轮廓，不说才学、人品、相貌，就说那风流人物绝世难寻的清冷气质，便是严御风望尘莫及的。
连他花夏茧都自叹不如，他严御风更是自不量力了。
“可我一点都不稀罕和别的女人抢男人。”六月雪懒得多看严御风一眼，这样的人太没有格调，赤衣那个傻孩子，虽说爱到深处无怨尤，可她六月雪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当年一定带她去治治眼睛的。六月雪想到赤衣的时候，心头总是暖洋洋的，她自知命不久矣，黄泉之下，能去相陪赤衣，也是幸事！
“夏茧，我可以把宝藏给你。”六月雪起身。
夏茧也不怕六月雪逃走，六月雪这样破败的身体能逃到哪里去，至于灵蛊教，他早就安排好了，六月雪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在那里，他就做做好事，让六月雪和林远楼做一对鬼鸳鸯。若是林远楼肯将宝藏拿出来救六月雪那就再好不过了。夏茧为自己一举数得的想法而自豪。这场好戏，他等着收网，实在是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六月雪带着夏茧、秦艽、严御风一行人往百花谷深处走去。
起初，百花谷里面全是绽开的花朵，可是走着走着，隐隐的，便有了一处险峰。
四人略过了满地荆刺，终于上了险峰的最高处。那险峰几乎刺破苍穹，站在峰顶，已经离天很近很近，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月亮。只是这里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生物丰富，终究是断壁残垣，风吹动，带起了无数的砂石粗砾，满目的荒凉，一如六月雪现在的心境。似乎这里等了她很久很久，就像一个故人一直一直在等着她的回来，她竟有落泪的冲动。即便那些粗砾落在自己的脸上，生疼生疼，她也没有停下。
师父，我回来了。
六月雪继续往前走，终于看见了在月下大片大片盛放的花。
那是一种触目便惊心的血红，晶莹剔透之间却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儿，它们在月光下尽情伸展着自己的花瓣，妖冶而凄艳，就像一个女子，被生生辜负，所以她在唇齿间低低呢喃，终于许下了最恶毒的诅咒，用自己的鲜血来祭奠。可是这毒咒却有着最美丽的外表。是的，就像爱，或许一开始始于惊艳的表象，有一个最美好的开始，可事实，爱却是白骨累累，却是流离聚散。爱恨悲苦，贪嗔痴怨，这样的荒凉入骨就是所谓爱情吗？严御风的神识已经不甚清楚了，他似乎被眼前的花迷惑了，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过去。
夏茧想制止他，可惜，严御风还是往前走着，他拔下了其中的一株，花刺刺破了他的手掌，冒出了涔涔的鲜血，却带着一丝乌黑颜色。所谓情人血，是一开始流淌，就再也止不住。
六月雪笑得很灿烂，赤衣，情人血唤起的是人心中对感情所有的愧意，他终究还是觉得对不住你，对不对？
六月雪俯身为严御风止住了血，夏茧对于六月雪的行为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她何时会好心救人了？
六月雪又继续往前走着，终于入了一个山洞。
秦艽扶着严御风进洞，夏茧跟着她七拐八拐之后，果然看见了几十口石棺，棺材内堆放奇珍异宝无数，夏茧出身名门，自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珍宝。他知晓了宝藏所在，下一步自然是要杀六月雪灭口。
六月雪早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夏茧，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说。”
“反正你早在灵蛊教布下天罗地网要杀我，我能活的也不过最后几日，你不如到时候再杀我，暂且留我一命如何？”
夏茧为六月雪看出自己的想法而心惊，说实话，六月雪对人心的洞见的确是深刻之至，可惜，他们注定了是敌人，而不是朋友，“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这里只是宝藏的一半。”六月雪笑得很纯真，“实话告诉你，我是冷明月的女儿，明月楼昔年被灭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明月楼的绝世财富，所以，你以为只有这里的数目吗？”
夏茧眼中精光一闪，就算六月雪说的是假话，他也不得不去赌一把，他实在是很需要钱。明月楼已经是一个传说，但他的师父告诉过他，所以不会是假的。六月雪终究还是贪生怕死，想多活几天。也是，死到临头，谁会真的不害怕呢？反正六月雪也中了他的蛊，所活之日，的确只有几天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夏茧笑里藏刀，不动声色，他没这么容易被六月雪给诓了。
“为表诚意，藏宝图我先给你一半。”六月雪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半张羊皮，扔给夏茧，“你记得我曾经送了几本书给你吧。”
夏茧想了想，六月雪的确送过自己几本《道德经》，那书皮上也的确有些线条，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函谷关的地形图，并没有深究其中的细节。
六月雪力有不逮，身体倚在身后的石棺上，一手支着自己的下巴，“其实我是觉得你缺啥就送啥给你。”
夏茧终于回过味来，脸色比锅底还难看。
“别生气呀，那四本道德经的书皮都是羊皮缝制的，上面还画了一些地图，你可记得？”六月雪嘴角已经开始渗出血滴，“我还把八本同样的《道德经》给了我的死士，我告诉他说，倘若在中元节之前我不能去见他一面，就请他将八本书交给戚右使，戚右使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
“你早知道蛊毒最后一次发作是在中元节。”夏茧是彻底被眼前的女子给惊住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说，他的计划都没有逃过六月雪的眼睛。
六月雪微微一笑，“你忘了，我可是研究蛊毒起家的呀，我的左使。”
夏茧习惯了六月雪的神通广大，一低眸，一敛眉，闪过万般算计。
他此次回到冥雪门少说也要四、五天时间，六月雪将一切都算计得这么好。算计好了，他要带回这一半地图去与自己书上的那半片地图汇合，若是去得晚了，只怕宝藏已经落入了戚右使的口袋了。打得一手好算盘！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想杀了六月雪。
“你还料错了一点。”夏茧笑得十分自得，“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以四天时间赶回去，杀了戚右使，也不是不可能的。”
六月雪见唬不住夏茧了，终于叩开了身后的机关，她翻身一跃便落入了身后的石棺之中，待得她一跃入之后，石棺便紧紧扣上了。
夏茧又急又气，就在他眼前，他居然又一次让六月雪给跑了。
这里本来就是六月雪的地盘，他一时想找出其它通道自然不易。石棺上的机关已经被毁去。原来，六月雪方才已在悄无声息间将入石棺的机关给碾碎了，就在毁去机关的那一瞬间她便入了石棺。
她和自己磨磨蹭蹭，废话许久，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同样的错误，他竟然又犯了一次！简直不可原谅！
夏茧想击碎石棺，运出了全部的功力，可那石棺依旧杵在那里，泰然自若，纹丝不动，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一般！
严御风终于转醒，他一眼便看见了君子瓷，这君子瓷世无其二，原属醇王府所有，怎么会在此处看见？他又查看了其它几口堆有财宝的石棺，里面有十对夜明珠，因盛装夜明珠的底座镂花工艺独一无二，这夜明珠才会如此值钱，是尹尚书所有。还有羊脂白玉雕成的并蒂睡莲是是顾少保的，杨将军的翡翠白菜也都在此处。
“夏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六月雪又骗了我们一次，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宝藏，而是她盗窃得来的赃物。”严御风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夏茧，只能小声说道。
夏茧犹不死心，仔细点了点石棺中的财宝，他原以为这石棺之中所盛放的全是财宝，其实却只有表面那一层，底下全是泥沙，还都写有字条，“你傻”。
其它的珠宝也多是一些不值钱的玻璃水珠，六月雪为了逼真确实是放了一些珍宝来混淆视线。
夏茧苦笑，六月雪的确了解他，若是他细细查验，她便有了趁机逃跑的机会；若是他一得到珠宝后急于杀人灭口，是不会有时间细细查验的。她便三句真，七句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好拖延时间。怎么算，她都有时间脱身，果然是老狐狸！不过，这其中哪一招使出来不是万分惊险。
他又一次输给了她，夏茧心服口服，但六月雪却更激起了他的斗志！
至于六月雪方才的话，无论是她信口胡诌，又或者是真实，他都必须回冥雪门一趟。
夏茧忽然想到，事情只怕大有不妙！
六月雪急于脱身可能是为了在死前见林远楼最后一面，若是如此，林远楼不会再上灵蛊教。这么多年，林远楼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非自己花费无数财力人力多番查探，也不会得知林远楼在结草庐。
林远楼以前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却在结草庐足足留了四年。就是顺着这条线索，他才查出了林远楼和六月雪的关系。
他是六月雪的师父！除了绝世名剑门，还有一部分宝藏图在他手上。
若是失了六月雪这个筹码，他又该如何拿捏林远楼？恐怕六月雪这只狐狸，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百般巧言令色，急于脱身。是他大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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